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譴(38)
韓諾冬簡直不敢相信,以往那個健壯如山的男人竟然在自己面前倒下了!他的父親,徹底投降了,被他害死了!這就好像他親手用刀子捅死了父親,眼見雙手沾滿親人的血——弒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最后也將遭受人倫天譴而自殘雙眼流放他鄉(xiāng)。 然而,韓柏辛并沒死,只是血壓有點高,除了摔到地上時臉擦破皮外,也沒查出什么大毛病, 手底下的人都被韓柏辛趕回去干活了,只剩韓諾冬在病房陪護,韓柏辛面無表情地盯著正滴著的吊瓶,韓諾冬在旁邊看他并沒有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也低著頭擺弄手機,幸好旁邊有進出的新病人進來,護士推著車走來走去,人們說話的聲音顯得他倆的沉默也沒那么明顯。 護士來拔針的時候,韓諾冬電話響了,是朱宴,她正開車往醫(yī)院趕,問是在哪個病房。等韓諾冬再轉(zhuǎn)過頭來,這邊韓柏辛正摁住手背靜脈藥棉處,夾著電話講工作了,他確實忙,得應付好幾個供應商還得給屬下交代任務,語氣軟硬兼有,有簡明囑事的冷靜,也有嬉皮笑臉的油滑,韓諾冬仔細看他,忽然覺得韓柏辛能在這行里混得這么開,獲得今天這種規(guī)模的成就也不是沒有道理。 韓諾冬沒打擾他,給他倒了杯水,又坐到他對面去,等他掛了電話,韓諾冬淡淡問道:“你好點了?” 他就算是真關心他家老子,這語氣神態(tài)也像是在敷衍,這么多年,他一個人在外頭也習慣了,再苦再難沒朝他老子老娘要一分錢,張一次嘴,誰又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寶貝,偏偏生父生母兩頭都沒把他當回事,親情久疏而不親,現(xiàn)在再想親近,反而顯假。 韓柏辛倒并不在意這個,蹙眉道:“我本來就沒事,不過等下還是你送我回去吧。” “宴……小阿姨馬上到了。”韓諾冬在公眾場合還是決定恢復舊稱。 韓柏辛斜睇他,又閉目養(yǎng)神,不露聲色,半晌才吐了口氣說:“這下你有借口搬回來了?!?/br> 這話聽著諷刺,韓諾冬抬頭看他,韓柏辛仍然閉著眼,悠悠道:“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想要什么東西就坐地上打滾非纏著我給你買,那小的也是,他有時候上來的倔脾氣還真像你,可他總歸是個孩子,我也得寵著……朱宴信主,我有時候也去聽聽布道,我覺得圣經(jīng)說得很好,愛就是忍耐?!?/br> 他這話在暗示,韓諾冬低著頭嚼字,還沒品過味兒來,朱宴就一頭撞進來,滿面愁云,直奔到韓柏辛跟前,仔仔細細看他臉上的傷,又見他氣色尚好才松了口氣:“你沒事吧,嚇死我了!我來的時候好像還闖了個紅燈!” 韓柏辛換了副溫柔的表情看她,反握她的手,聲音倒比剛才還虛弱:“沒事,我就是血壓有點高?!?nbsp; 目光游移,他似乎指引朱宴去看韓諾冬,那感覺就像在默默打小報告。 朱宴果然回頭,皺眉問:“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個人就暈倒在工地?” 她這話里多有責備,像他把他爸真怎么了似的,韓諾冬看她急切的樣子心里翻滾醋意,但又不好明示,只把過程大概說了一下,雖沒提他和老韓的談話內(nèi)容,朱宴也猜到了幾分,心里又恨又氣,也不好明說,只低聲埋怨:“他身體一直不太好,你回來就別氣他了!” 韓諾冬也委屈,可心想,不管怎樣確實也是他自己作孽,回來就逼宮退位,若老韓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么第一個不原諒自己的就是朱宴,想著朱宴可能成為寡婦而自己又不能名正言順地娶她認子,韓諾冬心里全是內(nèi)疚悔意。 韓柏辛在一旁說:“跟他無關,我就是這幾天太累了,其實沒什么事,咱們回家吧?!?/br> “你能行嗎?”朱宴還是想讓他在醫(yī)院多待幾天觀察觀察,韓柏辛不耐煩揮手:“我在家養(yǎng)著也是一樣?!?/br> 朱宴知道拗不過韓柏辛也就不勉強,醫(yī)院床位也緊張,便在大夫那拿了藥,咨詢注意事項,這才扶著韓柏辛出了醫(yī)院。