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磊看看門口看看于笙，咽了口唾沫，仔細(xì)措辭：“笙哥，你爸爸……這么年輕?。俊?/br>
    于笙迎上黑襯衫的視線，面無表情深吸口氣。

    飽經(jīng)摧殘的鼠標(biāo)終于不堪重負(fù)地咔擦一聲，碎了

    兩分鐘后，于笙手上貼著兩個創(chuàng)可貼，身心俱疲地站在了空空蕩蕩的走廊里。

    鼠標(biāo)壞了得重新?lián)Q新的，那個機(jī)位現(xiàn)在也不能用。在教育處主任不動彈就再念一遍的恒心毅力下，于笙還是硬生生把一口血咽回去，一閉眼一橫心出了考場。

    黑襯衫早被震撼得退出去了，拎著兩杯粥，正站在外頭等他。

    大概是也沒料到事情能鬧得這么大，他看見于笙，張了張嘴，難得的輕咳一聲：“那個——”

    于笙頭發(fā)絲都寫著冷漠：“爸爸？”

    黑襯衫：“……”

    這天到這兒仿佛就沒法聊了。

    于笙掃了他一眼，看見那兩杯粥，閉了下眼睛，壓了壓直往腦門上頂?shù)谋┰昊饸猓骸拔椅柑鄹銢]關(guān)系?！?/br>
    黑襯衫微怔，揚了下眉峰。

    “你用不著——”

    于笙張了下嘴，又覺得這么說話莫名就有點兒太過自作多情的意思，剩下半句話就又咽了回去，硬邦邦地冷淡撂話：“我一餓就胃疼，你別誤會人家煎餅。”

    黑襯衫張了張嘴，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于笙看他笑就來氣，話也說清楚了，轉(zhuǎn)身要回考場，手臂卻又被人輕輕拽住。

    不等他發(fā)作，一只手已經(jīng)按上他頭頂，不緊不慢拍了兩下，沉甸甸的兩杯小米粥跟著落進(jìn)他懷里：“聽話?！?/br>
    于笙身上微僵。

    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聽過這個詞了。

    低沉醇厚的嗓音，像是從胸腔里震出來的，尾音藏著點挺懶散隨意的好脾氣縱容。

    覆在頭頂?shù)氖譁嘏稍?，一點點溫度透過發(fā)頂落下來，混著不知道哪兒來的紅茶香。小米粥還有點兒燙，隔著衣服貼在胃上，胃里絲絲拉拉的抽疼也莫名跟著輕下來。

    于笙抱著那兩杯小米粥，短暫地晃了會兒神。

    沒等他回過神把粥扔回去，黑襯衫已經(jīng)收回手，及時撤出了他能出手的最短半徑。

    于笙自覺不是個太暴力的人，把粥換到手里，沒好氣掃了他一眼：“考著試呢，沒打算跟你動手?！?/br>
    黑襯衫莫名被教育處主任升了個輩分，挺尊重角色，依然謹(jǐn)慎地站在他一米開外，欣慰點頭：“好孩子?！?/br>
    于笙：“……”

    考完試大概可以約個架。

    直接動手，往死里打那種。

    監(jiān)考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他那個機(jī)位的鼠標(biāo)已經(jīng)換好了。

    于笙不想再把下午的寶貴時光也投入到這種毫無意義浪費生命的事情上，揉揉太陽xue準(zhǔn)備回去繼續(xù)刷題，目光掃過又恢復(fù)了之前懶散架勢靠在走廊的黑襯衫，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了下。

    南門外大街離這兒不太遠(yuǎn)，翻墻倒是就能到?？煽贾囍型痉瓑ε艹鋈ベI兩杯粥，哪怕于笙從來都不以及格為目標(biāo)，也沒見過這么隨心所欲的cao作。

    尤其對方看起來還挺像個好學(xué)生。

    于笙自己的成績始終穩(wěn)定在及格線下，但從來都尊重成績好的學(xué)生付出的努力。三中為數(shù)不多好好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都是靠他罩著，才有了一片專心學(xué)習(xí)的空間。

    于笙看了看時間，又看向依然悠閑靠在走廊里的人，忍不住皺了下眉：“你不考試嗎？”

