林沉玉默不作聲，神色淡然。

    旁邊的年輕錦衣衛(wèi)聽聞這個名字，忽驚了渾身冷汗，趕緊也跪了下來。

    他怎么就忘了這茬！

    朝中除了一個個倚老賣老的藩王將相外，還有這一位頂年輕頂出名的侯爺，海外侯林沉玉。

    說起來這位的威名，倒也是一段傳奇。

    林沉玉的父親乃是位閑散侯爺，身份尊貴，相貌昳麗。她的母親更是來歷不凡，乃是本朝開天辟地頭一位的女元帥，草根出身，為了糊口假扮成男人從軍而去，從一個小兵廝殺成為大將軍，封王拜相，成了本朝戰(zhàn)功赫赫的武神，無人及其項背。

    這一對夫妻一文一武，頗得先皇信賴，在朝中地位極高。不過先帝駕崩后，他們便立即辭去了官職，離開了京城，去海外老家逍遙度日了。

    要不怎么叫海外侯呢？

    輿圖換稿，日月更替，直到十五年后，一位少俠橫空出世，在江湖上打響了名聲，相傳少年白衣如雪容顏如玉，一柄寶劍驚破蒼穹。去年華山論劍，一人打敗了八大門派的高手，折冠武林，天下皆知。人人皆嘆服，少年可畏。

    少年并不止步于此，瓊?cè)A宴上，他又出現(xiàn)在了帝王身邊，陪駕而坐，位列群侯之首，震驚四座。

    直到皇上和大家介紹，大家這才知道，這位威震武林的少年，正是赫赫有名的侯爺之子，元帥之侯，繼承了其父爵位并母親威名，乃是當今堂堂正正的二品海外侯。

    有一句話形容她：白衣白雪賽秋霜，占盡風流林玉郎。

    相貌又好，武功又高，家室又是這樣的貴不可攀，林沉玉就好像一個完美的人一般。

    *

    見有人識出自己身份，林沉玉微微一笑：

    “溫千戶是個聰明人，回頭我替你在提督面前美言幾句?！?/br>
    “多謝侯爺……”

    溫席出于保險，還是斗著膽子發(fā)問：

    “雖則侯爺玉令玉令在此，但還是容屬下冒犯，問您兩句。畢竟皇命在此，還望您莫要見怪?！?/br>
    “問吧，你們既是皇命在身，本侯也不能為難與你，我知無不言?！?/br>
    林沉玉倒是配合了起來。

    “敢問侯爺來金陵，有何貴干？”

    “你們金陵王邀請我來的，我自然就來了，只不過風雪交加，沒有來得及去見他罷了。”

    林沉玉說的是實話。

    “那侯爺可曾遇見過一名少女？就如同圖里這般面容?！?/br>
    溫席展開一幅畫，畫上的人兒臉蛋瀲滟，眼角桃花痣灼灼其華，是似曾相識的模樣。

    這人就在林沉玉身邊。

    林沉玉搖搖頭，斬釘截鐵道：

    “是個美人，可惜未曾見過?！?/br>
    “昨日謝千戶這客棧后山上遇刺，兇手下手毒辣，一劍斃命，您可有什么線索嗎？”

    “這又是誰？與本侯何干？”

    林沉玉面露疑惑。

    “那，可否將帳中人喚出一觀？”

    少女身體猛的一僵。

    林沉玉淡笑道：“房中之人，衣衫不整，就不必喚她出來見禮了。若是懷疑大可去問你們提督，這是去年中秋你們提督送我的人兒，姓名年齡都登記在冊，名喚……”

    “桃花！”

    她隨意謅了個名字。

    反正天高皇帝遠，只要她編的肯定，別人就難辨真假，左右提督不在這里，一時半會他們也見不到。

    林沉玉搬出來了提督，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蕭提督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強硬要看，只怕是得罪了林沉玉，也得罪了提督大人，實在劃不來。

    皇命雖浩大，可少查一個人，也牽扯不到他。

    但那提督一顰一笑，卻能定他生死。

    溫席心里迅速做好了決斷，他躬身謙禮，帶著青年錦衣衛(wèi)，掩門而去，然后開始一路訓斥他。

    *

    “醒了？”

    房門被合上，那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一瞬間散去。

    林沉玉面容上的高傲一下子褪去，好似解下了那名為王侯的枷鎖，她眼神清澈起來，脊背也挺直了，又恢復(fù)了昨日那翩翩少年郎模樣。

    她垂眸看向床里的少女。

    少女在他陰影下，緩緩睜開了美眸，聲音十分虛弱，卻動人無比：

    “多謝恩公，救了小女子一命?！?/br>
    林沉玉打斷他：

    “算上昨兒的，我可救了你兩條命。那你是不是要和你的恩公說道說道，你的真實身份，小宮女？”

    少女無辜的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像有些驚嚇：

    “小女子……乃是一介雜掃宮女，并無姓名。不知道為什么那些人要追殺小女子?！?/br>
    林沉玉瞇著眼，樂了：

    “編，你繼續(xù)編。對著救了你兩條命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說說實話？我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救了你，就不會出賣你?！?/br>
    少女身子僵住了，無助的低著頭。好似思考了很久后，終于鼓起勇氣：

    “我……其實是先皇遺孤?！?/br>
    “我沒有見過爹娘，是太妃和長信宮里的宮人們把我養(yǎng)大的，就和個宮女沒有區(qū)別。我打小就沒有出過長信宮，我不知道為什么，皇上那么生氣，把我身邊的人全部殺了，還要派人追殺我……”

