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出租車回家的路上，她短暫地恢復(fù)了幾秒神智。

    她窺見午后的北京的大街，街道灑滿暖陽，不似平日里熟悉的模樣。透過車窗，她看見賣糖葫蘆的老人，他車里的草莓糖葫蘆有一層晶瑩剔透的殼，像閃閃發(fā)光的漂亮玻璃。

    陽光照進車里，光的影子在車頂跑。

    楊楚沒有翹過課，但她猜想，翹課的學(xué)生跟她見過一樣的光景。

    冬天的出租車內(nèi)，她穿著于瑜的外套，發(fā)燒的高熱令她的意識再度陷入昏沉。

    一直睡到當(dāng)天凌晨，楊楚才又一次恢復(fù)清醒。

    終于，她退燒了。

    房間里嚴嚴實實拉著窗簾，只開著一盞床頭燈。

    于瑜就站在床邊看著她睡覺，像一座立在那里的山。

    楊楚盯著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忽然間無比好奇：“你是不是壞人??？你接近我圖我什么嗎？”

    他過來給她掖了掖被角：“這種問題在我提出要搬來跟你合租的時候，你就該考慮了吧？”

    “所以你是壞人嗎？”她頂著冰袋，帶著nongnong的鼻音，一副不太智慧的模樣。

    于瑜故作陰沉：“呵呵，我比壞人更可怕，我連人都不是，嚇死你了吧。”

    楊楚有氣無力：“嚇死我啦。”

    他挑眉：“你以為，有壞人會跟你說‘我是壞人’嗎？”

    她點頭：“你啊，你說了。”

    “你餓不餓？”壞人問她。

    “餓，”她咽了咽口水，很有胃口：“大冬天的，我們吃涮rou吧。”

    他也有點饞：“好啊?！?/br>
    她想起來：“哎呀，家里沒有食材?！?/br>
    他說：“我去買?！?/br>
    說話間已經(jīng)去穿鞋了。

    “唔。涮rou會不會太貴了，要不涮點蔬菜吧？”

    比楊楚本人更早恢復(fù)的，是她的摳門本能啊。

    第11章 飯搭子

    于瑜拎回來好幾大兜子菜，蔬菜rou類品種齊全，要啥有啥。

    因為他買了幾盒很好的原切雪花牛rou片，所以他們決定吃壽喜鍋。于瑜負責(zé)洗菜和整理那些食材，還在病中的楊楚站在旁邊，替他打打下手。

    他瞥見她拿著手機，一直在微信里點來點去——刷新消息列表、翻工作群的聊天記錄，看同事的朋友圈。很明顯，楊楚這會兒恢復(fù)了精力，開始惦記自己今天翹班的事。

    “忘跟你說，我已經(jīng)給你請好了病假?！庇阼钏撇唤?jīng)意地提了一嘴。

    “哦哦，行，那應(yīng)該沒事。我看我微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楊楚看上去可不像沒事，依然緊張兮兮的。

    于瑜遞給她一顆洋蔥：“你幫我剝一下。等會兒我把洋蔥和大蔥炒一下，給鍋底增加香味?！?/br>
    “好?！彼偹惴畔铝耸謾C。

    沒盯著微信，楊楚的神色頓時輕松許多。洋蔥剝著剝著，眼睛有點被辣到，她猝不及防又想到一個美人魚笑話。

    “于瑜，你看我?！?/br>
    她對著他仰起頭，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喏，人類的眼淚，很有價值的，送給你?！?/br>
    于瑜瞅了她一眼，壓根兒不覺得稀罕：“我要的是眼淚，這種只是水。”

    “眼淚要包含人類的情緒，不管是喜悅、憤怒、委屈、難過，總歸要帶情緒的才有價值。情緒越濃烈，殺傷力越大?！?/br>
    “你的設(shè)定還挺多?！睏畛覙纷拥哪康倪_到了。

    每次聊美人魚，他都能一本正經(jīng)地接上幾句瞎話，挺好玩的。

    她還沒玩夠：“你到我夢里取眼淚的事進行得怎么樣？”

    于瑜向她投來殺人的目光，說：“不怎么樣?！?/br>
    他接過剝好的洋蔥，放案板上咔咔切碎，力道用得有點猛，他也被熏得流淚了。

    “咦，美人魚兄弟，你怎么哭出來的不是珍珠？”她總算理解為什么于瑜那么樂忠于這類玩笑，真的很上癮。

    “這種眼淚不算眼淚，”于瑜實誠地解釋：“人魚也一樣，只有包含情緒成分的眼淚才能形成珍珠?！?/br>
    “哇，你的設(shè)定還挺嚴謹，貫穿始終?！睏畛文肯嗫?。

    她碰碰他的胳膊：“所以，我夢見了什么？夢里好玩嗎？”

    楊楚看他笑話，殊不知，在真的有能力穿夢的他那兒，她才是天大的笑話。

    洋蔥切好了，于瑜洗著刀，菜刀在水花中冒著鋒利的寒光。

    他低著頭，語氣陰惻惻的：“我也可以換到現(xiàn)實中取你的眼淚，料理后事多費點功夫罷了，想試試嗎？”

    笑容頓住，楊楚不敢招惹于瑜，人家可能是個真瘋子。

    她干笑兩聲，端起洋蔥，從廚房溜走：“不不，我覺得不合適！餓了，我們吃火鍋吧！”

