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紀翹向來不是善茬。 她從小長得好看,也深知自己長得好看。 在成人世界,美貌是張危險的通行證,花心藏刀的雙刃劍。 湊不到學費的假期,她在金玉堂打工,賣酒換了三萬。 只是可惜了,最后也沒能用在學費上。 丈夫孟景火化后,紀翹坐火車北上,那是四年多前。 她買了上鋪,捂在被子里睡覺。 每次火車穿過隧道的時候,會變成一片漆黑。 紀翹喜歡那感覺,就把厚被子蒙頭,權當一直穿隧道。 她側著睡,右手塞在枕頭下,緊緊抓著把小巧的匕首。 但匕首不夠。 不夠紀翹在申城活下來。 她在酒吧工作,不懂進退地惹怒了個公子哥。 公子哥平頭整臉,前呼后擁的享極風光。紀翹不理他,他以為價錢出的不夠高,把五萬現(xiàn)金扔到桌上,解開褲鏈,說吃了它,全是你的。 紀翹那天發(fā)低燒,沒了伏低做小的心情,當即在五萬上加碼,又甩了四萬。 “你先舔一口自己我看看,”紀翹面無表情地說。 “舔到了,我就給你口?!?/br> 公子哥再有錢,鳥也只是鳥,不是能伸能縮的金箍棒,他臉當即沉了下來,讓紀翹有種再說一遍。 其實四萬已經是紀翹所有積蓄和底線了,她不夠有種,沉默片刻后,轉身就走。 她跑出酒吧,隨手攔了輛的,說隨便開到哪兒,甩了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哪里那么好甩,百萬級的跑車不是買來觀賞的。 他們非要出這口惡氣不可。 一直圍堵她到港口,紀翹才體會到禍從口出。 紀翹躲無可躲。 她跑起來的時候,真像只被追殺的耗子。 也是好笑,紀翹這么想到自己,明明快要被捉住打一頓了,還有閑心逸致。 貨運碼頭再往里是進不去的,但外圍一圈兒掩體不少,紀翹合計半天,最后一咬牙,躲進了路邊黑色轎車車底。 這輛車比普通轎車要長一點,紀翹一米七幾躺在那兒,不用縮手縮腳。 紀翹度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二十分鐘。 她聽見跑車炸街的聲音,聽見他們打開窗戶彼此互通信息,但是沒人看見她。 沒有人。 只要這輛車別開。 紀翹不信神,但她一直祈禱著。 直到那些紈绔子弟的聲響消失,她剛松了口氣,忽然被人扯著頭發(fā)暴力地強拖了出來,像拖只狗一樣,蹭得她生疼。 紀翹掙扎了兩秒,迅速判斷出完全是無用功,體力差距懸殊。 她立刻舉起雙手放在頭頂,喊道:“您別誤會我就是借地一躲——” 但對方顯然不聽她的話,緊張的手臂肌rou都在微微發(fā)抖,一拳狠揮了過去,沖著她下巴去了。 紀翹一側頭,那記重拳擦著邊兒堪堪過去。 但很快就不好使了。她被人從身后揪著頭發(fā),穩(wěn)準狠地,用力摜在車窗上,砸得可真狠。 三四下,紀翹覺得輕微腦震蕩是躲不過了。 腹部又挨了一腳,她被踹的跪下,內臟移位似的燒著疼。 對方的聲音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誰派你來的? 紀翹狼狽不堪地蜷在地上,額上磕的血細細滑下來,她艱難地舔了下唇角,嘗到了鐵銹味,忽然很輕地笑了。 對方被這抹笑激怒,起腳就要踢她,紀翹閉了閉眼。 她聽到有道聲音,像是很遠,又像很近,帶著上位者的漫不經心。 蘇校,可以了。 那人說。 即使到了很久以后,紀翹也能回憶起那個深夜,昏黃的路燈把光暈開。她意志渙散,五感消失,除了疼痛,一切都不復存在。 聽見那道聲音,也像是隔著水面波紋,被扭曲,被美化過的,輕巧低沉。 路燈照得地上,像太陽。 一雙黑色軍靴出現(xiàn)在她視線里,褲腿利落地扎在硬底短靴里。 男人支著車身,點燃了支香煙,藍灰色的薄霧騰起,他好悠閑抽煙。 紀翹努力睜開一條縫望向他。 比她想的年輕。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低頭瞥紀翹一眼。 她看人不清,浮光掠影地掃到這人面目輪廓,突然覺得喉頭的血都嗆住了。 “這人怎么處理?”之前兇惡無比的那位,此時垂首立在旁邊,低聲道:“檢查過了,車下沒有任何多余裝置?!?/br> 男人抬手,彈了彈煙灰。 煙灰落在她臂上。 “留著唄?!?/br> 他夾著煙,下巴極輕的一抬,叼住了煙嘴。 低下頭,黑漆漆的眸對上她的,很輕的彎著眼眸笑了。 這人長得鋒利而雋永,卻超越了俊美本身,他的姿態(tài)優(yōu)雅而溫和。那雙多情眼目與柔軟唇角,又仿佛隨時可與人墮入極樂之端。 太好看了,站在月亮前不動,都像拉開了夜戲開場的帷幕。 紀翹被煙灰落下激的收回眼神,心跳如擂鼓。 她下意識要摁上手臂,卻被人打斷。 男人用鞋尖踢開她的手,鞋底踩在她底色白嫩、沾上血污的手臂上,碾垃圾一樣碾了碾。 “去查查她是誰。” 他隨意指了指碼頭的方向,似是玩笑:“查不到就去游公海?!?/br> “是?!?/br> “祝先生?!?/br> 后來,她知道他名字。 網上試著一搜,足搜出了幾十頁,全是相關新聞。 祝秋亭。 白手起家,時年二十九的祝秋亭。 從金錢到生意到勢力,一人頂五十個金玉堂。觸角從內陸到香港到東南亞,很講信譽的祝秋亭,進退有度彬彬有禮。 紀翹那晚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躲到勞斯萊斯幻影底下。 她像但丁寫的天使,天使如何用星仗叩開城門,她就如何愚蠢地用自己當鑰匙,扣開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