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月和王叢駿再次見面是在四月。系里給自動化的全體大二生安排了一次參觀實習(xí)。

    八點半集合時，王叢駿才發(fā)現(xiàn)帶隊的老師里跟了幾位學(xué)姐，梁明月和夏思盈都在其中，一人負責(zé)一個小組。

    梁明月站在學(xué)校租用的大巴旁，正對著花名冊點名。

    她扎高馬尾，穿一件卡其色翻領(lǐng)風(fēng)衣，擺一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點著人頭讓他們一個個上車。

    畢竟站過幾年講臺，又占冷臉的先天優(yōu)勢，語調(diào)一提一板，大家便乖乖上去坐好了。

    有些膽子大些的男學(xué)生，并未被嚇到，上去了還頻頻回望，要么移開窗戶看她側(cè)臉。

    還有人在看王叢駿。王叢駿很快上了另一輛大巴，從頭至尾眼風(fēng)都未朝這邊來過。

    人人都知道這兩個有過一段，后來大概不歡而散。理由不用問，分手總是不歡而散的。

    這其實催長了男學(xué)生們的不軌之心，有先河在前，說明人人都有希望。

    不過很快，大家就明白了這是錯覺。梁明月還是那個梁明月，不以情感狀態(tài)為轉(zhuǎn)移，在斷絕他們念想這點上不留一點余地。屢戰(zhàn)屢挫，壯士們漸漸失去了挑戰(zhàn)的勇氣，但看一看，躁動一下空氣，還是可以的。

    開了近一個小時，大巴停在了雁城科技園的門口。

    十多個小組分批分段，錯開進了不同的廠房。

    每個車間都有負責(zé)的師傅，和老師一起，領(lǐng)著大家進行專業(yè)性的參觀。

    師傅們都是在公司中工作了挺長時間的元老，對大學(xué)生很了解，對他們會好奇和疑惑的地方也很了解。一方面對車間里采用的設(shè)備和技術(shù)做詳細介紹，一方面又主動為他們解惑，列舉一些他們需要尤其注意的，具備的技能。

    而老師的補充，則更注重于運用已學(xué)的理論知識，對實習(xí)單位的各項技術(shù)cao作進行分析和對比，找到其合理與不足之處。

    一個多小時過去，該看的看得差不多，老師給了十幾分鐘的放養(yǎng)時間，讓三三兩兩自行轉(zhuǎn)悠。

    梁明月身邊圍了幾個正在做筆記的男生，禹雄杰一邊寫一邊問，還照著器械畫了幾個簡圖，梁明月看了看，接過去幫他改了幾筆。

    “這兩個直徑是不一樣的，看見沒有，你在一旁標(biāo)好?！?/br>
    禹雄杰照做，梁明月又檢查了一下另外兩個同學(xué)的書寫，轉(zhuǎn)身欲走。禹雄杰趕忙拉住她的袖子。

    梁明月眼風(fēng)一掃，禹雄杰就松了手，他壯著膽子問：“學(xué)姐，你陪我們來這么遠累不累，要不待會回去我們請你吃中飯？”

    “不用了。”

    “就一頓飯，慰勞一下嘛。”

    “我不跟你們一起走?！绷好髟抡f：“等集合點完名，我就不上車了，你們到學(xué)校自行解散?！?/br>
    “學(xué)姐要去哪？”

    梁明月：“要跟你報告？”

    禹雄杰閉了嘴。

    梁明月沒找到羅教授，她看見門口的夏思盈，走了過去。

    夏思盈聽她說完，沒多問，點點頭表示OK。

    等梁明月轉(zhuǎn)身遠去，夏思盈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進來沒多久，站在一摞成品旁的王叢駿，輕輕呼了一口氣。天知道她的目光已悄悄在這二人間轉(zhuǎn)了多久。

    這兩個人風(fēng)平浪靜的，都將對方當(dāng)空氣，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可夏思盈還是忍不住一看再看，誰讓那晚給她的印象太深刻。

    明明已過去了三四月，她想起來居然還記憶猶新。

    那晚她正抱著筆記本敲字，留意到隔壁的動靜，忽大忽小，思緒立馬斷得零零碎碎，一點都接不下去，自我抗?fàn)幜艘环?，將耳朵貼在了房門上。

    隔了小客廳和兩道門，她其實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但知道他們在吵架，王叢駿好像氣得不行，幾個質(zhì)問的吼聲嚇得她都打了個戰(zhàn)。她屏氣凝神，心跳得飛快，隱隱覺出事態(tài)不妙。

    再后來，王叢駿怒氣沖沖地離去，將門拍出震天響。

    巨響平息，屋內(nèi)重又變得靜謐無比。夏思盈站在門邊，有點坐立難安，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給王叢駿開門，怎么就昏了頭把王叢駿放進來了呢？她懊惱極了，越想越覺得自己大錯特錯，還等著梁明月來興師問罪。

    梁明月沒有。那一夜太平過去，又到了天亮。

    她又盼著他們和好，盼了沒幾天希望破滅了。王叢駿身邊換了新人，一個栗色卷發(fā)的漂亮學(xué)妹。她無意撞見時，心口切切實實的一擊，腳步都僵了，再加之周邊眾人對梁明月的刻意挖苦，她的愧意排山倒海，快將自己淹沒。

    于是她灰頭土臉地去找梁明月道歉，梁明月聽她說完，也不太在意，只應(yīng)了一聲：“哦。”

    她飄飄忽忽地回去，內(nèi)心不大想得通，那么天翻地覆的一架吵完，也沒個后續(xù)，就突然歲月靜好太平盛世了？當(dāng)代男女都這么灑脫曠達的嗎？那為什么還要吵架？到底為了什么吵架？

    王叢駿和梁明月久違同框，這些曾經(jīng)在夏思盈心頭盤桓過許久的疑問她早已不糾結(jié)了，她只是直覺作祟，覺得兩人沒完。

    然后她的直覺被證實了。

    王叢駿也沒有上大巴。

    梁明月未出科技園，她順著喧響不絕的高大廠房，順著邊緣的景觀帶，低著頭，慢慢地往里走。

    一旁的綠化帶種了一長溜筆挺香樟，還有不太高的，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紅花檵木，此時正值花期，穗狀的花瓣鮮紅熱烈，一叢叢一片片漫開在枝葉間，連成了長長的，深淺不一的天然錦緞。

    再走一段，錦緞拐了彎，原來已到盡頭。

    梁明月駐足在右數(shù)第二棵香樟樹前，仰頭看了一陣，踮著腳抬高手臂，可不管她怎么夠，手都碰不到枝干了。

    她退后幾步，蓄了力往上彈跳，“沙”地一聲，一小朵枝葉被拍到輕搖。

    “沙——”

    身后傳來輕響。

    梁明月回頭，王叢駿站在樹下，手還高舉著，輕輕一跳，又是一聲“沙——”。

    他穿一件拼色的短夾克，頭發(fā)早已剪短，跳高時側(cè)臉和下頜的弧度好看極了。

    梁明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朝王叢駿走近了一步。

    王叢駿往后一退。

    “你又要來嗎？”他偏著頭，雙手插兜，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笑意，“你沒有底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