    “考?！?/br>
    黑襯衫揉揉額頭：“系統(tǒng)太變態(tài)，速度一快就得重新答，煩得受不了了，出來透透氣?！?/br>
    于笙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居然也是個學(xué)渣。

    光看臉，他還真沒想到對方居然會跟他有同樣的困擾。

    大概是刷題刷得實在太過崩潰，忽然就有人跟自己站在了同一條戰(zhàn)線上，于笙莫名生出了點兒惺惺相惜的沖動，原本的氣也消了大半：“你也被攔了？”

    “十三次。”

    黑襯衫輕嘆口氣，注意到了他用的“也”字，同樣有點兒意外的揚眉，“朋友，你也這么卡？”

    “十三次你都不找找技巧……”

    于笙無奈，給他傳授經(jīng)驗：“掐著脈搏答題就行了，六次心跳一道題，正好不被攔，還能卡時間。”

    為了不給考生明確的時間概念，題庫全屏顯示，根本沒有讀秒的地方。于笙試過看考場的表，誰知道那個混蛋靜音石英鐘秒針居然是勻速轉(zhuǎn)圈的，根本掐不準(zhǔn)五秒鐘是到哪兒。

    已經(jīng)徹底推翻了之前對黑襯衫的學(xué)霸猜測，于笙掃了他一眼，擼起袖子：“脈搏你會摸吧？”

    少年還沒開始正式抽條，骨骼偏細(xì)，清瘦的手腕從袖口里露出一截。

    一點兒都看不出揍人的時候干脆利落的力道。

    黑襯衫揚了揚衫眉。

    他看著面前的少年，狹長的眼睛藏在鏡片后，饒有興致地一點點彎起來。

    “不會?！?/br>
    他靠近過去，軒挺寬展的肩背傾下來，主動伸出手，嗓音低沉：“你教教我？”

    于笙：“……”

    這人總是能有本事在自己剛不想揍他的時候，重新提醒自己他究竟有多欠揍。

    剛被系統(tǒng)卡出來了七次，于笙看著面前這個卡出來十三次還不開竅的勇士，調(diào)整了下心態(tài)，扯過他的手腕，抓起另一只手對準(zhǔn)了按上去：“找著沒有？”

    男孩子的手修長，骨骼清晰分明，指節(jié)和掌心的皮膚抵在一塊兒，迅速染上彼此的溫度。

    黑襯衫蹙了下眉，抬眼：“手怎么這么涼？”

    于笙深深深深吸了口氣。

    教他刷題計時，他不會把脈，教他找脈搏，居然還嫌他手涼。

    這個人真是欠揍到一定程度了，能活到現(xiàn)在，實在是憑著這張臉創(chuàng)造的奇跡。

    再一次默念著對方被卡了足足十三次，于笙沒搭理他的話，按著他的食指中指往下懟，懟一下問一個字：“找，著，沒，有？”

    察覺到了少年身上瀕臨爆炸的磅礴殺意，黑襯衫及時點點頭，言簡意賅：“找著了?！?/br>
    于笙功成身退，一把甩開他的手，轉(zhuǎn)身回了教室

    三個小時一分一秒地過完。

    幾乎有點莊重地蒙完了最后一道題的答案，于笙點下提交，一把扔開鼠標(biāo)，把自己重重扔回了椅子里。

    上午場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來。

    快被鋪天蓋地的題量折磨瘋了的學(xué)生們瞬間涌出了各個考場。

    三中熟悉地形的直奔食堂，浩浩蕩蕩宛如蝗蟲過境。過來考試的省重點學(xué)生有專門安排午休的教室，大都帶了午飯，正邊填肚子邊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今天的考試題目。

    題庫不禁止跳科回答，也不限制答題順序。有不少人試圖記住答案出來對照，一碰面才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題目順序都不一樣，加上題量太大、知識點太散，根本無從下手，也只能遺憾作罷，又埋頭看起了下午幾個科目的復(fù)習(xí)筆記。

    于笙沒跟大部隊擠，癱在椅子里，專心致志地神游回了會兒血。

    “笙哥，笙哥？”

    段磊過去拿了書包，幫他把衣服一塊兒帶了回來：“你胃還疼嗎？用不用再歇會兒？我?guī)湍阗I點兒吃的？”

