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微微一笑：

    “主人，這具棺材，是?十九年?前就為您準(zhǔn)備好了的，也許不?太合身，也許有些陳舊，還望您包涵。

    他重重的朝地?上磕頭：“蘭闍一族，永遠(yuǎn)不?會(huì)忘記您的犧牲，螟蛉保證，我們會(huì)用千萬百姓的性命，為您殉葬。”

    蕭匪石手指幾乎斷裂，也阻擋不?了棺材蓋的壓迫，棺材被?合上，邊沿滴下?血來。

    滴答滴答——

    尸骸們又紛紛歸位了，可?惜這動(dòng)亂還是?太激烈，這里?掉了根肋骨，那兒丟了只手，螟蛉一個(gè)個(gè)的替他們撿起來，安好。

    臺(tái)上的戲子?面色不?變，重新唱起戲來。

    *

    新娘待著的閨房，就在戲臺(tái)后，隔著厚厚的錦緞簾幕，傳來戲子?咿咿呀呀的聲響，林沉玉敲了敲門，走了進(jìn)去，是?一密閉的小屋。

    新人早已梳妝完畢，端坐在床沿。

    不?是?新娘，卻是?新郎。

    看見玉交枝，林沉玉面色不?變，不?咸不?淡的恭喜了句：“喲，今日是?你和祝小姐大婚之日，吉日佳辰，合巹之喜，為師在這里?先祝賀過了。”

    她并不?打算一上來就翻臉，畢竟南朝人講究個(gè)先禮后兵，不?是?嗎？

    玉交枝眉眼深邃，碧綠眼里?氤著一團(tuán)昏月，蕩漾著，似釀酒甜。

    他笑：“師父說?什么?呢？哪里?來的什么?祝小姐？我對(duì)葉蓁蓁是?逢場(chǎng)作戲，對(duì)祝小姐亦是?毫無情?意，我這輩子?唯一愛的人，您應(yīng)當(dāng)知道，不?是?嗎？”

    “你問我你愛誰？你當(dāng)然最愛你自己?！?/br>
    玉交枝咔嚓一聲擰斷自己手腕，笑盈盈看著他：“我可?以毫不?猶豫的傷害我自己，卻不?會(huì)動(dòng)您一根手指頭，我愛誰，不?是?一目了然嗎？”

    林沉玉坐下?，直視著他：“你既愛我，就不?能對(duì)我有任何隱瞞，說?吧，到底在搗什么?鬼？”

    “蕭匪石一族要復(fù)國(guó)；而我要復(fù)族，替唐家死去的親族報(bào)仇雪恨，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南朝，于?是?聯(lián)合在了一起，謀求生機(jī)，就這樣簡(jiǎn)單?！?/br>
    “你們打算怎么?復(fù)仇？殺人，還是?放火？”

    林沉玉雙手交叉。

    “都不?是?，是?屠城，”玉交枝眼眸透出些微紅來，他嘴角咧起，笑意熾盛：

    “以獻(xiàn)祭圣胎為因，以屠城為緣，攪動(dòng)南朝天下?，讓腥風(fēng)血雨灑滿人間，讓尸山rou海填滿天涯，如何？”

    見林沉玉表情?終于?出現(xiàn)了裂縫，他噓了一聲，眨眨眼：

    “師父，我真的您要說?什么?，無非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無須費(fèi)您的口舌，那些勿輕人命，以德報(bào)怨的蠢話，還是?留給哄我們以后生的孩子?吧?！?/br>
    “我只信奉四個(gè)字：血債血償。”

    他幾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林沉玉要做什么?。

    無非是?，垂著那雙清澈的眼看他，漂亮的薄唇張又合，吐出那些愚蠢而偽善的話語來，諸如“南朝朝廷造的孽，和南朝的武功百姓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這樣濫殺無辜，還不?如去找真正的仇人。”

    可?她有沒有想過，被?顧螭屠戮殘殺的唐門，被?被?滅國(guó)的蘭闍國(guó)百姓，又何嘗不?無辜呢？

    顧螭是?他的父，他已經(jīng)為自己做好了表率，不?是?嗎？

    那就，殺光吧。

    *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她難以想象，玉交枝到底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才有這樣殘暴的思想，她搖搖頭：

