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個凹槽，里面豎著兩根粗長?木棍，翹起腳尖嚴(yán)絲合縫的?頂住了門邊。她用手微微按下去，把那?個木棍輕輕壓平，門果?然?松動了。

    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伴隨著吱呀一聲，少年羸弱的?軀體撲通一下倒在她懷里，被綠珠抱了滿懷。暗室里有火，照見他面容，他約莫十六七歲，生的?白凈可愛，稚氣未退，一看?就是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兒，卻被饑餓折磨的?快沒?了氣。

    綠珠心里微動，想起來早上給茉莉買的?糖糕，吃剩的?還在身上，就從袖子里取出一塊，塞到?他嘴里。

    一股甘甜化開在久曠的?唇齒間，少年微弱的?睜開眼，悄悄的?覷見她，看?見綠珠俏麗側(cè)臉，直呆住了，雙眼迷離，一時失了語。

    后面跟著走出來一男一女，渾身是血，頗為狼狽，他們互相攙扶著走了出來，也餓的?不行，面露感?激的?看?著綠珠。

    綠珠卻不敢再逗留，只將糖糕分給他們，低聲道?：“我?guī)銈冸x開，快走吧?！?/br>
    *

    暗室內(nèi)，無風(fēng)，屋頂朝北的?風(fēng)鈴卻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了起來，悅耳動聽。

    玉交枝若有所思，素手按住風(fēng)鈴，道?：“喲，走了三只用來養(yǎng)蠱的?小老鼠?！?/br>
    蕭匪石抬眸看?他：

    “你就放她們離開了？”

    玉交枝微微一笑，眸色里綠意蕩漾如畫，他翹起指尖，豎在唇中，微微噓了一聲：

    “別急嘛，從蘭若寺那?兒，新拍得了一種?極為好玩的?秘方——內(nèi)楗蠱，我略養(yǎng)了幾只蠱蟲，還不知效果?真假，且拿他們試試看?，就知道?好不好玩了?！?/br>
    “說起來，這秘方還是從督公您手里泄出來的?，您當(dāng)年暗害皇后娘娘，用的?就是這張紙，讓皇上以為皇后想掌控他，遂大發(fā)雷霆將皇后娘娘打入冷宮。您還記得嗎？”

    蕭匪石不語，只低頭，用殘碎的?骨片拼著面具。

    見他不語，玉交枝嘆口?氣：“可惜您什么都不記得了，連我們舊日的?恩情都忘記了?！?/br>
    忽然?想起來什么，他問道?：“我托祝鳳鳴提上去的?奏折，石沉大海了，想來顧螭離了你，沉迷于五石散中不能自拔了吧，還麻煩督公美言一番，讓顧螭答應(yīng)才好?！?/br>
    一月前，他哄騙著祝鳳鳴，向朝廷奏上一本：

    奏折中云，伏惟圣朝，四海八荒，莫非王之所轄。塞北海外?，亦是帝王架輦之土。武林勝舉，海外?尤欽，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擴(kuò)大規(guī)模，廣納四海之士，皆可參與其中，共襄盛舉。

    另，華山非人間上，可建天梯百階，天下豪杰共攀，以壯其志，強(qiáng)勁武德。

    一言以蔽之，擴(kuò)大武林大會的?規(guī)模，塞北域外?的?門派也能參與進(jìn)?來。

    增加一個壓軸的?活：登天階。

    若是同意了此舉，到?時候，華州可就熱鬧了。

    蕭匪石微抬眼：

    “武林大會，你不是只要設(shè)計殺顧螭一人嗎？要造天階，又要擴(kuò)大武林大會的?規(guī)模做什么？”

    玉交枝背對著他，立在正中央，雙手平舉，墻面的?七星燈光芒璀璨，匯聚在他身上，燈火映著他通體朦朧又神圣：

    “欲要成仙，必登天階?！?/br>
    蕭匪石眼神微暗，斥道?：“怪力亂神，荒謬至極。”

    玉交枝笑：“你就當(dāng)我怪力亂神，幫我一回吧，我也救了你，救命之恩換一個點頭，不行嗎？”

    *

    唐門千百人的?冤魂化作鬼火，縈繞在他周身，未曾有一日熄滅。他要這天下傾覆，四?；餮＃凰@日月黯淡，九州倒為刑場。

    所有人都要死，他要所有人死。

    顧螭要死，顧螭的?子民?也要死，袖手旁觀的?名門正派要死，塞北海外?的?邪魔外?道?也要死。

    他要以血海，證殺道?。

    以滿血的?天下，祭奠唐家的?冤魂。

    玉交枝輕輕撫摸住脖子上掛著的?毒蛇。

    這一場腥風(fēng)血雨，就從華州，起。

    登階之日，他要看?——

    滿城風(fēng)化血，撒盡非人間。

    脖子上的?蛇躁動不安的?吐著蛇信子，他碧綠的?瞳孔微微一縮，露出意味悠長?的?笑來：

    “一出好戲就要開演了，督公，有沒?有興致陪我一觀？”