    于笙揉揉手腕，搖頭：“不用，都蒙完了?！?/br>
    他起身，掃了一眼那兩杯空了的小米粥杯子，腳步頓了下，一塊兒帶起來，扔進(jìn)了垃圾桶。

    他平時其實一點都不愛喝粥，總覺得連湯帶水的不過癮，不如米飯面條饅頭吃起來帶勁。

    但今天的小米粥燉得確實尤其不錯，軟糯清甜，還放了不少紅棗。他一邊答題一邊咬吸管，居然不知不覺就把兩杯粥都給喝完了。

    胃里有了東西就不覺得疼，于笙揉揉盯著屏幕盯得發(fā)酸的眼睛，套上外套：“走吧，去吃飯。”

    “好好——笙哥你這么快就蒙完了？”

    段磊趕緊小跑著跟上去：“我后面實在答崩潰了，就想憑著感覺蒙，結(jié)果快也不行慢也不行連號也不行，我就又回去老老實實地做題了?！?/br>
    他有點泄氣，揉揉頭發(fā)：“我估計就我這個速度，就算今天答一天也答不完……”

    于笙套著校服往下走，聽見他的話，腳下忽然一頓。

    段磊茫然地跟著停步：“怎么了……忘東西了？”

    “……”

    于笙一陣頭疼，閉上眼睛，用力按了按太陽xue：“沒事。”

    一千道題，答不完當(dāng)然是有可能的。

    題庫系統(tǒng)當(dāng)然也不能強(qiáng)行把人留下，不把題目全答完就炸電腦。

    ……所以他究竟是為什么不睡一上午，按答不完題直接交卷，非得老老實實把一千道題全蒙完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笙哥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學(xué)渣，琨神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學(xué)霸。

    棋逢對手，惺惺相惜。

    第7章 第七章

    意識到自己白蒙了一千道題，于笙一整個午飯都沒能吃好。

    段磊端著盆魚香rou絲，坐邊上苦口婆心給他開導(dǎo)：“人類的本質(zhì)就是這樣的。在你克服艱難險阻闖過很多關(guān)之后，為什么闖關(guān)這件事就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不管怎么樣你就必須要剛完它……”

    于笙走著神，一勺接一勺往嘴里送蛋炒飯。

    拋開人類的本質(zhì)這種問題不論，他現(xiàn)在也隱約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有個毛病。

    什么事一旦開了頭，哪怕其實能停下，也必須得憑著慣性做到完。

    就比如考試其實不非得答滿一千道題，兩杯粥不非得都喝完，這盤不知道炒完放了多長時間的蛋殼炒飯其實也不非得都吃下去。

    “這就是人性！笙哥，你想想！”

    段磊還在絮絮叨叨開導(dǎo)他，越說越慷慨激昂：“你要的不是結(jié)局，是這個挑戰(zhàn)的過程！你戰(zhàn)勝了它——呸，怎么又是鋼絲球……”

    他罵了一聲，挑出根鋼絲扔到一邊。

    三中食堂的態(tài)度其實很不端正，飯里吃到什么都不奇怪。于笙習(xí)以為常地嚼碎了一片蛋殼，混著飯一起咽下去：“補(bǔ)鐵。”

    段磊：“……”

    哪怕再粗神經(jīng)，他到現(xiàn)在也發(fā)現(xiàn)了于笙的不對勁，探身看了看，抬手摸過去：“笙哥，你怎么了……發(fā)燒了？”

    于笙皺了下眉，拍開他的手：“沒有，吃你的飯?！?/br>
    他就是有點煩。

    倒不完全是因為他居然真的蒙滿了一千道題。

    這種煩來得莫名其妙，像是拔完智齒剩下的那個窟窿，每天都空著習(xí)慣了，也沒覺得怎么不對，有一天忽然長合了，反而怎么嚼東西都不舒服。

    于笙深吸口氣，手上用了點力氣，勺子在米粒里壓了壓。

    ……到底怎么會有人閑到考試中間看見個人胃疼，就跑出去買粥的？

    這么一走神，他又吃著了一片蛋殼。

    有點大，劃得牙床疼了下，于笙下意識舔了舔，舌尖跟著沾上一點腥甜。

    恰巧段磊也在想這回事，一邊往嘴里扒著魚香胡蘿卜絲，一邊感慨：“那大哥居然也是考生。服了，這成績得渣到什么樣兒，才能這么自暴自棄啊……”