    “我不?聊蒼生，我只聊你，你有沒有想過，你要?dú)㈩欝と?，你?他兒子?，你也會(huì)死，不?是?嗎？”

    “是?，我也會(huì)死，這場(chǎng)浩劫里?沒有人能逃得掉?！?/br>
    “你何苦呢？放過大家，也放過自己不?好嗎？”

    玉交枝走近他，他笑的比哭還滲人：

    “我如何放過？你進(jìn)來的時(shí)?候，不?是?看見了地?獄嗎？我告訴你，那不?是?地?獄，而是?唐門所經(jīng)歷的過的一切！刀兵，焚毀，饑餓……一切殘酷的刑法，一切暴虐的行徑，都是?顧螭加害在我族身上的！”

    “我與唐門的族人，種下?過同心蠱，他們感受到的痛苦，我時(shí)?時(shí)?刻刻都在感受著，那痛苦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提醒我這血海深仇！”

    他攥住林沉玉肩膀，眼睛猩紅，含笑道：“我痛苦了這么?久，每時(shí)?每刻都處于?地?獄里?，師父輕描淡寫一句話，便?叫我放下?，師父不?妨告訴我，我怎么?放下?？”

    林沉玉不?語了。

    冤冤相報(bào)，血債代償，這自古以來便?是?一個(gè)死局。

    無人能破。

    *

    沉默橫亙?cè)趦扇酥g，隱隱約約聽見戲臺(tái)上傳來，咿咿呀呀的悲腔，凄慘動(dòng)人心。

    “輕分鸞鏡 ，哪知他狠毒心性。思量到此教人恨……誰知今朝絕恩情?？”

    是?白蛇傳的一曲《玉交枝》。

    林沉玉忽想起來了下?雨天，她打著傘，攜著他的手去看戲的時(shí)?光，是?在西湖邊的戲臺(tái)里?，也是?唱著白蛇傳，她要了一碟蜜餞，兩杯茶，就這樣度過了個(gè)咿咿呀呀的下?午。

    那時(shí)?他還叫迦陵，回來路上他仰著臉問她。

    ——師父喜歡聽?wèi)騿?？我聽?懂。

    ——也沒有那么?喜歡，不?過下?雨閑著無事唄，那白蛇行腔不?算妙潤(rùn)，唱的那曲《玉交枝》倒頗合我心意。

    ——玉交枝嗎……

    林沉玉眼眶微紅。

    “師父想起來了什么?往事嗎？”

    “嗯，想起來往日恩情?，說?起來我并不?是?一個(gè)稱職的師父，我沒能把你引入正軌?！?/br>
    玉交枝不?語，似乎對(duì)于?林沉玉態(tài)度轉(zhuǎn)變有些警惕。

    林沉玉笑，淚盈盈的往他：

    “不?管怎么?樣，我都是?你師父，我不?想責(zé)怪你，唯有心疼你，你變成如今的模樣，這并不?是?你的錯(cuò)，不?是?嗎？”

    玉交枝表情?有些松動(dòng)：“師父既知道就好，您念舊情?，不?妨抱抱我，如何？”

    林沉玉抱住了他，玉交枝也抱了回去，緊緊依偎著如鴛鴦。

    下?一瞬

    她自懷中掏出匕首，一把插進(jìn)這個(gè)昔日徒弟的懷里?，幾乎把他捅穿，然后惡狠狠的拔了出來，喘著氣靠在墻角。

    林沉玉流下?淚來，她看著匕首的血滴滴答答流在自己手上，溫?zé)嵝杉t，她終于?是?忍不?住了。

    她終于?是?殺了這個(gè)她曾經(jīng)喜愛的徒弟 。

    過了很久很久，也許有黑暗里?等到黎明那么?久，尸體?忽然笑了。玉交枝撕開懷抱，丟出幾只死去的蠱蟲來。

    “為這幾只小蟲哭泣，師父的眼淚，還是?一如既往的廉價(jià)?！?/br>
    林沉玉猛抬頭：“你沒有死？”

