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斬桃花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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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也不做計較了,只是心里嘆口氣,她還指望元宵在家過呢,現(xiàn)在走一步,耽誤勝一步,正月里她能踏上更九州就不錯了。 不過表面她還是春風和煦: “那就多勞煩您照應(yīng)了?!?/br> 說著,將一張百兩面額的銀票遞與他,許滎堅持不肯收,她笑道不收便不坐你這船了,許滎才收下。晚間,他特意留了她們吃飯,吩咐廚房多填了幾個海鮮。 大家聚在大院里熱乎乎的吃飯,林沉玉不叫許滎暴露自己身份,大家只道是個客人,招呼她吃酒劃拳,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 飯席間,依舊是談笑生風。 * 吃罷了飯,林沉玉將馬兒秋霜托付給了許滎,吩咐養(yǎng)在后院好生看待,每日供清水草料,時不時帶出去跑跑,過了年她再來接秋霜。 許滎自然不敢耽擱,派人將秋霜照看起來。秋霜似乎知道林沉玉要和它分別,噴著氣兒用鼻子去蹭林沉玉的臉蛋。 出海容易驚到馬兒,林沉玉并不打算帶它離開。 她和顧盼生找了個沿海的旅店,旅店開在藩人巷外,在海行錢莊和香料店的中間,單獨支起來一處窄又高的小樓。老板娘面色懶懶的倚著柜臺,梳著拋家髻,手里不閑著,自袖里露出十根蔥尖似的指頭來,一手捏著繃子,指尖翻飛如花,兀自繡著她的鴛鴦。 她的相公聽見人來,掀起葦簾從后堂進來,后堂傳來陣陣香氣,他身上也系著抹裙,一片油漬,顯然是在準備團夜飯了。 看見客來他也愣住了,疑惑的把手在抹裙上擦了擦,畢竟大年三十來投店的旅客,還真稀奇。 “住店。” 老板cao著一口顧盼生聽不懂的方言。林沉玉也換了口音和他交涉。聊罷了,林沉玉付了錢,朝顧盼生笑: “只有一間房了,那我們擠一擠吧。年關(guān)到了,海防放的松,藩人巷挺多外國人會接家人過來住的,店里房間緊俏。” “沒關(guān)系的!我和師父睡一起就好,我睡覺很安靜的,占的位置也不大,不會翻身打呼吵醒師父的?!?/br> 顧盼生乖巧的看向她。 林沉玉笑罵了他一句:“哪里有男女同席的道理!胡說八道!” 本來他們都是不帶把的,其實真正論起來,是無所謂的。奈何她一貫以男身示人,若是輕易暴露出性別,怕是要生出禍端。又害怕顧盼生對著她,生出什么旖旎念頭來,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叫人在房間里放了個竹席子,多加兩床被褥。 沿海的天黑的很快,尤其是今天,大年三十,好似太陽今日也要去團年,才晡時便放了班不見蹤影了。 年三十的白日,街上還能看見商販漁人,對于尋常百姓來講,三十白日依舊是勞作的時光,到了夜里歸家坐在飯桌前,才算得是真正解放。 夕陽一落,各家燈火便亮起來了。 林沉玉的屋子在三樓,樓上閣樓晾著臘rou蠟魚,和香料干貨,老板娘拿東西時來來回回的,踩在木板上發(fā)出嘎吱作響的聲音,廚房的香味愈發(fā)濃郁。 她有些餓了,索性打開窗戶,趴在窗前,讓海風吹淡香味??粗巴獾娜f家燈火,有些出神,海風好奇的掀起來她的鬢邊漏出的幾縷碎發(fā),她黝黑的眼瞳映著著千萬盞燈光。 “今天跨年,師父想吃什么?” 顧盼生也學著她,把胸口趴在窗臺上,雙手支頤,燈光暈的他側(cè)臉光滑如玉,嬰兒肥還沒褪去,嬌艷里帶著些許嬌憨。 “嗯,尋常年夜飯的話,家里人會包餃子,我爹會早早的準備好三種餡,我娘喜歡大rou的,他就準備大塊的rou切好調(diào)成餡。他自己是個精細人,愛吃冬筍香菇摻雜著蝦仁剁的細細的,我喜歡素的,他就把野菜切好準備好用香油拌了,我哥哥什么都吃,我爹就什么都不準備?!?