    于笙吮了下血，抽了張紙巾把蛋殼吐出來，揉揉太陽xue：“人各有志，少管閑事。”

    段磊立刻鼓掌捧場：“好，真押韻。”

    ……

    于笙決定中止這段聊天。

    下午場快要開考了，不少學(xué)生已經(jīng)趕回去爭分奪秒地復(fù)習(xí)。于笙扔下勺子，又抽出張紙巾：“要開考了，你不回去看看書？”

    “腦袋都大了，不看不看，愛考成什么樣是什么樣吧?！?/br>
    段磊的學(xué)習(xí)熱情永遠(yuǎn)超不過三個小時,好好答了一上午題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了,自暴自棄搖頭：“反正看了也記不住，最多就是看到這道題的時候，想起我曾經(jīng)看過這道題……”

    于笙沒答話，擦干凈自己面前那一片桌子，把碗筷勺子摞在了一塊兒。

    段磊早適應(yīng)了他有始有終的習(xí)慣，拎起書包，等著于笙慢悠悠站起來，一塊兒往外走。

    他天生話多，別人都煩得不行，只有于笙大部分時候有耐性聽他逼逼。放了暑假各回各家，這幾天沒人說話已經(jīng)快憋瘋了。

    好不容易又看見于笙，段磊感動得要命，嘴一刻都閑不下來，跟在他身后低聲八卦：“笙哥，那大哥你認(rèn)識嗎？叫什么？哪個山頭的人物啊……”

    于笙毫不猶豫：“不知道?！?/br>
    段磊失望地嘆了口氣：“還想著認(rèn)識認(rèn)識呢，這么裝逼的要不是真大神，估計就是一方大哥了。”

    于笙對大神和大哥都沒興趣。

    他剛吃了飯，現(xiàn)在血液都供應(yīng)著胃消化那一盤內(nèi)容物不明的蛋炒飯，比上午困得還厲害，半闔著眼打了個哈欠：“真不認(rèn)識，今天早上遇見的。”

    他說著話，自己也不由詫異了下。

    要不是段磊問，他居然都沒意識到自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那個黑襯衫究竟叫什么。

    知道也沒什么用。

    他們不是一個學(xué)校，之前他對這人也沒有任何印象，估計也就是這次考試碰巧分到一個考場，考完也就各回各家江湖不見了。

    大概是確實困了，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于笙腦海里一晃即過，最后只剩下那只按在他頭頂?shù)氖帧?/br>
    微溫，力道不輕不重，好像還揉了兩下。

    于笙下意識抬手照腦袋頂上摸了一把。

    段磊被他的動作拐了下，也試著往頭上摸了摸，立刻燙得嘶了一聲：“我靠，這太陽也太曬了吧，我說我怎么好像聞著一股糊味兒……”

    于笙倏地回神，收回了那只手。

    ……真是腦子不清醒了。

    都他媽怪昨天晚上那個白銀代練。

    眼看就要回到高三樓，于笙停下腳步，突兀地折了個彎往回走。

    段磊嚇了一跳：“笙哥！你干嘛？這么大太陽人都快熟了，好歹等涼快點兒再走啊……”

    “困死了，回去睡覺?！?/br>
    于笙瞇著眼睛，擺了下手，把校服領(lǐng)子拉起來：“考試加油?！?/br>
    段磊茫然：“哦、哦，謝謝……”

    于笙頂著太陽越走越快，轉(zhuǎn)眼把那幢樓拋在了身后。

    太陽火辣辣的，照著人往死里曬。他胸口那股強(qiáng)烈的煩躁一點點淡了，重新空下來，剩下一點困得頭疼的茫然。

    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地面，亂七八糟的畫面從早就淡忘的記憶里跳出來，帶著聲音，在他腦海里輪著放小電影。

    “是你阿姨的心意，收下吧，特意給你買的禮物?！?/br>
    “錢打到卡上了，缺了就說，表現(xiàn)好一點，不要老是惹麻煩?！?/br>
    “小笙，想吃點什么？今天你是貴客，想吃什么就讓你叔叔去買，不用跟我們客氣……”

    ……

    于笙用力閉了閉眼睛，沒忍?。骸啊璫ao。”

