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會淪為火海？”

    “不，是整個?華州?！?/br>
    林沉玉比任何人都清楚內(nèi)楗蠱的威力。

    海東青罵了句格老子的，開始揪草席上的破茅草邊，燕卿白也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皺眉垂思。

    “那該怎么辦？”

    林沉玉不語，幾個?人抬眼看窗外，天已經(jīng)?微亮了。

    *

    寫信給爹娘求援是不現(xiàn)實?的，邊關(guān)太遠，等援軍來只怕華州已淪為火海，林沉玉攤開地圖，在四?周搜尋著?可靠的援助，終于是鎖定了潼關(guān)。

    百里地，兩日跑個?來回應(yīng)是可以。

    她的好友霍逐寇，就?在潼關(guān)駐守，他?是秦虹弟子，霍家少主，小小年紀(jì)便東征西戰(zhàn)，立下汗馬功勞，人人皆稱他?少年英雄，她與他?亦是情同手?足。

    最重要的是，霍逐寇和蕭匪石是死仇。

    林沉玉執(zhí)意要去，天未亮便喬裝打?扮，快馬加鞭離開了華州，一場秋雨一場寒，道路泥濘行路艱難，更兼之身上負(fù)傷，才騎一會不到，便覺頭昏眼花，胸悶氣短。

    她自覺沒用，忽聽見有人喚她。

    回首，竟是張姑娘策馬趕來追上了她，她背負(fù)藥篋，一路狂奔，騎的腿都在打?顫，見了林沉玉，二話不說將她拖下馬來。

    竹林里，張姑娘強硬的剝開她衣裳，替她換了膏藥，重新?包扎傷口。

    她板著?臉兒，一言不發(fā)，林沉玉有些心虛：“多謝?！?/br>
    “既知道謝別人，卻不知珍惜自己身體。傷口未愈出遠門，怎不知道喊上我？”張姑娘氣惱。

    “行程趕，怕你累著??！?/br>
    “你便不累嗎？”張姑娘用手?帕擦擦她面上塵塵，半是心疼半是埋怨：“恩公，一個?人是很累的，可兩個?人便不那么累了，我陪著?您照顧您，決計不會拖您后腿的。”

    *

    兩人遂加急往前攢，才到五里坡下墳?zāi)骨?，林沉玉便覺得不對勁。

    泥濘地里，有許多車馬轍痕，轍痕極重，似是運送重物導(dǎo)致，她看向四?周空山，目光落在山腳下的古村落里。

    村落里有炊煙，可林沉玉明顯記得，因?為亂葬崗的緣故，這里原來是沒有人居住的廢村，她停了馬，悄悄靠近。

    村落里，隱約看見來來往往的，是一些布衣青年，大多魁梧壯碩，面容兇悍，行動利落整肅，不似普通人，更像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

    而他?們的頭頂，都束著?白色布條。

    很顯然，林沉玉束白色發(fā)帶是為了耍帥，而這么多人一齊佩戴起來顯然和林沉玉不是一個?目的，唯有一個?解釋：他?們在戴孝。

    軍人，戴孝。

    林沉玉心里一喜，找到了。

    *

    她潛入了破舊的祠堂，經(jīng)?年失修，斷井頹垣，地上鋪滿了落葉，細密的塵灰迷蒙人眼，天窗漏進日光，她看見了那個?她要找尋的人。

    他?一身白衣跪在那里，面前一堆骸骨。

    林沉玉悄悄碰了碰他?的肩膀，少年回過頭來，林沉玉愣了愣，眼前人雙眸猩紅，青瘆胡須，面色慘淡如鬼，哪里看得出來往昔那少年英雄的氣概？

    “霍逐寇！”

    林沉玉被他?拉過，扯在懷里，他?語氣平靜，平靜到林沉玉害怕：“我累了?！?/br>
    他?睡了過去，臥在落葉里，一手?攥著?骸骨，一手?緊緊抓住林沉玉的手?。

    “霍將軍！”

    有副官進來，看見林沉玉，拔刀喝道：“誰！”

    霍逐寇被驚醒，瞇著?眼掐過林沉玉的下巴，震驚道：“真的是你！我以為做夢呢？”

    他?抓住她的手?，看著?她手?腕上舊日咬痕，笑了，卻比哭還?難看：“真的是你?！?/br>
    說罷，他?斜眼看副官：“滾！”

    *

    祠堂的門關(guān)上，兩個?人，一個?是海外侯，一個?是小將軍，昔日的少年英雄，如今齊聚在這里，別有感慨。

    “我沒死，就?在華州?！?/br>
    霍逐寇愣了愣，扶額：“華州，潼關(guān)，我以為我們陰陽兩隔，生死之距；沒想到我們之間，才一日的距離?！?/br>
    他?盤腿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

    “當(dāng)時，我真的以為你死了，去追殺蕭匪石，卻被那廝逃了，你死后，我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我爹逼我成婚，我無心婚配，請命到了潼關(guān)?！?/br>
    “從此我們父子相看兩相厭，不寄一行書。誰也不肯先低頭，可他?到底是我爹，這次看他?陪駕到華州，我打?算偷偷溜去看他?一眼，給他?個?驚喜?！?/br>
    他?不再說話，只是盯著?地上的骸骨。

