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蘇視道別，明韞冰的聲音冰冰涼涼的，下雪似的：“你這個朋友倒有意思?！?/br>
    梁陳的脖子一下一下地碰著他的手腕，笑了笑，沒太說話。

    其實他們倆哪個傷的更重，還真不好說。但梁陳就是想背他。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欠了這么一個動作似的。

    那些影影綽綽的記憶，時不時冒出來一點，都讓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不知道真的被記憶淹沒的時候，自己會怎樣，在得知身體有破咒的那一刻，他是很懈怠的。

    當(dāng)時徐倏問他在想什么，他其實沒有什么憤怒，也沒什么怨恨，只是下意識想起了明韞冰，他想，才剛認(rèn)識，好像還有很多事都還沒跟他去做啊。

    明韞冰口味很淡，但并不是完全不沾人間煙火的。做得精致和用心的食物，他會嘗一點。周老頭花一整天熨出來的醉蝦，梁陳剝出來，他就吃剔出來那點最晶瑩的rou。

    比什么都難伺候。

    他還不知道明韞冰喜歡做什么呢……釀酒嗎？寫字？讀書？看什么書呢？——昨天回去，他發(fā)現(xiàn)書房里被動過的書只有那本《上古亂聞·錄情》，看了兩頁。再有就是一本《花鳥蟲魚名錄》被拿出來了，但是抽出來一點點，又不動了。好像是想起，這里并不是家，不適合沉溺的自欺。

    于是放棄。

    如果真的沒幾天了，他想跟明韞冰膩歪掉。

    他背著明韞冰走那條街，中途有無數(shù)行人擦肩而過，熟悉梁陳的人無一不笑著打招呼，溫柔，然而也只話笑兩三，便就錯過。

    長街長的像人生，從這頭走到那頭，只能背著一個人。

    明韞冰的指腹在梁陳下巴上揉了一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梁陳說，“我生辰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走去哪兒？”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這張嘴好像只有叫床一種用處，其余的一句真話都不說，我不信你。”

    明韞冰像覺得好笑，手指像冰冷的蛇一樣輕輕滑過梁陳的側(cè)臉：“你不信我，還問我做什么？”

    梁陳說：“我不信你，還喜歡你呢，你說我冤不冤大頭？”

    明韞冰原本想說什么，但心里卻有別的情緒涌上來，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燈影搖曳，明天就是結(jié)緣節(jié)了，楊柳的影子落在身前人的后背上，襯成一副經(jīng)年的畫。

    他低頭，輕輕地在梁遠(yuǎn)情后脖子上吻了一下。

    運河上的燈就像銀河里的星辰，梁陳的呼吸就像鵲橋散去，打亂的一抹纖云。

    三番兩次的記憶閃現(xiàn)，讓梁陳不得不相信，他就是那個人。

    他雖然不想相信，心里卻已經(jīng)相信了。

    早先斬釘截鐵的否定，來自于“奉親王”的身份。但當(dāng)徐念恩指出他身上有胎里帶出來的術(shù)法，又說出了樸素質(zhì)的那個預(yù)言后，他就聯(lián)系到了前緣。

    從出生就有，那……其實很可能是他自己給自己下的。樸素質(zhì)能知道的事情，作為神明，他當(dāng)然也知道。

    所以他給了自己一個緩沖的時間，這個時間應(yīng)該不是二十五年，而是殉魔之后的一百年。

    橫豎都是獻(xiàn)祭，何不痛快一遭？他當(dāng)時是那么想的嗎？應(yīng)該是這樣想的吧。

    梁陳輕聲問：“我以前對你不好嗎？”

    明韞冰有些意外：“怎么這么說。”

    因為未完的婚禮，因為在涼珂客棧前想起的那段記憶，還有你借分身說出口的那句話。

    還有我舍棄了你，墮入凡塵。

    如果不是我不夠愛你，還會是什么呢？

    梁陳卻沒把這些說出口，而換了個口氣，故作輕松道：“因為你現(xiàn)在什么也不跟我說啊。如果咱們真的兩情相悅過，你不應(yīng)該對我要死要活，要什么給什么嗎？甜言蜜語算什么，是不是。”

    明韞冰沉默了一會兒，問的幽然：“你想要什么？”

    兩人走到了河岸與巷口的交界處，轉(zhuǎn)個彎，就看不到河波了。水不歇地流著。

    梁陳喉頭發(fā)緊：“我身上的破咒，是不是你下的？”

    一陣風(fēng)吹來，忽有巡邏的官兵井然有序、步履沉重地列隊走過，靴子一下一下跺在地上，就跟砸在心上的鼓槌一樣。

    很遠(yuǎn)的巷口有叫喊，不知道是什么事兒。

    隱約的紛雜里，一道薄涼的聲音給他判了刑：

    “是?！?/br>
    梁陳又說：“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身上有他放的術(shù)法。一早在十疊云山的時候，你就知道了?！?/br>
    “嗯?！?/br>
    “在十疊云山，你的真魂根本不是被我那兩三句話叫回來的。你是在我后脖子上吸了一口血，發(fā)現(xiàn)了這個術(shù)法和我出生的機(jī)巧，知道他沒死，所以真魂馬上就回來了。”

    “是?！?/br>
    “你做的一切都是想把他弄回來。涼珂借陣，不惜變成一個瘋子，也要把彡弄出來問他的下落，跟我來汨都，是因為我身上有他留下的術(shù)法，還能保證你不被天刑馬上剮滅?！?/br>
    明韞冰頓了頓：“……嗯?！?/br>
    “你有這么愛他？”

    “………”這回卻沒有答了。

    明韞冰覺得這話問的很蠢，因為從頭至尾，這里面根本就沒有一個“他”。

    他索性跳過了這個話題，問：“誰告訴你的？”

    不過剛問完，他就知道是誰了?！俜种蝗f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國師。姓徐的。他心里快速地過了一遍徐念恩在整件事里的角色，覺得這蠢貨委實勇氣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