    都過去那么久了，明明早都忘了的。

    罪魁禍?zhǔn)罪@然是那個神經(jīng)病的黑襯衫。

    于笙回頭看了一眼，確認(rèn)過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他們那個考場，轉(zhuǎn)身想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會兒，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一把。

    整個三中默認(rèn)的規(guī)矩，背后拍人肩膀是件挺危險的事，嚴(yán)重程度堪比挑釁，原則上允許直接動手。

    于笙正煩得不行，條件反射扣住肩膀上那只手，退步沉肩往他肩窩一頂，向上鎖住那條胳膊，狠狠一繃勁，就把人帶著風(fēng)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了地上。

    于笙扯起袖子，語氣冷下來：“又打的哪天的架？排隊了嗎——”

    他的話音忽然一頓。

    罪魁禍?zhǔn)椎木癫√稍趃untang的水泥地上，身上那件板正的黑襯衫被過于粗暴的動作扯開了兩顆扣子，領(lǐng)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膚。

    他居然還在被過肩摔的時候找到機(jī)會摘了個眼鏡，拿在一只手里舉著，仰頭看他，有點遲疑：“……算插隊嗎？”

    ……

    十分鐘后，于笙陰沉著臉把人拎回宿舍，翻出一管燙傷膏扔了過去。

    黑襯衫扭著腦袋照鏡子，努力想看看自己脖子究竟?fàn)C成了什么樣，一邊小心翼翼地碰，一邊疼得輕輕吸氣。

    碰一下嘶一聲。

    聲音還挺大，戴上耳機(jī)都擋不住。

    耳朵里塞著Bose的藍(lán)牙降噪耳機(jī)、仰在床上的于笙：“……”

    他重重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站起來，劈手躲過那管燙傷膏，抬起手。

    ……

    隔了半秒，于笙冷漠出聲：“坐下?！?/br>
    居然還比他高了半個腦袋。

    欠揍。

    黑襯衫很配合地坐下，拄著桌面低頭，方便他幫忙涂藥。

    燙傷膏的質(zhì)感有點兒像淡綠色的果凍，于笙往手上擠了一大堆，草草揉了兩下攤開，啪地糊在他脖頸上。

    黑襯衫肩頸跟著繃了下，沒出聲。

    他剛才還疼得要死似的抽氣抽個不停，這會兒安靜了，于笙反倒有點不習(xí)慣，皺皺眉：“又不疼了？”

    “……疼?！?/br>
    黑襯衫唇色都有點泛白，緩了口氣如實開口，擰身朝他笑了下：“你涂吧，我忍著?！?/br>
    很隱忍很堅強(qiáng)，深明大義海納百川，畫面非常感人。

    于笙：“……”

    于笙畢竟還是個有良心的問題少年，終歸沒下得去手，沉著臉放輕力道，把剩下的藥膏替他涂在了燙紅成一片的脖子上。

    屋子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嗡嗡的風(fēng)扇聲。

    于笙把最后一點藥抹完，扯了張紙擦干凈手，準(zhǔn)備轟人，視線又向下落在他背上。

    陽光下沒看清楚，那件襯衫上其實也沾了點灰塵，挺高級的布料蒙了一層土，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于笙毛病又犯了，扯著準(zhǔn)備站起來的人按回椅子上，替他拍背后的土。

    黑襯衫：“嘶。”

    “嘶什么嘶?！庇隗侠淅浯链?，“摔著你了？”

    對方甚至有余力在他過肩摔的時候摘眼鏡，身手不會比他差到哪兒去，根本就不可能真摔著。

    唯一玩兒脫了的大概就是真躺到了地上，被起碼四五十度的地表溫度差點燙熟了脖子。

    裝居然也不裝得敬業(yè)點，嘶的時間都不夠加個破折號。

    于笙煩得不行，壓著脾氣一下下替他拍背上沾的灰。

    這人假摔得太敬業(yè)，身后一大片沾的全是灰塵。于笙一路從肩膀替他拍到腰間，正要繼續(xù)往下拍，頭頂又忽然一沉，覆上了點兒熟悉的重量跟溫度。

    黑襯衫擰過身，一只手落在他頭頂上。

    他一只手還拄著桌子，姿勢有點別扭，幸好手長胳膊長，這么抬起來，居然也堪堪夠得著。

    于笙整個人瞬間又僵了。

    “好了，我的錯?！?/br>
    黑襯衫看著他，鏡片后的狹長黑眸彎了下，那只手停在他發(fā)頂，好脾氣地揉了兩把：“下次讓你真摔，別生氣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琨神：不能再拍了，再拍就拍到屁股了:)