    骸骨上一絲rou都無，許是多年腐化，也許是因?為一些手?段，rou煮爛了，脫骨了。

    他?手?邊放著?一碗渾濁的rou羹。

    林沉玉心中一哽，她不知說什么才好。

    一路走來，她所遇所見之人，無論高低貴賤，皆在生死間掙扎，惟覺悲患實?多，人世煎熬。

    霍逐寇吐了口濁氣，起身，狠狠的對著?骸骨磕了三個?頭，然后舉起rou羹，一飲而盡。

    他?將玉碗打?碎在地，林沉玉清晰的看見，碗身有一個?蕭字，好似在明晃晃的嘲諷她：

    你來晚了。

    “蕭匪石來過了？”

    提起蕭匪石，霍逐寇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情緒波動，好似這只是一個?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人：

    “他?送來了我父親的骸骨，和他?的rou煮成的rou羹向我賠罪?！?/br>
    他?跪下身，看她：“我知道你來尋我的目的，可抱歉，這次我答應(yīng)了蕭匪石。”

    林沉玉急切道：“你休要被他?花言巧語所欺瞞，他?害了你父親，你怎能與他?結(jié)盟！霍逐寇，你要殺的是顧螭和蕭匪石，你的劍尖怎么能對準(zhǔn)無辜的人呢？”

    他?噓一聲：“我心知道，可這和我們暫刀尖時結(jié)盟并沒有沖突，大家都該死，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br>
    顧螭該死，蕭匪石該死，華州所以人都該死。顧螭將他?的父親切成rou片，分給了全?城百姓食用，將rou湯倒在護城河里，每個?華州百姓都喝過，吃過，嘗過。

    整個?華州城，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他?的眼眸冷靜到可怕，讓林沉玉覺得陌生：

    “你既來了，就?不要走了，待我殺了顧螭，屠了華州府，把所有人都殺的干干凈凈，到時候我做帝王，封你為皇后，可好？”

    第156章

    “我看你是瘋了, 戕害九族的事都敢做，還想拉我下?馬？”

    林沉玉腦袋一片空白，卻沒有多少震撼, 蕭匪石在前, 眼前人說什么大?話，她都感覺已波瀾不驚了。

    “我的九族？你是指我一個人么？不為我父兄姐族報仇，我死不瞑目！”

    霍逐寇冷笑。

    林沉玉皺眉看他：

    “你一定要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嗎？據(jù)我所?知，霍家有不臣之心，已經(jīng)很久了吧。”

    霍家當(dāng)年上位便上的名不正言不順, 當(dāng)時南朝軍中本是秦虹掌權(quán)，顧螭防備她, 啟用霍家來鞏固了政權(quán), 霍家用了流言污蔑秦虹有謀逆之心, 秦虹為自保，掛帥印歸去, 從此退出朝堂，南朝兵權(quán)，成了霍家囊中之物?。

    霍家女為皇后, 霍遲貴為國丈，執(zhí)掌三軍, 霍逐寇為將軍，就連和霍家沾親帶故的祝鳳鳴, 都能撈到梁州指揮使?這樣的高位, 可見霍家榮顯。

    此時的霍家在顧螭眼里，不啻第二個?秦虹。

    于是, 蕭匪石被?啟用，用來防衛(wèi)霍家……

    一切都好似循環(huán), 唯有看破放下?者能跳出漩渦來。

    秦虹跳了出來，瀟灑干凈，可霍家和蕭匪石，都不是愿意跳出來的人。

    野心日益熾烈，可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土權(quán)勢被?帝王不斷的打壓遏制，霍家早就有了向?上謀求險路的野心。

    “不臣之心？”霍逐寇按住她肩頭：

    “你不懂，臣服，只有等死一條路的?！?/br>
    林沉玉撥開?他的手，冷笑：

    “在你霍家奪走我娘兵權(quán)時，你就應(yīng)該料到有這一天，自己?潑天囂張，不知內(nèi)斂，反怪帝王猜忌于你們家不給你們生路……你倒是裝的無辜可憐?！?/br>
    “現(xiàn)在人死了，你不反躬自思，反而怨天尤人，真有你們的。我還以為你會和蕭匪石不同，現(xiàn)在看來，都是一丘之貉罷了?！?/br>
    她對于這個?青梅竹馬，可謂失望透頂。

    以貪權(quán)而起的紛爭，卻要把過錯歸咎于無辜的百姓，□□灼身，欲壑難填，當(dāng)真是一群瘋子的游戲，拉了無數(shù)人淪陷。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已看清他面目，挎劍轉(zhuǎn)身，利落如割風(fēng)雨，道了句告辭。

    “你去哪里？”

    “回?華州。”

    “回?來！你是要去送死嗎？”霍逐寇著急了。

    “你們有你們要爭奪的，我也有我要保護的?！绷殖劣窕?首，清凌凌的眸子里寒芒刺骨，堅毅冷苛，叫人不敢直視。

    “回?來！”

    霍逐寇提刀攔她，他一聲令下?，約摸十幾位霍家軍的精銳攔住了她的去路，霍逐寇面色微沉，伸出一只手來。

    他的手因為連日騎馬，已經(jīng)被?韁繩勒出血痕。

    他面容疲憊至極，青黑眼底，猩紅眸光，看起來詭譎不似常人：“你休要再使?小性子，我知你心善，可殺父食rou之仇，我不報，豈不是豬狗不如？你不懂我很正常，婦人之仁，非仁也，我回?求你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我累了，林沉玉，陪不動你玩鬧了?！?/br>
    林沉玉左手拎著劍，向?空中一擲，劍出鞘，化?玉龍破空入江，被?她穩(wěn)穩(wěn)擒在手中，反手一擋，擋住兩個?人的偷襲，一段雪白劍穗開?合隨風(fēng)，打在兩個?撲過來的霍家軍子弟脖頸上，那兩人登時倒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