    少女抱著膝蓋，抬頭看了看林沉玉，濕漉漉的大眼睛怯怯的，盈滿了淚珠，豆大的眼淚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哭的鼻尖微紅，臉頰發(fā)燙，她眼角的桃花痣也在微微顫動，可憐極了。

    林沉玉端詳著她的容顏，感慨一句果真是金枝玉葉，容貌不似常人。

    “現(xiàn)在外面全是殺我的人，求求您不要丟下我，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可以當丫鬟伺候您！只求求求求您讓我活下去?！?/br>
    少女嗚咽一聲，好似乳燕投林般林沉玉懷里，瘦弱的胳膊緊緊環(huán)著林沉玉的細腰，整個人埋在她胸口，淚打濕了林沉玉的白衣裳。

    林沉玉看著這個哭的肝腸寸斷的小姑娘，笑了笑：

    “你是公主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我既然救了你，便是已經(jīng)猜到了你的身份，思考到了所有后果。我既有能力救你，就有能力救到底。先皇有恩于我全家，他的骨rou血脈，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br>
    “林家世代效忠王朝，無有二心。公主請千萬放心，我林沉玉必然拼盡全力，將公主帶走，撫養(yǎng)長大?！?/br>
    她聲音溫和，卻帶著堅定。將少女虛擁入懷里，給予她安撫人心的安全感。

    少女睫毛顫了顫，頭靠在她肩膀上，眼淚忽然停了。

    她抓緊林沉玉的手猛的攥緊，緊到林沉玉覺得少女想把自己深深的勒緊骨rou里一般，少女的眸光一霎時暗了下去。

    林沉玉以為她害怕，遂輕輕拍著她的背。

    在林沉玉看不見的地方，少女怯懦的眼神依然消失不見，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陰暗難測，笑容也斂去了。

    他盯著林沉玉清雋的側(cè)臉，眼神自上而下，落到她白皙而脆弱的脖頸間。

    他說了真相，卻只說了一半。

    他卻是先皇遺后，卻并非無害的深宮公主。

    而是先皇唯一遺留下來的皇嗣，堂堂正正的本朝太子。

    顧盼生。

    第3章

    風雪略停了些，客棧前的石榴樹昨日夜里被風吹倒了，隱約聽見老板在底下用吳儂軟語罵了個瘟哉。房間內(nèi)，過夜的爐火燒的人暖熏熏的，林沉玉推開窗，清冽的風帶著冷氣撲面而來，屋外白茫茫青森森一片，看不見半個人影。

    顧盼生還未醒來，她披著件白色披風，倚著窗呵手。

    錦衣衛(wèi)已經(jīng)走了，有驚無險。

    清晨這個點，稽留在客棧的客人們大多去樓下吃茶，聽得到些熱水沸騰與桌碗碰撞的嘶嘶乒乓聲音，時不時夾雜著些方言味濃厚的對話，是他鄉(xiāng)的客人。

    “昨兒那些個軍爺哈，怪喝人拔辣滴，不曉得革么似滴喲?！?/br>
    “把我房間搜的刁毛都不剩半根，我還以為我犯事了，喝的我困告都困不著，早兒派小二子去打聽，回來一句話都感不出來，孬八洶哄地現(xiàn)世寶?！?/br>
    “錦衣衛(wèi)哪里是那么容易打聽的？怪不得你家小二子，好像說是這附近死了個錦衣衛(wèi)的千戶，錦衣衛(wèi)來例行搜查，搜了半日已經(jīng)走了，不知道有沒有結(jié)案?！?/br>
    “這大的雪天，難搞哦，雪今天得停嗎？我趕著回家嘞?！?/br>
    “八成是得停了，我剛剛看路上已經(jīng)有商隊上路了……”

    林沉玉抿了口杯中水，水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冷了，她瞅著底下無人，將杯中水往外一倒，杯子倒扣在了桌上。

    說來她碰見遇難的公主，也是個巧合，她本來是從西北歸來的，都打算坐船回海外的老家更九州了，金陵王的一封信打斷了她的計劃，他說自己找到了暹羅特有的活肌回光膏，能活人rou醫(yī)白骨，還能治好陳年的燒傷燙傷，叫林沉速來金陵取藥。

    林沉玉這么多年一直在尋這藥膏，只得繞道先來金陵，拿了藥再回家。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機緣巧合遇到小公主，林沉玉念及先皇的照拂，又不忍心丟下她一人，索性又撿上她，給她調(diào)理身體，這又耽擱不少時間。

    如今已是臘月十八，她怕是趕不及三十晚上趕回家了。

    *

    床帳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盼生似乎醒來，纖纖玉手撥開紅羅帳，朦朧著睡眼朝外面探出頭來，不施粉黛亦是風流，白嫩的臉蛋上帶著睡醒后的紅暈，恍惚出水芙蓉。

    “林哥哥，你起的好早呀。”

    少女看見倚窗而立的林沉玉，眼睛一亮，朝她伸手。

    林沉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并不回應(yīng)她，這幾日為了避嫌，對方是個公主，她也是個女的。本來按理說可以湊合一起睡覺。

    但是畢竟行走江湖以男裝示人慣了，為了避嫌，她女扮男裝的原因也牽扯頗多，她也干脆不說出來了。

    這幾日晚上，她都是靠著墻席地而坐，瞇著眼睛睡一小會。小公主睡的挺好，她卻睡的實在糟糕，不過她行走江湖風餐露宿的日子多了，倒也湊合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