/br> “娘會包餃子,因為這是她在廚房唯一會做的事情了,我哥哥負責燒火,我就負責往鍋里丟餃子?!?/br> 林沉玉嘆口氣:“今年我爹肯定準備了許多野菜,吃不到了,真是遺憾?!?/br> 顧盼生眨眨眼,扭過頭來瞅她:“沒事,今年我給師父做餃子?!?/br> 林沉玉詫異的看著他。 他有些羞澀又擰過頭去: “師父可別小瞧我,我什么都會的哦?!?/br> 林沉玉哈哈大笑,顧盼生瞇著眼轉(zhuǎn)過頭去,垂眸看向樓下來來往往是人們 涼涼的風吹著他的鬢發(fā),他眼底哪里還有羞澀之意,分明是明晃晃的算計,他才十三四歲模樣,可眼底的那深沉,若叫人看見,準覺得毛骨悚然。 他的眼有些下三白,看人看物時無論高下,他那眼兒先斜乜一下,漆黑瞳仁下白出一截,冷淡又精明。 就好似所有人在他眼底,所有東西在他面前,都只是明碼標價的物什,他從不放在眼里。 包括,林沉玉。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有的討好,都是帶著目的的。他需要林沉玉的偏愛,作為他遮風擋雨的靠山,因此,一頓餃子,一些乖巧造作的舉動,都是他付出的代價罷了,來博得林沉玉的喜愛。林沉玉喜愛他越甚,他越能得到些好處。 不過是如此,他想,他并非真心要給林沉玉做餃子的。 是,并非真心的。 他再三在心里告誡自己。 第19章 客棧的廚房并不大,就在后堂,一個灶上兩個鍋,一個燒水一個做菜,顧盼生去借了廚房就開始忙活,他把袖子挽起來,露出白嫩如藕節(jié)的胳膊來。 胳膊上的傷疤好了淡了許多,結(jié)疤脫落,新生了淡粉色的皮rou來。 顧盼生在灶前忙來忙去,跟小陀螺似的沒個消停,林沉玉坐在小板凳上,把手放在灶口,波一波的熱浪熏的她手心發(fā)燙。灶里燒著的木頭,時不時刺出點火花來。 她百無聊賴,看著顧盼生嫻熟的模樣,又感覺有些愧疚,找他搭話來: ”那胳膊的傷是怎么回事?宮里誰欺負你了么?” 顧盼生正在剁餃子餡,綠油油的菜葉混了香菇,他冷不防聽見這句話,拿刀手忽的頓了一頓,目光似有些游離。 “小心!” 林沉玉扔過去一小截柴火棍,一把打掉他手里刀。 顧盼生好似從夢里醒來,才幾秒時間卻恍若隔世,他愣愣的看著倒在菜板上的刀,朝著林沉玉漾出個笑臉來,笑出梨渦淺淺。 只見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輕快: “宮里面有個娘娘年歲漸長,不得寵,顏色敗了,得了偏方要服用血食才能永葆青春。她看上我的血了,要我每一個月取一次血給她,拿刀子在我胳膊上割一刀下去,流出血來,她派宮女拿碗接著,接到半碗就停,加了酥油花蜜去端給她喝?!?/br>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平淡,好似取血對他來說并非一件痛苦的事情,摳君羊泗二22五九一四柒而是稀疏平常的回憶,絮絮道來。 從林沉玉這邊看過去,他立在灶前,素手攏著綠蔥蔥的菜葉。能看見他優(yōu)越秀美的側(cè)顏,這骨相著實的羨人。溫暖爐火照著他側(cè)臉溫婉,淡斂著眉睫,遮住他如墨的眼瞳,好似月垂深殿畫簾前,難窺見玉人心事。 林沉玉面色一凝,眉毛擰起,已然是怒上心頭。 這些事情她早就有所耳聞。 藥男藥女這事情她是知道的,這種風氣在前朝官員間尤盛。有人專門蓄了少年少女,用專門的藥食喂養(yǎng)后取其精華而為自己所用。一般的藥奴,若是男則取其陽精,若是女取其唾液,并初經(jīng)等等。 這些男女被養(yǎng)在后院,只允許他們食用藥物,不允許沾酒rou飲食,何況官員們選取的往往是頗有姿色的男女,不僅僅要取用精血,連人也是不會放過的。 天天食用藥物,這些人往往過不了多久便消瘦下去。等到男兒形同枯槁,或女子懷孕后,便失去了作為藥奴的資格,就會被權(quán)貴趕出家門。 她們已經(jīng)不能行走,骨脆體衰,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出門后往往匍匐佝僂,不知所措的暴露在來來往往的路人面前,遭人指指點點。 