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澤眼底閃過一絲鋒芒，又很快收斂變得和煦，他看著肩上那人，挑了下眉，唇角重新上揚：“能養(yǎng)一輩子嗎？怎么辦，我不想努力了呢?！?/br>
    欣長雙臂不知何時環(huán)上了他的腰，對方微微用勁，一抹干凈的暖和氣息繞了上來。云曇平常很少見伏澤流露出眼前這幅神情，頹懶的，像是在撒嬌，他幾乎不假思索說：“當然可以！”

    耳邊傳來短促的一聲笑。

    悅耳的，能聽出笑的主人心情愉悅。

    云曇不自覺跟著掀了掀唇角：“我認真的?！?/br>
    就在這時，低淺又突兀的鈴聲冒出，歡快的調(diào)子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云曇往伏澤兜處掃了眼：“你沒靜音？”

    “走太急，忘了。”伏澤不想松手，他對云曇說，“你幫我接一下吧。”

    云曇掏出來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沒任何標記。他隨手一劃，接了，順帶開了免提。

    “喂喂，是伏澤是吧？”一片嘈雜的背景音中，一陌生男子問道。

    兩人挨得很近，云曇見掛著身上伏澤喪懶喪懶的，對這個聲音沒什么反應(yīng)，干脆替他回了：

    “是我，請問您是？”

    “哦哦，那就行。是這樣的，我查到你在我們這邊借了600塊，今天就是截止期限了啊，你什么時候還啊……”對面語速很快，顯然專門干這行的，嘰里咕嚕一串下來，連催帶威脅，云曇壓根來不及打斷，對面就說完了。

    云曇握著手機，皺了下眉，他下意識朝伏澤看去。

    果然，伏澤臉已經(jīng)沉了下去，身上不見絲毫懶散，他微微瞇了下眼，不知為何，給云曇一種暗藏鋒芒的銳利感。

    云曇秒懂這錢不是他借的。

    “喂，喂，還在嗎？cao，聽得見嗎？”對面眼見快沉不住氣。

    石火電花間，云曇回他：“聽著呢。別急，讓我想想。”

    “嘶，我怎么不記得我借錢了？你不會是騙子吧？”云曇似乎很疑惑，“你哪個平臺的，我什么時間借的，有什么證據(jù)，這錢我倒是不缺，但我可不想被當傻子騙?！?/br>
    “**貸，***”

    成功套了一圈話后，云曇三兩句把對方給打發(fā)了。

    伏澤松開手，接過手機，兩人分開了點。

    電話掛斷后，兩人寂靜無言，四周一時只余下嘩啦啦的樹葉撞擊聲。一陣冷聲刮過，云曇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手往袖子里蜷縮了一下。

    少年的手骨骼偏細，清瘦的手腕露出一截，袖口怎么也藏不住。

    伏澤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動靜，垂落的手動了動。

    指尖突如其來的涼意凍得云曇一哆嗦。

    握過來的手比他還冷。

    這只冷冰冰的手抓著他塞進了自家口袋，眼看就要退出去，云曇沒多想，反手就揪住了它。

    這個動作簡單又微妙，兜里很快變得暖和又夾雜著淺淺的濕意。

    在伏澤兜里握手……

    云曇手心涊涊，他抿了下嘴唇，抬眸看向伏澤。

    夜色下的伏澤側(cè)臉平靜，坦然，眉峰微微下壓，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剛剛那波電話不難猜出，有人拿了伏澤的信息去不正規(guī)的小網(wǎng)站借貸。云曇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伏澤他爸。

    云曇暫時沒去打擾他，實際上他自己這邊也有很多問題沒理順。

    兩人靜靜往前走了幾步，伏澤像是終于想好了怎么說：

    “你知道嗎，自從上高中，換手機號后，我就再也沒接過類似電話……”

    沒斷聯(lián)系前，伏鴻德會用他的信息在各種不正經(jīng)貸款網(wǎng)站擼口子。起初被各種亂七八糟電話轟炸，伏澤還以為是詐騙，后來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被他叫父親的男人，用他兒子的信息去借的。

    伏澤那時年幼不經(jīng)事，也很好騙，居然對這種人抱有一絲親生父親的幻想，還會用盡各種方法把簍子補回去。

    可實際上，有些東西，缺了，它就是缺了。

    他再怎么拼命去補，也只是在填心中那塊永遠不可能被補上的黑洞。

    這種自我感動式幻想維持了一陣子，伏澤被伏鴻德一巴掌給徹底扇清醒了。

    他在吃飯時無意提了嘴，提到那些錢是他還了。原本還樂呵呵喝酒的伏鴻德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劈頭蓋臉一巴掌下來，瓷器碎裂聲，呵斥聲，勸阻聲，辱罵聲……

    各種尖銳音貝爭先恐后在眼前跳躍，模糊視線的最后一幕，是他仰視著那個高大父親怒吼，“你是傻逼嗎！你他媽那么有錢就直接給我??！沒事還個屁貸款?。?！cao，老子讓你還了嗎！”

    那巴掌后，他頭暈，嘔吐，一個人在學校發(fā)燒了兩天，才漸漸好轉(zhuǎn)。

    那巴掌后，他不再需要所謂的至親，無所牽掛。

    那巴掌后，他倔著骨熬過了剩下的初中，如斷了線的風箏，落在一個它不知道的地方。

    “現(xiàn)在看來，真是多虧了那巴掌??？”伏澤冷冷說，他只手撫摸上臉頰，笑了。

    走前那天，伏澤趁它喝得爛醉，用它指紋開了手機的鎖，挨個粉碎自己的相關(guān)證件照、聯(lián)系方式，一鍵格式化所有，再砸爛手機，抽出里面電話卡，連帶著自己的那張一起剪得粉碎。

    最后，他一并浸泡在了碗里。

    伏澤不緊不慢收拾干凈了床頭桌面。

    右邊擺著盛滿水的陶瓷碗，左邊，留下了一封信以及十張紅鈔，在最顯眼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