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的船倒是順利，只是姐弟倆擠在三等艙顛得厲害，輪流吐了幾遭，折騰了三四天才到。

    出了碼頭就見這上海的景兒確實(shí)現(xiàn)代，這車就比別處的新、多、奇，除了洋車和人力車，還有有軌電車，打著鈴就開到眼前。

    街上的人也都打扮得特別有派頭，女士小姐們燙卷穿旗袍的不在少數(shù)，還有些個穿百褶裙露大腿的女學(xué)生手挽手過馬路，先生老爺們大多也穿西服或馬褂，頭都梳得油亮。

    來接風(fēng)的是上海大世界底下管戲班子的金班主。

    這位金班主就穿得很洋式兒，淺色嗶嘰西服，黑白相間的皮鞋锃亮，戴金框眼鏡，走過來同譚潔梅娣握手：“袁司長安排吾來接船，二位一路辛苦嘎！”

    “承蒙金班主照顧！”

    “勿要客氣，二位安頓最要緊嘎?！苯鸢嘀鳟?dāng)下把二人接到法租界西藏中路往西的霞飛路，正處八仙橋到太平橋這一帶的戲林院，唱戲的、跳舞的、變魔術(shù)的賣藝人都住在這一代的弄堂里。

    譚潔和梅娣被安排在弄堂里的小二層樓里，從二樓就能看見梧桐樹的繁華馬路，樓下是小花園、西式鐵門，樓下有咖啡間和起居室，二人四處轉(zhuǎn)著，都恍然覺得自己像是到了另一個國。

    “姐，我喜歡這里！”梅娣早就盼著上海了，這一路看著，心癢癢。

    金班主說：“晚上大世界有表演，二位去看看嘎?！?/br>
    “有戲看嗎？”

    “戲？呵呵，多得讓儂看花眼！”

    金班主說得沒錯，那大世界游樂場真是個開眼的地方，全世界好玩的新奇的東西都來了。大世界建筑是上海灘最招搖的地段，那樓也似座金塔，有招鶴、題橋、穿畦、登云正門四廳，十多個千余座位的劇院、戲場逛不完！

    雜技、皮影、武術(shù)、舞場，電影廳，讓人眼花繚亂，戲場里不僅演京劇，還有越劇、淮劇、滬劇、揚(yáng)劇……男女老少都能演，長得俊俏的坤旦更是受人熱捧。

    梅娣看著看著，看辣了眼，一頭栽到譚潔懷里哭了：“jiejie，我們完了！”

    譚潔到底是個大的，沉得住氣，拍他肩膀問：“這話怎么說？”

    “練功練唱十余載，一朝夢醒外面都變了天！我瞅著咱們是再也成不了角兒了，嗚嗚！”

    譚潔何曾不懂梅娣的失落，可卻還安慰道：“你這么年輕說這些喪氣話未必早了點(diǎn)?！?/br>
    “姐，你怕是自欺欺人罷，唱戲的都不必在臺上了，那些個演員們扮個像，錄個影兒就進(jìn)到電影院的臺上，咱們成了什么，頂多能在后面配音，同那皮影子戲又有甚區(qū)別?！?/br>
    譚潔無奈搖頭：“那也未嘗不可，不管臺前臺后的，總要有個腕兒壓場，誰知道將來這電影有了聲音又是如何呢！”

    這姐弟倆看了半晌節(jié)目都忘了時(shí)間，譚潔低頭掏出懷表一看，半夜了，二人還未在外面待過這般晚，便急急忙忙出來往回走。

    街上還熱鬧著，在馬路邊站一排女孩子，外國兵喝得東倒西歪，左摟右抱，女孩子們用外語發(fā)嗔調(diào)笑，聽不懂的也知是些下流話。黃包車永遠(yuǎn)是不缺的，排了一隊(duì)，二人沒搭車，只是走路的距離，順著夜路倒把這附近摸了個熟。