而他們,也被權(quán)貴們戲謔為“藥渣”。 藥性已盡,便成了藥渣。人也是如此。 如此邪門歪道,實在是殘虐無端,她娘當年執(zhí)掌兵權(quán)時,在京城發(fā)現(xiàn)了蓄養(yǎng)買賣藥奴的牙行,當街就斬下了那為首牙婆的頭顱,并且連日上書勸皇上廣禁此術(shù),皇上頷首答應(yīng)。 但因為這個事情,她娘當年沒少被人彈劾,都說她當街殺人兇橫殘暴,目無朝綱。都是文官的老套路了,他們早就看不慣這位女元帥了,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身上,天天逮著她娘身上的一舉一動,一旦發(fā)現(xiàn)一點點的瑕疵,便不要命的彈劾。 不過林沉玉震驚的是,朝廷才禁這東西幾年?就有人皇城里頭公然取血? 她氣性一下子上來了,一把撇斷旁邊的柴火棍子: “荒唐!茹毛飲血是什么道理!你告訴我,是哪家的娘娘還未開化!我倒要找她理論理論!今兒敢喝人血!明天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顧盼生有些猝不及防,他似乎沒有想到,林沉玉會為了自己動怒至斯,他本是想惹起林沉玉憐香惜玉的心思,沒想到卻勾起她火氣來,他趕緊打斷話題: “已經(jīng)沒事了,師父不必動怒?!?/br> “我怎么能不動怒?你不要怕,老老實實告訴我是哪家娘娘,我倒要看看誰這么大膽!” “不是的,是那位莊娘娘,年前已經(jīng)走了……” “怎么走的?” 顧盼生菜剁好了,刀鋒一掃將菜餡收到一起,他盯著刀鋒,并不看林沉玉。刀鋒上映出他的眼,黝黑而深沉,即使是溫暖的廚房灶臺邊,他的眼瞳里也映不上半點溫度。 和他的眼神相反,他的聲音又柔又緩,仿佛說著什么甜蜜的回憶: “深秋后下了場雨,雨后地滑,她在潭邊走著走著……落水死了?!?/br> * 顧盼生掀開鍋蓋,熱氣撲面而來,熱水沸騰黑黑圓圓的鍋里,鍋里咕嚕嚕的冒著氣泡。 林沉玉的話打開了他的記憶,那些個塵封的事情又回響起來。 這咕嚕咕嚕叫喚的鍋,在他眼里,像極了那個深秋的冷宮水潭,莊貴人被人推下潭去,一點點掙扎直到淹沒水下后,水面起的漣漪。 嗯,那時候莊貴人的話,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的呢。 “是那丫頭騙我皇上在這里啊!我不知道是您和人在此啊!您和人談話……我沒有聽到!我什么都沒聽到蕭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錯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慘叫聲音被水淹沒,一如她的生命。凄慘的余音隱在了雨聲里,滴答滴答的從微黃的竹葉上滴落到那人腳邊。 蕭匪石,叫整個后宮都要仰她鼻息的人。正一襲黑衣默默站在潭邊,對她來說,處理一個貴人,就如處理螻蟻一般簡單。 水潭平靜后,蕭匪石便離開了,她走的干脆。一個貴人甚至不值得她善個后,收個尸。 那是顧盼生第一次殺人,他才十一歲,莊貴人取他的血越發(fā)貪戀,從一個月一次變成了半個月,又到一旬,他著實受不了了,就設(shè)了個計,除了她。 他躲在暗處,喘著氣盯著不再有掙扎痕跡的水潭,看了許久,有害怕有釋然,更多的是一種空空落落的失落感。 手腕上的刀疤更深了許多,纏了棉布,滲出細細密密的血來,被雨水浸濕了,滴答下來血水,被他一點點踩開在竹林間。 他不怕,因為雨會沖刷一切。 *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鬼,自然是嚇了一跳,鍋蓋險些摔了,回頭卻撞進人懷里,林沉玉扶住他,笑嘻嘻的捏起來旁邊搟好的餃子皮。 “不聊那些個晦氣話題了,以后你在我身邊,斷然不能受這種委屈的,來!今天大年三十,我來給你表演個絕活,看為師教你包餃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