    ……

    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冒著泡。

    他倆在餐桌前坐定，小碗準備好。

    于瑜掀開鍋蓋，暖暖的香氣瞬間飄開，充滿整間小屋。

    食材們熟得剛剛好，浸飽湯汁的菇、焦黃的豆腐，嫩滑的牛rou……鍋里的食物全部都可以吃了。

    楊楚大聲宣布開動！

    冬天就該吃點熱乎的，即使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也絲毫不降低吃壽喜鍋的幸福感。

    這是楊楚和于瑜合租以來，頭一回坐一起在家里吃飯。

    小屋中響起愉快的干飯聲。他們呼嚕呼嚕一起吃牛rou，吸溜吸溜一起吃烏冬。他們各吃各的，卻保持著驚人的同步咀嚼的頻率。

    “你是不是學(xué)我？”楊楚的鼻塞在喝完幾口熱湯后瞬間通暢。

    “你才學(xué)我呢。”于瑜大口大口吃著，嚼得可香了。

    事實就是，他們的吃飯節(jié)拍很合。兩個人同樣的胃口好、不挑食，吃得快。于瑜早看出楊楚會是個很好的飯搭子，每次看她吃飯，他都很有胃口。

    “我們以后可以一起吃飯?！彼摽诙觥?/br>
    “??？為什么？”楊楚倒不反感這個提議，不過在她眼里，他們還沒有熟到那個程度。

    ——為什么？

    于瑜往回一想，那當(dāng)然是為了多增加和楊楚在現(xiàn)實中的互動機會，這樣夢里就更容易獲取她的信任。

    迅速編出個她能接受的說法，他開口道：“今天買了這么多菜，我們一餐肯定吃不完。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回家一起吃飯，把這些菜用了，別浪費。而且，今后兩個人湊一起開火，伙食費上肯定能省錢?！?/br>
    他說的沒毛病，楊楚認可：“冰箱里的菜我們是要盡快吃掉，不能浪費。”

    “對了！今天買菜的錢、你送我回來的車費、還有你曠工一天的費用，都算我頭上，我吃完飯給你轉(zhuǎn)。”

    知道于瑜跟自己的摳搜程度差不多，楊楚順帶提了這個，讓他安心。今天他幫了她，她看在眼里，是非常感謝他的。

    “周日休息我們可以一起吃飯，平時就算了。我倆回家都很晚了，不太可能每天有空搞夜宵，那樣更花錢，也不好消化?！?/br>
    她實打?qū)嵪氲氖浅燥埖氖拢芙^得有理有據(jù)，毫不含糊。

    聰明的于瑜馬上另起話題：“那中午呢？你在公司怎么吃的飯？”

    楊楚吹著豆腐，一五一十地答：“設(shè)計部吃飯時間不固定，每天半小時午飯時間，我看空閑了就自己隨便吃一下?！?/br>
    她夾的豆腐好像特別入味，于瑜也到鍋里夾了一塊。

    “我們業(yè)務(wù)部時間自由，我也是自己對付兩口。我可以找你中午一起吃飯?！?/br>
    “你不跟同事一起吃嗎？”楊楚覺得奇怪。

    “我始終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不太能融入他們?！庇阼び貌懖惑@的口吻說出這句話，他的平靜讓他的話更具有信服力。

    楊楚吃進嘴里的豆腐忘了嚼。

    她記得之前在茶水間撞見于瑜跟部門同事有說有笑，以為他們關(guān)系挺好的，他竟然會這樣想。

    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大多數(shù)時候，于瑜看著挺社會人的，但她和他相處下來，確實是，他在某些細節(jié)上不太會處理人情世故。

    況且，要真能跟大家相處得很好，他至于整天妄想自己是美人魚嗎。

    這種妄想一定很難與人分享，所以，他搬來跟自己合租，所以，他想要跟自己一起吃午飯。

    不過，最叫楊楚震驚的一點是：好巧，她有跟他一模一樣的感覺！他的那句話也經(jīng)常會在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

    他們性格完全不同，居然能有這么像的感悟。

    當(dāng)然，楊楚不可能知道，于瑜正是從她腦子里抄出來的那句話。

    抄襲犯抄了她第一次，見楊楚有所動容，立即又加一劑猛料，抄襲了她第二次。

    “不論身處何處，我都是個異類。大家看上去都有人陪伴，只有我很無聊?！?/br>
    于瑜的思緒回到楊楚夢中的天臺，那時，她對他說……

    “上班無聊，走路無聊，聽歌無聊，看電視無聊。為了不無聊去跟人社交，也很無聊?！?/br>
    她說過的話，由他的嘴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當(dāng)他這么講著的時候，就好像他是在傾吐自己的感受，于瑜忍不住在后面多添了幾句。

    “辦公室里的八卦很無聊，我被派發(fā)的工作很無聊，工作里的任務(wù)很無聊，任務(wù)對象很無聊，自己吃飯很無聊，偽裝很無聊，人們伸向我的好奇心很無聊。我很想有事干，不再無休止地感到無聊了。”

    楊楚能感受到于瑜的話，出自他的真情實感。

    明明是他一直在說，他比較需要安慰，她的心里卻也不太好過。

    她猜想這是因為自己現(xiàn)在生病，或者就是，冬天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