    行到僻靜處，耳朵也清凈，譚潔忽然就覺得有什么不對，朝后看，沒人，但有個什么聲音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啪嗒啪嗒……像人拿著棍子敲地，不連貫，一深一淺。

    譚潔領(lǐng)著梅娣疾行，幾乎小跑，跑到有光的大馬路上，那聲音才消失了，譚潔呼了口氣看前面就到家了，這一身汗才肯流下來。

    梅娣瞧出她臉色不好，沒多問，回到家上了樓才道：“是什么人跟著吧？”

    “許是我疑心?！?/br>
    在燈火透明的屋子里頭，譚潔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神經(jīng)過敏。

    “其實(shí)……我也聽見了?！?/br>
    譚潔抬頭看梅娣，梅娣笑：“你猜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誰？”

    “誰？”

    “嚴(yán)釧。”

    譚潔不知怎地，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心惶惶地跳不實(shí)。

    梅娣脫了褂子，向后倒在床上，露出個大孩子似的笑：“可是啊，我又一想，怎么可能呢？不就是個腿腳不便的人嘛，這一路也是看多了，怎么能偏偏這么巧？再說，他能來上海做什么呢？沒了徐老公，他還有一班學(xué)生要訓(xùn)，還有院子和徐老公留下來的財(cái)物，說不定，徐老公死了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別說了。”

    譚潔心還在突突蹦，不知什么緣故，她竟生出絲絲懼意。

    梅娣住了嘴，歪在床上看譚潔，看了半天，伸長手臂，輕吟：“抱抱我！”

    譚潔不理他，自顧換了衣服，回頭整理箱子，梅娣又吟：“抱抱我吧，jiejie，你這一天都沒抱我了?！?/br>
    “你小孩子啊，一刻不抱還鬧？我看你不如來幫我干活?！?/br>
    “我就是小孩子呀！還有，你別忙呀，收拾這些不用你，我都幫你干，只是，這會兒，我想你抱抱我，你一抱我，我就生龍活虎啦！”

    譚潔受不了他的軟磨，只能放下手里的東西，半伏在床去攏他頭發(fā)，他就像個大瓷娃娃一樣，墨眉黑眼，瓊鼻紅唇，白凈安靜，亂松頭發(fā)鋪在前額，目光含水光，看著jiejie笑了：“親親我?！?/br>
    譚潔不用他要，也想親他，俯下身子去吻他的臉和唇，他伸出小舌尖舔她jiejie，趁她不防，一伸手把她整個人拉到自己身上，一翻身，滾壓上去：“嘻嘻，jiejie……”

    “你干嘛！”

    “輪到我抱你親你了呀?！?/br>
    梅娣緊貼著譚潔，湊唇一啄一啄吻譚潔，滿眼憐寵：“眼兒好看，眉也好看，鼻兒嘴的都好看?！?/br>
    他親一處就要說一句，故作感慨，嘆一聲：“你生得好看也多半是隨了我?！?/br>
    “呸！”

    “我覺得你當(dāng)時(shí)就是著急先出來，要不這會兒你該叫我哥。”

    “呸呸！”

    “叫我哥，我聽聽。”

    “偏不叫！”

    “叫不叫呢！”他撓她癢，她笑得在他身下翻滾，他忽然又住手：“若我先出來是jiejie，你是弟弟呢？”

    “說不定那才對了呢，你就該是個女的，我該是個男的?！?/br>
    “大概是你不稀罕我的寶貝，偏偏要我按在身上。”

    “什么寶貝？”

    梅娣邪笑，腰部往下沉，向上頂了頂：“你說呢？”

    譚潔抬起手：“混蛋！”

    梅娣來了興致，低頭去啃咬譚潔的脖頸，譚潔無力推他：“不是說好了抱一下，你就生龍活虎去干活嗎？”

    “我現(xiàn)在也生龍活虎在干活啊……”

    “你！”

    “反正都是給你交差。”

    他力氣還是大點(diǎn)兒，順手就去扯譚潔的衣服褲子，整個人也興奮起來，一滾，滾到床邊，同譚潔纏綿激吻——

    “姐，我要你……”