    *

    悠長?深邃的?洞xue里，暗不見人，唯有人細(xì)微沙啞的?聲音：

    “我們?nèi)硕际呛馍脚傻茏?，我叫葉蓁蓁，這是我二師兄牧歸，恩公攙扶著的?是小師弟錢為。我們?yōu)閖ian人所害，我父不知所蹤，他將我們?nèi)岁P(guān)在洞xue里，已?經(jīng)?三日了，他言，唯有我們互相殘殺，才能活下去一個人，分明是將我們當(dāng)蠱蟲一般養(yǎng)?！?/br>
    “我衡山派子弟，寧死也不會殘殺同門?！?/br>
    葉蓁蓁虛弱的?笑：“對了，還沒?問過恩公姓名？”

    大家一齊看?向她，綠珠感?覺肩上的?少年呼吸活絡(luò)了起來，亮晶晶的?眼兒盯著自己，眷戀又依賴。

    她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一直以來，她都是奴婢，是妓女，是被林沉玉救下的?小可憐，是被欺壓被救贖的?對象，頭一回別人用這種?恭敬崇拜的?語氣喊她“恩公”，她非但不覺得飄飄然?，反而有些羞愧。低聲道?：

    “我叫綠珠?！?/br>
    她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不愿說話。

    她扶著少年，順著標(biāo)記一路慢慢的?在洞xue探索著，終于看?見了一絲亮光。

    日影沉石璧，雜草掩蓋洞口?，門外?青青蔥蔥一片，他們在深山里。

    日光照在他們肩膀，他們逃出來了！

    綠珠頓覺輕松，她正想說什么，卻感?覺心窩一疼。

    她不敢置信的?回頭，就看?見牧歸冰冷的?刀鋒。

    *

    “師兄？你在干什么！”

    就在綠珠要被刺中的?時候，葉蓁蓁眼疾手快一把拉開了綠珠，上前阻止牧歸，卻被牧歸一拳打到?在地。

    葉蓁蓁也愣住了，這么多年，牧歸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

    到?底怎么了？

    大家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齊刷刷看?向牧歸。

    牧歸英俊高大的?身姿僵硬起來，他面無表情，瞳仁豎起來，好似毒蛇一般，提刀一點點逼近綠珠，錢為掙扎著去保護(hù)綠珠，卻被牧歸一腳踹開。癱軟在地，難受的?開始干嘔起來。

    “師兄！你清醒寫！”

    牧歸并不理會他們，好像不認(rèn)識了他們一般。他眼里只有綠珠，步步的?逼近她，綠珠捂著心口?，膽戰(zhàn)心驚的?看?著他，滿心滿眼都是后悔。

    錢為一邊嘔一邊爬過去，拖住他的?腳踝，朝綠珠道?：“你快跑，我?guī)熜植粚拧?/br>
    葉蓁蓁點上牧歸xue道?，將綠珠護(hù)到?身后，警惕的?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我?guī)熜?！?/br>
    牧歸身體一顫，他猛的?伸出左手捉住右手，兩手都在劇烈顫動，他喉嚨溢出破碎聲音，崩潰至極：

    “不是，我是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br>
    他大喊一聲，似乎癲狂了一般，失去了理智，朝葉蓁蓁殺了過去。

    *

    不遠(yuǎn)處的?荒廢高臺上，兩個人冷眼看?著這一場血腥。

    “你給他下了內(nèi)楗蠱？”蕭匪石微皺眉。

    “是啊，我已?經(jīng)?與他下了暗咒，他若不聽我的?話，殺死身邊的?人，蠱蟲就會啃嚙他，讓他死于七竅流血，焚心燒骨而死。”

    天外?高寒，竹梢輕撫他肩頭，玉交枝負(fù)手立在霧里，幾乎與霧色融為一體。

    他微微一笑，笑靨似霧中花：

    “明教秘方，無藥可解?？上Ф焦?部下要被牽連，怕是不能繼續(xù)伺候您了?！?/br>
    蕭匪石面容不改。

    自綠珠放走人的?那?一刻，她在他這里就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

    “人間的?虛情假意看?多了，大家都忘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自相殘殺，不是嗎？督公，這出同門相戮，恩將仇報，可好看?？”

    蕭匪石眼皮微抬：“是嗎？”

    玉交枝自信回頭，向下看?去。

    *

    牧歸猩紅著眼，攥住葉蓁蓁的?脖子，提著刀，一刀刺過來！

    “師兄！”

    有人應(yīng)聲而倒。

    卻不是葉蓁蓁。

    牧歸一刀利落又殘暴，削過葉蓁蓁的?脖頸，大喝一聲，又偏了鋒，砍斷了自己的?右臂。丟在地上，血流如注，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脊梁卻筆挺。

    他眼眶猩紅，自眼角滴下血來，他身體里翻江倒海，他死死的?抿著的?唇，可阻擋不住血絲從嘴角溢出：

    “衡山派門規(guī)，不可恩將仇報，不可橫刀同門……門規(guī)不可違，吾死當(dāng)守之?！?/br>
    *

    一只彩蠶自從斷臂中蠕動著鉆出來，牧歸單手拔刀，一刀結(jié)果?了它。

    玉交枝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血濺竹葉上，竹葉瞬間枯萎了下去。

    這蠱蟲食他血rou長?大，被殺后他亦會遭到?反噬。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牧歸，這是他頭一回失手，他攥緊了欄桿，碧綠的?眼眸里失去了神采：

    “內(nèi)楗蠱，怎么會失效！我明明已?經(jīng)?成了半仙之體！我的?毒血不會出錯！怎么會這樣！”

    蕭匪石斜眼覷他癲狂模樣，眼眸平靜如古井，沒?有一絲絲毫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