    要趕個火車，下一更可能會稍微晚一點～應(yīng)該能在五點之前！

    說到做到，這章抽紅包哇朋友們！！

    第8章 第八章

    于笙覺得這個人一定有病。

    怎么會有人自來熟到這種讓人忍不住想往他臉上送拳頭的地步的。

    頭上那只手還沒挪開，于笙動了下胳膊，莫名地沒抬起來。

    于笙閉了下眼睛，深吸口氣：“手拿開?！?/br>
    他這個仿佛被人揪住了命運的后頸皮的反應(yīng)引起了黑襯衫的興趣，迎難而上，試探著又揉了一下。

    緊接著整個人就閃電地向后一仰，懸之又懸地躲過了于笙迎面砸過來的凌厲拳風(fēng)。

    黑襯衫撐著凳子往后仰，晃晃悠悠抵著桌面，抬起頭，看起來還想說話。

    掉漆的木凳子兩條腿撐在地上，年久失修，跟著他的動作嘎吱作響。

    于笙轉(zhuǎn)身就走，替他開門。

    有點陳舊的門板重重砸在門后的鐵質(zhì)衣柜上，在沒幾個人的走廊里硬生生震出了循環(huán)往復(fù)的回響。

    黑襯衫張了張嘴，沒再出聲。

    原本的姿勢的難度有點大，他后背硌在桌沿上，凳子又往后倚了倚，屈起條胳膊拄住桌面。

    于笙把門敞得更開了點。

    察覺到了他送客的堅決意愿，黑襯衫揚了下眉峰，拄著桌面的手臂使力，準(zhǔn)備站起來。

    ……

    下一秒，凳子最后不堪重負(fù)地嘎吱一聲。

    然后突兀地嘩啦碎成了一地。

    黑襯衫：“……”

    于笙：“……”

    于笙扶著門框，看著坐在一地凳子零件里難得懵逼的黑襯衫，沉默幾秒，抬手蒙上額頭，肩膀輕顫了兩下。

    “不是我，是凳子動的手?！?/br>
    黑襯衫這回是真摔著了，連眼鏡都沒顧得上摘，懵了一會兒才回神，扶著腰往起站：“用賠嗎？說實話我覺得它其實還能拼起來，就是需要點兒工具……朋友，你能等我走了再笑嗎？”

    于笙對他的要求不為所動，靠著門，肩膀抖得厲害。

    黑襯衫輕嘆了口氣，自己拍拍褲子蹲下來，把散成一攤的木條往起攢了攢。

    他身高腿長，這樣半蹲著居然也莫名顯出些瀟灑，襯衫腰線收束起利落皺褶，脊背線條也隨著動作被勾勒得清晰分明。

    可惜他自己似乎完全沒有這樣挺帥的自知，依然蹲在地上，一門心思和滿地的凳子腿較勁.

    “行了?！?/br>
    于笙笑夠了，隨手揉了把眼睛過去，語氣難得的好了點：“十塊錢的事，不用管了?！?/br>
    凳子是宿舍配的，算是學(xué)校財產(chǎn)，弄壞了還是要賠償?shù)摹?/br>
    這東西實用性很強(qiáng)，在一代又一代三中學(xué)子的手里被掄起來砸中過無數(shù)東西，包括但不限于窗戶、鐵門和人頭，什么時候壞是個很隨緣的事。總歸賠償也要不了多少錢，還沒人因為這個計較過。

    但黑襯衫顯然不這么覺得，依然很執(zhí)著地?fù)炱饍蓧K木頭，試著往一起拼：“十塊錢呢，不少了。”

    于笙掃了一眼他身上那件至少值兩百個凳子的襯衫：“你不去考試，就在這兒修凳子？”

    “按你教的答完了。交卷之后在你們學(xué)校里迷失了方向，想要禮貌地問個路，然后被人掄起來扔在了地上?！?/br>
    黑襯衫好不容易把那些零件試著拼上，顫巍巍拿手扶著，沒回頭，修長手掌長了眼睛似的探到背后：“有錘子嗎？牛津詞典也行?！?/br>
    于笙：“……”