    “我打你哦?！?/br>
    “你打我，我也要你?！?/br>
    “你要什么呀？”

    “我要你夾著我，含著我，來回抽添，一邊打我一邊cao……”

    聲音消失了，人被壓在了底下，不一會兒就哼哼叫出了聲，倒像個小媳婦的初夜，嬌滴滴直喘，吟哦不已，又yin浪半分，羞惱半分，再一會兒，聲音又從嗓子里直蕩出來，恐是惹了人春心難耐、不知如何消解心頭之癢。

    一夜掀翻一夜媚，兩個人睡到中午日頭上桿才醒。

    那會兒，袁賀平、袁安琪、陸鐸他們也都陸續(xù)到了，搬進(jìn)了法租借的洋房里，離譚潔他們不遠(yuǎn)，幾條街的距離，但是那一片是華洋貴人的居住區(qū)，滿街是歐式小洋別墅和花園。

    晚上，袁賀平在大世界的上海菜設(shè)宴，宴后又把隨行一眾的任務(wù)組叫到私人會晤廳共議大事。

    “十月十日是個好日子，那天正好有京師班子的表演，王亞樵向來去小包廂找人來加戲再演一場，保不齊他會不會扮上自己唱，若真唱了《霸王別姬》這一出，我們可有得瞧，若他不上，就在底下看戲，我們的人照樣可以在臺上一槍擊斃他?！?/br>
    袁賀平燃著雪茄，在陸鐸鋪開的戲院場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又抬頭看坐在旁邊的譚潔和梅娣，笑了：“你們可是當(dāng)日的角兒，這戲能不能演得好就看你們了?！?/br>
    譚潔聽了半日計(jì)劃，心里也有了盤算，這會兒只謙虛笑道：“還請?jiān)鹃L多照應(yīng)，實(shí)在恐我們姐弟二人槍法不夠精準(zhǔn)?！?/br>
    “那日會給你們配足子彈，不必?fù)?dān)心，不管幾槍，打死見尸為準(zhǔn)，即使你們殺不死人，打個半殘傷了也可，他跑不出這地界，陸鐸會派多余人手在外候命，這是備案?！?/br>
    譚潔沒再說話，去看梅娣，梅娣也不太關(guān)心這事，他向來是跟著jiejie行事，他在殺人的戲份里不足，在臺上的戲份可足，反正百轉(zhuǎn)千回都是情。他微微側(cè)頭，朝另一個方向看去，正見門口閃進(jìn)一個人，那人扭腰晃胯，綠麟旗袍在暗光里搖曳如青蛇扭擺，她站在光底下，嬌蠻一哼：“爸爸，你開會開這么久！什么時(shí)候陪我去跳舞？”

    “你怎么連門都不敲就進(jìn)來了？”

    “你還防著我不成？”

    “嘖，說多少遍了，大人說話，你別參合，去去去！”

    “你不陪我又不讓陸少校陪我跳舞，還不讓我自己去，我都快悶死了！”

    袁賀平隨手一指，指向譚潔：“小譚，你去陪陪安琪吧，讓金班主帶你們找王老板，讓他多照應(yīng)些?！?/br>
    梅娣心里頭咯噔一下，再看譚潔，已經(jīng)準(zhǔn)備推拒，那袁安琪卻喜出望外：“Daddy！你終于同意我去跳舞啦！”伸手順勢一把扯過譚潔的胳膊：“你先來陪我練練！”

    “袁小姐，袁司長，我不會跳舞?！?/br>
    袁賀平笑：“不會就學(xué)啊，難得來上海玩，不去舞場怎么成？小梅，你也跟著你姐一起去吧，見見世面也好。”

    袁安琪點(diǎn)頭：“我教你們啊，哎呀走啊！我免費(fèi)教學(xué)！”

    “可是……袁小姐……”梅娣和譚潔還想說什么，袁安琪也不管，就趕著二人一同出了會議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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