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塊石頭。

    若問，我與其他的石頭有什么不同，我實在是不知道。

    我不會說話，不能行走。至少從外觀上來看，我就只是一塊比較大的石頭。

    可，石頭怎么會思考呢？

    這超出了我的認知范圍。

    后來，有一位老神仙經(jīng)過。他見我胸中煩悶，便好心駐足——

    “一自開天辟地，兩儀便有汝身。”

    是的，我于這山正當頂上，已不知多少個劫。有后人稱，見東海三次化作桑田，以為日久年深?？捎谖叶?，東海的生滅，只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

    “既是天地所生，又有九竅八孔——滋生八識，陷于思惑，倒也不算稀奇?！?/br>
    不懂。

    老神仙又獨自哀嘆：“思惑招致生死。閣下一時心動，貪著可愛之境，想來雖是頑石，竟也逃不過身衰命竭??！”

    不懂。

    可我確確實實被他這悲慟的情緒所浸染了。以至幾百年后的某一日，我的身軀無端迸裂，這種悲傷依然不肯散去。它伴隨著我的顆顆碎石，飛嵌入花果山的寸寸土地。

    一朝身死，六識盡滅。

    此刻，我終于明白老神仙的意思。

    我的眼耳鼻舌身意，還未待我修成人形，大展拳腳，便再也不見了。

    若問，我既身亡，怎么還在喋喋不休？

    這便是后來的故事了。

    ***

    我張開眼，天色昏蒙，萬事萬物曖昧著連成一片。

    一個聲音對我說：“末那識，你決意如此嗎？”

    “是的，請賜我色身。”

    那聲音又起：“阿賴耶識，你可有什么異議？”

    “無他?！?/br>
    金光驟起，我窺見那方寸之處，兩道暗影緩緩生出身形。

    我的末那識遍計所執(zhí)，化作石猿。

    我的阿賴耶識業(yè)力未消，化為金蟬。

    此后的一千年里，石猿執(zhí)于自我，金蟬困于輪回。

    貪愛染著，迷而不覺。

    因緣聚合，瞬息萬變。

    石猿執(zhí)著了一千年，金蟬便輪回了一千年。

    直至貞觀年間，金蟬以取經(jīng)僧人之身，救出了五行山下的石猿。我的第七識與第八識，方再次碰面。兩張染盡風霜的面龐對望良久，生出心緒萬千。

    「魔盡果然登佛地，災消故得見沙門。洗塵滌垢全無染，反本還原不壞身?！?/br>
    “師父可怪徒兒過分執(zhí)??？”

    “焉知不是為師予取予求？”

    靈鷲神峰，雷音古剎。

    石猿殺六意，破我執(zhí)，煩惱盡斷；金蟬去愚迷，不忘失，業(yè)力皆消。

    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于未來世永不復起。

    為平等性智。為大圓鏡智。

    南無斗戰(zhàn)勝佛。

    南無旃檀功德佛。

    萬緣都罷，諸法皆空。

    盡未來際，相續(xù)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