    他扯開拖去衣裳，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來，一個(gè)血淋淋的窟窿眼旁，紋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樯橙A。每一朵都覆蓋著一道灼傷，如黃泉云霞，殘忍又瑰麗。

    他笑：“師父，我的師妹，你的新歡，將?我萬箭穿心，火燒身體?，我都沒有死去。一個(gè)匕首就能要我的命，是?不?是?有些天真？”

    “我說?過，我已經(jīng)脫胎換骨，重塑身體?，不?是?常人了。”

    他喟嘆一聲，坐在床邊，看著癱軟在地?的林沉玉，笑意斂起：“我本以為你真的想抱我的，師父，結(jié)果你騙了我，我很傷心?！?/br>
    本不?想這么?殘酷對(duì)她的，可?她太讓他失望了。

    他伸手撫摸上林沉玉眼角，揉搓到發(fā)紅，他眸光貪婪起來，低語：

    “師父你知道嗎？雄蛇在死之前，會(huì)不?惜一切代價(jià)的纏上雌蛇，撕咬它，擰住它，灌溉它，用最兇殘的交*配留下?自己的子?嗣，讓母蛇這輩子?都帶著自己的氣息，一輩子?記住那近乎撕裂的窒息快感?！?/br>
    “雄蛇死后，母蛇就會(huì)乖乖的產(chǎn)下?小蛇來，用余生去緬懷它?！?/br>
    他聲音啞起來，空氣里?浮起濃重的花香，帶著情?欲，躁動(dòng)不?安。

    “我這具軀體?百毒俱全，蠱蟲遍身，已經(jīng)是?朽木空殼，將?死之人了。我死之時(shí)?，會(huì)帶走顧螭和他無數(shù)子?民的命，唯獨(dú)留下?你，還有你和我的孩子?。

    “沾了我，你也有毒了，這輩子?哪個(gè)男人敢染指你就會(huì)死，你只能乖乖的生下?我的孩子?，然后用余生緬懷我，緬懷我們的新婚夜，師父。”

    玉交枝居高臨下?的坐在床沿，面容圣潔依舊，可?動(dòng)作卻粗暴了起來。

    他拉過癱軟在地?的林沉玉，禁錮住她的頭，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跨間，他啞聲道：

    “要用身體?，好好記住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師父，解開它，替我咂。”

    第127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dòng), 我去去就回?來??！?/br>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將提燈渡入他手，她揚(yáng)著素白的面, 好似淡白梨花, 冶容姿鬢，軟了言，殷切囑咐他：

    “你要是走了，出來?看不見你，我會(huì)害怕的。”

    “好?！?/br>
    顧盼生答應(yīng)了她, 在外面等待。這詭譎幽暗的陰間，唯有他們是相識(shí)可依靠的彼此。他發(fā)?現(xiàn)林沉玉害怕了, 期望依賴著他, 就算她話里七分是假, 他也喜不自勝。

    他等了很久，等到提燈都黯了, 也沒見人出來?。他的面容也似那燈，一點(diǎn)點(diǎn)暗了下去，最終青煙一顫, 燈熄了。

    他所有的期待也熄了。

    顧盼生踹開茅廁的門，果然?, 里面空無一人，他輕訕著離開。

    好的很, 他的心上人, 他那一諾千金的師父，怎么忽然?不懂得遵守承諾了呢？

    他不是抱柱尾生, 被拋棄還苦苦的原地等待，師父拋棄了他, 那他只能把她捉回?來?。他要讓她知?道，背信棄約的代價(jià)。

    他剛走沒兩步，走到隧道邊，就感到一陣殺氣似陰風(fēng)，他剛邁出一步，又猛的收回?腳步站回?去，只聽嗖的一聲?，鐵蒺藜劃破空，掠過他的發(fā)?梢，釘進(jìn)了石壁上。

    又啪嗒一聲?，掉落地上。

    顧盼生彎腰去拾，那鐵蒺藜嘭一聲?炸開，硝煙彌漫毒的人涕淚橫流，他捂住口?鼻，迅速躲開。

    有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