    于笙決定讓他繼續(xù)迷失方向下去，不再廢話，翻出把扳手遞給他，找了張下鋪躺下，順手抽了本書蓋住眼睛。

    風(fēng)扇嗡嗡響著，送來一縷挺清涼的風(fēng)。

    不知道什么時候，一直盤踞在胸口的莫名煩躁火氣好像也隱隱約約的消了。

    “考慮到你不喜歡被人拍肩膀，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互相通一下名字？”

    黑襯衫蹲在地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馗苫睿瑒幼骶尤贿€很熟練：“我叫靳林琨，獻(xiàn)環(huán)琨與琛縭兮那個琨，王字旁，不是昆明的昆?！?/br>
    于笙心說誰管你是哪個琨，不耐煩地揉了把頭發(fā)：“于笙?！?/br>
    他停頓的時間有點長，長到黑襯衫覺得大概這就是互相自我介紹完了，開始繼續(xù)修凳子，才又繼續(xù)說下去：“……夜夜笙歌的笙?！?/br>
    少年的嗓音從書底下傳出來，有一點悶，天生的清冽明亮還是掩不掉。

    干干凈凈的，像是夏天酸梅湯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撞著玻璃杯的冰塊。

    黑襯衫：“好名字?！?/br>
    于笙沒理他，把書往額頭上遮了遮。

    好個屁。

    差點就沒想出來帶笙的成語。

    屋子里終于有了點兒人弄出來的動靜，不再是空蕩蕩的死寂一片。于笙闔著眼躺了一會兒，聽著邊上敲敲打打的聲音，倦意一點一點涌上來。

    睡著之前，他隱隱約約覺得靳林琨這個名字莫名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沒想起究竟在哪兒聽過，打了個哈欠，徹底閉上眼睛

    頭天晚上缺覺缺得嚴(yán)重，于笙再睜開眼睛，外頭的天色都已經(jīng)暗了。

    于笙撐著胳膊坐起來，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搭上的校服跟著滑下來，掉在地上。

    他懵了一會兒，彎腰撿起校服，往宿舍里看了看。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人，門關(guān)著。

    凳子被修好了，以一個極高難度的姿勢兩腳著地歪歪斜斜倚著桌腿，基本還原了散架那一刻的狀態(tài)。

    鮮明體現(xiàn)了修理者幼稚報復(fù)、在毫無意義的點上瞎瘠薄糾結(jié)的十分欠揍的性格特征。

    于笙覺得自己的閱讀理解從來沒做得這么好過。

    睡了一覺之后頭疼好了不少，就是身上還乏得厲害。于笙打了個哈欠，撐起身想去開燈，目光卻忽然被桌上的東西吸引過去。

    兩罐牛奶，一袋餅干。

    兩罐大紅色的，包裝上有個再看就把你喝掉的大眼睛男孩的牛奶。

    一袋淡綠色畫著卡通小熊的餅干。

    ……

    于笙覺得這個人真是有點欠揍得過頭了。

    問題少年可以不違紀(jì)，但問題少年一定不會喝旺仔牛奶配小熊餅干。于笙抬腿把凳子掃回四腳著地的狀態(tài)，冷酷地把牛奶和餅干一起扔進(jìn)抽屜，抓起一排未接來電的手機(jī)翻了翻，隨便挑了一個打回去。

    “笙！哥！啊?。。　?/br>
    段磊的大嗓門一瞬間炸響，從手機(jī)里橫沖直撞地震出來：“你睡醒了嗎？！快看手機(jī)，出大事了！”

    于笙打電話的時候就沒把手機(jī)靠到耳朵邊上，揉揉額頭，披上衣服起身：“什么事，學(xué)校炸了？”

    “不是！你快看手機(jī)，成績排榜出來了，上官網(wǎng)就能查了！”

    段磊早習(xí)慣了他這個態(tài)度，兀自激動地嘮嘮叨叨給他八卦：“聽說琨神居然不是第一！小道消息說好像是兩個人同分，系統(tǒng)算成了并列第二，第一直接空著的。也不知道哪個黑馬這么厲害……”

