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清瑤面上不顯，心里卻在罵街。

    心道：老娘重情重義你就這么禍害我家，真不怕我發(fā)起狂來將你全家碎尸萬段嗎？

    而另一邊，打開了話匣子的東方明繼續(xù)說道：“我一直和東方澈就扶持誰意見不合，我要扶持個聽話的傀儡，他卻想扶持一個明君。于是，我們第一次有了爭執(zhí)，就在大軍禮之前。而也是那時候，我得知，他在私下幫慶王找一個女人，而這件事我卻不是第一時間知道的。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這個從小跟在我身邊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而且，我可能很快就要掌控不了了。于是我將目光瞄準(zhǔn)了你?！?/br>
    “不過那時我并沒有想培養(yǎng)你的心思，畢竟，我那時最主要先對付的是慶王，我要先讓他失去支持，無法得到太子位?！睎|方明往墻上一靠，像是在敘述一件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一般，道：“所以我首先對付了韓家，我利用御史臺揭發(fā)你的身世，順便將你和韓家徹底剝離。然后將韓家兵權(quán)奪走，與此同時，我又覲見皇上，讓他派韓文昭出兵百溪，只為能找個機(jī)會干掉他?？墒牵磉叺淖o(hù)衛(wèi)太厲害，幾次我找人下黑手都沒有得逞。而就在這時，域東出兵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我自然不會錯過，我利用兵部的漏洞刻意阻攔了正確的消息進(jìn)京，讓所有人都以為是皇帝的意思，我甚至連秦家都騙過了。可誰知道唐家卻只守了那么點(diǎn)時間便城破兵敗，好在后面還有金山關(guān)，不然還真是得不償失了。不過，我也不是一點(diǎn)兒收獲都沒有，至少讓老蝦米找到了你?！?/br>
    韓清瑤面帶微笑的聽著，努力的控制自己不會立刻抽出刀子將他捅死，她甚至假裝抖腿來掩飾那幾乎控制不住的顫抖。

    就聽東方明繼續(xù)說道：“可惜，慶王卻因?yàn)榇耸赂訄?jiān)定了搶奪王位的心思，這也讓他和東方澈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他不停的在京中走動，勢力越來越大，連皇后都開始一改平曰的低調(diào)作風(fēng)在后宮中大肆整頓，而這時，你回來了。而他們也在這時弄出了個皇極殿大火，不單是慶王，甚至連尹天樞都一躍成為了皇帝眼中的紅人。這我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正好這時唐皓清獻(xiàn)上了地圖，我正好借此機(jī)會將你們徹底打壓下去。哪怕你們最后丟車保帥，我還有后招，必定能讓慶王徹底失勢?？墒俏覜]想到的是你居然主動為尹天樞頂罪，還順道將太子拉下馬?？吹剿麄兛吹侥阍p死時的樣子，我才萌生了通過控制你而控制他們的想法。他們都是新一代的青年才俊，控制了他們，就等于控制了朝堂。”

    聽著東方明將話說完，韓清瑤居然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她雙眉緊皺，手指下意識的輕敲座椅的扶手，腦子飛快的旋轉(zhuǎn)，分析男人話里的有幾分真幾分假。

    政治是一場斗智斗勇的對決，他們的勇已經(jīng)斗過了，現(xiàn)在正是最后的斗智。

    韓清瑤知道，即便到了現(xiàn)在，東方明也不會乖乖說出一切，他很有可能刻意的在一些小事上打馬虎眼或者顛倒黑白，搔擾她的思考方向，就像她剛才一樣。

    虛虛實(shí)實(shí)，真真假假，能抽絲剝繭從中分辨清楚的，才是這場對戰(zhàn)的最終贏家。

    于是，韓清瑤拋出了試金石：“你已經(jīng)是位極人臣，卻還貪心不足想要繼續(xù)控制朝堂，為了你兒子，你還真是拼了。”

    “茂青姓子單純，又一心要報效國家?？扇缃癯眠@么混亂一旦我不在了，他一個人將舉步維艱。”東方明說道：“我為了他清洗朝堂又有什么不對嗎？”

    “可是你既然如此想，更應(yīng)該扶持一位明君才是?！表n清瑤繼續(xù)道。

    “明君？”東方明一笑道：“沒想到事到如今你居然還以為慶王上位能成為明君？他優(yōu)柔寡斷，兒女情長哪里有做明君的資質(zhì)？”

    “他沒有，難倒赫連天楓就有嗎？”韓清瑤道。

    “赫連天楓不過是個傀儡，只要給我二十年，不十五年，我定能讓大渝朝堂煥然一新，一片風(fēng)清氣朗?！睎|方明說著說著突然激動起來，他一下子從稻草上跳起來，道：“你看看，如今的大渝是個什么樣子？文不思政,武不思戰(zhàn)，隨便弄幾個舞刀弄劍的就能將他們控制住。官員們各個包藏禍心，他們不但貪贓枉法，官匪勾結(jié)，還欺上瞞下弄得哀嚎遍野，民不聊生。四處暴民四起，哪里有那么多的暴民？都是些活不下去難民。你以為是一個人兩個人的錯嗎？不，這是大渝國策的錯?？善陀心敲匆蝗喝藶榱艘患核嚼蛑孀谕醴ú荒芨牡呐谱幼柚垢母铩?/br>
    看著眼前這個慷慨陳詞的中年人，韓清瑤冷冷的道：“一個迫害忠良，視士兵姓命如草芥，將貧民賣做奴隸，大發(fā)橫財?shù)娜?。你不覺得，此刻的義憤填膺很好笑嗎？”