一路韓諾冬也都在旁邊陪著跑腿兒,但不多言語,好像大家又回到了幾年前,習慣他成為家庭的一份子。 接了韓天佑,一家四口在外面吃了晚餐,韓天佑看韓諾冬跟韓柏辛同時出席,這嘴里要叫的稱呼倒是一個不錯,恭恭敬敬地該叫爸爸叫爸爸,該叫哥哥叫哥哥,韓諾冬怕再氣著韓柏辛,也就不哄孩子改口了。朱宴整個心思都撲在韓柏辛身上,時刻觀察他反應,恐他再有暈厥前兆。 回程的路上,韓天佑犯了困,趴在韓諾冬的懷里,伸著小手擺弄他的拐杖,人也溫柔喏喏:“哥哥……” “嗯?” “你的腿疼不疼?” 韓諾冬摸摸他小腦袋笑了:“你說呢?” “我覺得很疼很疼……”孩子對疼的理解可能僅限于打針摔跤,但他就懵懵懂懂重復這個字,韓諾冬就覺得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他輕拍天佑,輕聲笑,不疼,我不疼。 一會兒韓天佑就闔上眼睡著了。 下車的時候,韓柏辛從韓諾冬懷里接過孩子,韓天佑被換了主,張開眼睛看是爸爸,心里又踏實了,繼續(xù)睡過去,三個人便默契地放輕腳步不說話,進屋把孩子放到兒童房,再回到客廳處理大人的事。 韓諾冬第一次來父親的新家,靜靜打量四周,以近乎偵探的眼力竭力從細節(jié)處窺探他們的生活,房子是比從前大了一倍,新裝,大概是搬來不久,沙發(fā)、書柜、搖椅、窗簾……陳設還是老派低奢風,但隨處可見的卻是兒童玩具和用品,鋪陳四處,花花綠綠,并不規(guī)整,好像這個孩子是給他們的生活扔了一顆炸彈來的。 朱宴還是保持以前的習慣,給大家泡甘菊冰糖茶,又給韓柏辛量了量血壓,沒有大礙,便叮囑他先吃藥。 韓柏辛也借機打趣她,二人一唱一和像斗嘴又像逗趣,沒了從前那些親親我我的膩歪,反倒多了些真實可貴的互動,韓諾冬心下猛然自問——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第三者? 如果當年不是他,朱宴不會懷孕,也不會讓老韓得了這個意外之“子”,說不定他們現(xiàn)在早就該有個本屬于自己的孩子,可這些年卻被這一個兒子蹉跎了,想來當年決定要下這個孩子,二人也必然經(jīng)歷一番痛苦。養(yǎng)孩子不是養(yǎng)花養(yǎng)貓兒,是實打?qū)嵉厝杖照湛?,悉心喂養(yǎng),怕磕了碰了,也怕病了傷了……這些年二人又都在外工作,疲于奔命,尤其朱宴從穩(wěn)定的大國企都跳出來了,看來也是為了孩子的奶粉學費焦慮,書也不看了,如今只圍著瓶瓶罐罐轉(zhuǎn),而韓柏辛這些年隱忍的尷尬和痛苦又是難以想象的,他的內(nèi)心得多強大才能支撐這個家?又要供他在國外學費,又要顧及家里多出一個仔的開支,也難怪他抑郁成積,cao勞過度。當親見他們的生活,又冷靜下來后,韓諾冬有種不可抑制的心痛感,老韓是對的,他從來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忘了朱宴和韓天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不僅有他還有老韓,他的愛聽起來確實感天動地,可他除了折騰自己和以愛要挾老韓以外,他什么都沒為妻兒付出過,說到底,他的愛是自私的。 他忽然問:“你們這房是按揭嗎?” 韓柏辛沒想他問這個問題,朱宴更是嚇了一跳,雖不曉得他到底什么意圖,但還是回答了:“月供是還完了,但還在市區(qū)拱了一個學區(qū)房,留著來年天佑上學掛用?!?/br> 韓諾冬點點頭,低頭算了算他們二人收入和日常開銷,下定決心似的抬頭說:“既然這事由我而起,我愿負擔我應有的責任。我爸身體不好,家里沒個男人不行,我搬回來住,但我給你們月租錢和生活費,另外,學區(qū)房的月供我來還,你們什么都不要管了,攢點錢給自己吧。” 韓柏辛和朱宴愣住了,一齊看向韓諾冬,好像都不認識他了似的。 韓諾冬又習慣性地歪著嘴角譏笑說:“怎么,我來養(yǎng)你們有不對嗎?” ************************************* 忍不住想說,小韓終于長大了~~~我留下了感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