    實在不太清楚這群人為什么熱衷于這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于笙又打了個哈欠，拉開柜門翻方便面，“所以呢，你現(xiàn)在又換偶像了？”

    “不可能。”

    段磊矢口否認(rèn)：“琨神還是神，黑馬應(yīng)該是運氣好，蒙對的有點多。”

    柜子里的方便面大概是被那群放假前組團(tuán)開黑的牲口吃完了，于笙翻了一會兒無果，又繞回去翻抽屜。

    段磊還在滔滔不絕地對于那匹神秘黑馬進(jìn)行推測，于笙找準(zhǔn)他停下喘氣的間隙，問了個唯一感點興趣的問題：“說了沒有，到底是什么考試？費這么大勁就為了排個名次？”

    “不是不是，聽說是什么省級高校聯(lián)盟夏令營。”

    這種事離他們太遠(yuǎn)了，段磊對這個沒什么興趣，自嘲一句：“就取全市前一百，說是要保證絕對公平公正，給我們這些垃圾高中一個參賽的機(jī)會?！?/br>
    他的話頭又緊跟著飛快一轉(zhuǎn)：“……但咱們學(xué)校還要根據(jù)校內(nèi)小排名給校內(nèi)前三百名組織什么‘夏令營’！其實就是高三提前開學(xué)補(bǔ)習(xí)沖刺——提前開學(xué)一個半月??！暑假才一個月四十天！！我正好卡在三百零一！笙哥，你救我一命！”

    于笙站了一會兒，皺眉：“你答了多少道題？”

    段磊還沉浸在不用提前開學(xué)的幸福里：“四百七十二道！”

    于笙：“……”

    他心頭忽然騰起了個不祥的預(yù)感。

    段磊的成績水準(zhǔn)他是知道的，好好答題和蒙題的正確率差不多，偶爾趕上運氣爆棚，后者的正確率說不定還能高一點。

    但他蒙了足足一千道題。

    從概率角度來說。

    ……

    于笙概率沒好好學(xué)，但他依然本能地覺得，自己這次的分?jǐn)?shù)可能要比段磊高。

    他心里沉了沉，跟段磊問了查分的網(wǎng)址，從枕頭底下摸出電腦打開：“你說我現(xiàn)在毒奶我一句，會不會有用？”

    “沒用吧，分都出了……”

    段磊還是挺信他這張嘴的，猶豫一會兒，遲疑著運用自己不多的腦容量推理：“除非是考前你說了——笙哥，你考試前沒說什么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于笙：……………………

    我們笙哥超厲害，我們笙哥一句毒奶了足足兩個人。

    是的我還是按時發(fā)了??！文案角色欄沒寫錯朋友們，后面會解釋為什么的！

    第9章 第九章

    于笙沉默。

    他是很想說沒有的。

    當(dāng)時他根本沒想那么多，就是因為黑襯衫實在太煩了，莫名就拐得他忍不住多費了句話。

    就那么一句。

    “不是吧——笙哥，你真說了？”

    他這邊遲遲沒動靜，段磊也忍不住跟著著急起來：“怎么說的?。口s緊找補(bǔ)找補(bǔ)，看看還有沒有救……”

    于笙沒說話。

    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所謂什么提前開學(xué)高三補(bǔ)習(xí)了，萬一那一句成真，他要面臨的可能是某些更嚴(yán)峻也更實際的問題。

    于笙：“段磊?！?/br>
    段磊被他異常正式的語氣嚇了一跳，下意識舉著手機(jī)坐直：“到?！?/br>
    于笙：“我電腦放宿舍了，密碼147258，你想玩就過來，省得去網(wǎng)吧挨你爸揍?！?/br>
    段磊：“……”

    被他托孤的語氣嚇得不行，段磊手機(jī)都拿不穩(wěn)了，硬生生磕巴出了哭腔：“哥，您這是是是給自己咒了個第幾啊……”

    于笙沒應(yīng)他的聲，右手停在鼠標(biāo)上，深吸口氣慢慢吐出來，扶著脖頸的手用力按了兩下。

    ……也不一定就準(zhǔn)了。

    他就是隨便祝愿了那個混蛋一句，好話叫他說出來大多都是不靈的。只要前頭那句話不靈，后面那句話也就未必能成為一句真正的毒奶。

    邏輯上基本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