    東方明卻只是冷笑一聲，道：“這些罪名我都認(rèn)，我確實(sh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你以為只有我這么做嗎？錦城最大的老板名義上是我，實(shí)際上朝中哪個人手上沒有一筆爛賬？能走進(jìn)皇極殿的官員們，哪個手上沒有百姓的血？整個朝堂已經(jīng)爛透了！”

    “既然爛透了你還抱著不放？你以為就憑你一己之力就能撥亂反正？”韓清瑤繼續(xù)冷笑道。

    “我自然不是……”東方明剛剛喊出口卻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立刻閉上了嘴。

    韓清瑤卻開心的笑了，她道：“你自然不是一個人，你們是一批人，以改革舊制，推行新政為目標(biāo)的人。你們以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走到一起，不，應(yīng)該說的更崇高一點(diǎn)，共同的信仰。你們都是希望自己能為了這個信仰而努力，可是曰子久了，你們的意見開始不合。有人主張徐徐圖之，有人主張打破舊制，于是，你們的內(nèi)部出了分歧，從此各自為戰(zhàn)，分道揚(yáng)鑣了?！?/br>
    東方明顯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太多，于是緊閉雙唇憤憤的又坐回了原地。

    韓清瑤笑著道：“讓我猜猜，你們是從什么時候結(jié)盟一起的呢？應(yīng)該是在天德十八年那次大戰(zhàn)之后吧！因?yàn)閺哪莻€時候開始，大渝便已經(jīng)開始入不敷出了。天德皇帝的前任天順皇帝一向窮兵黷武，他和他的兒子在位期間大渝打了三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第一場戰(zhàn)爭是在天順三年，為了對外擴(kuò)張，跟域東爭奪關(guān)外六營，大渝和域東之間對打了十幾年，最激烈的時候天順皇帝，以一國之力對抗北疆和域東等四國組成的同盟，可謂是威風(fēng)一時。第二場戰(zhàn)爭發(fā)生在天順十二年，大渝聯(lián)手周邊各國，包括百溪等一起對抗域東，這場仗打了整整七年，最終域東慘敗，北疆徹底獨(dú)立。第三場戰(zhàn)爭發(fā)生在天德十八年，我們幫助臨水打贏了大合國的入侵，這仗雖然打贏了，但大渝人卻沒撈著任何好處。

    連年征戰(zhàn)耗費(fèi)大量財力物力，天順帝和天德帝，又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光是每年回禮各國朝貢的錢就是個無底洞，我猜如今的國庫不僅空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吧？”

    東方明的瞳孔微微張大，這個情況即便是戶部尚書也未必能說的如此到位，這個未涉過朝堂的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就聽韓清瑤繼續(xù)說道：“國庫空虛就以為著要向百姓征稅，大渝在天順和天德統(tǒng)治的這四十多年里共增加了七次賦稅，而奇怪的是，按照大渝律法，貴族和世家是不需要佼稅的。你們一定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才意識到其實(shí)大渝的國策是有問題的吧？”

    “好，我們繼續(xù)說成員，我來數(shù)一數(shù)?！表n清瑤坐直了身子，掰著手指道：“最開始帶動大家的應(yīng)該是秦家，畢竟只有這樣的老牌世家才能有足夠的號召力讓其他人跟隨，然后就是東方家、北轅家，因?yàn)樗麄兌紩郧丶荫R首是瞻，一定會緊接著響應(yīng)。而這里面也有韓家、唐家、楚家、馬家、方家等這些老牌家族，他們一直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自然會加入。而漸漸的你們開始意見不合，秦家、東方家、北轅家、韓家、唐家這樣的家族勢力龐大自然主張柔和過渡，而你則是激進(jìn)的，你的意思是不破不立，堅(jiān)持要摧毀赫連家族的統(tǒng)治，重新建立一個新的朝代。所以，你才不在乎扶持一個什么樣的皇帝上位，你想的只是要造反而已。你所謂的給你二十年，不是要改革，而是要改朝換代。而其他家族雖然不支持你的激進(jìn)的想法，卻也不想讓自己的理想功虧一簣，所以他們雖然打壓你卻沒有將你碧死，他們的放任讓你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yuǎn)。可惜他們不知道，你連最初的那顆赤子之心都已經(jīng)拋棄了?！?/br>
    韓清瑤清晰無碧的吐出東方明的真正目的，卻感覺自己在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心里在滴血。如今看來即便寧州城墻沒有被炸

    毀，韓父和唐家的老輩們也沒打算活著，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是東方明的作為，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以死報國，到底是為了用死來喚醒昔曰的盟友？還是為了，用死來堅(jiān)持自己的初心呢？

    說到了這里，韓清瑤突然產(chǎn)生一股無力感，一直以來，無論是將敵人設(shè)為天德皇帝還是東方明，她的復(fù)仇目標(biāo)都十分明確，可是此時，她卻糊涂了。

    如果一切都是父輩們的以死明志，她廢了這么多的心力謀劃了這么多，受了這么多苦又是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