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落款是蒼勁有力的“賀作舟”。

    六爺寫完，頭也不抬地攥住了方伊池冰涼的手，將他抱在身前，強(qiáng)硬又不講理地命令：“簽?！?/br>
    方伊池捏住了鋼筆，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把結(jié)婚證詞念了一遍，繼而費(fèi)力地抬頭，顫顫巍巍地叫了聲“六爺”。

    “嗯？”賀作舟恨不能替他簽名，語氣不善，“你別說不想嫁，門兒都沒有！”

    方伊池不想說這個(gè)，他的心又脹又澀，鼓鼓囊囊一團(tuán)，好像有許多話要說給賀作舟聽，可話到嘴邊，只剩一句：“所以……所以您穿長衫了？”

    “可勁兒廢話吧?！辟R作舟失笑，咬著方伊池的耳垂嘆息，“跟你領(lǐng)證來了，不穿得正式點(diǎn)，像什么樣子?！?/br>
    說完，還想再催，他卻已經(jīng)主動趴在桌上，一筆一畫地將自己的名字添在了賀作舟的后面。

    秀秀氣氣的三個(gè)字“方伊池”，筆鋒是練過的，只可惜不習(xí)慣鋼筆，瞧字跡，略有些生澀。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的婚姻于落筆的剎那，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倉促地開始了。

    賀作舟將結(jié)婚證書塞給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文職人員，讓他蓋章，手腕上那串佛珠磕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賀作舟沒在意，只說了句方伊池聽不明白的話：“它比你還急?！?/br>
    繼而接過蓋好章的結(jié)婚證書，用原先包著方伊池證件的牛皮紙仔細(xì)裹好，塞進(jìn)了貼身的口袋。

    至于方伊靜的證件，賀作舟胡亂疊了兩下，塞進(jìn)了褲子口袋。

    “走，回家?！辟R作舟辦完事，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給方伊池反應(yīng)的時(shí)間，自顧自走到了市政府門前的臺階上，走了兩步，又突然回身，在方伊池震驚的目光里，單手撩起長衫坦坦dàngdàng單膝跪了下去。

    那一刻，風(fēng)雪似乎靜止，長衫在風(fēng)中高高揚(yáng)起，像蒼鷹的羽翼，露出藏在底下的修長的腿，而那腿在他的面前毫不猶豫地彎曲，單膝跪得瀟灑又利落。

    賀作舟無視身邊匆匆經(jīng)過的行人，先將方伊池拽到身前。臺階完美地彌補(bǔ)了身高差，他們一個(gè)站著，一個(gè)跪著，焦灼的目光黏在一起，又匆匆分開。

    賀作舟看似平靜地替小鳳凰系好坎肩頂端的盤扣，說出口的話卻是：“聘禮想要什么？”

    方伊池鼻子一酸，伸手想把賀作舟扶起來。

    天邊透出一絲嫣紅的晚霞，枝頭的雪隨風(fēng)無聲地落下。他拼命搖頭，哽咽道：“六爺……”

    賀作舟眉頭一皺，不悅地“嘖”了一聲：“該改口了。”

    方伊池躊躇又窘迫地揪著衣擺，深吸了好幾口氣，眼尾比晩霞燒得還要熱烈。

    許久，他才穩(wěn)住心神，強(qiáng)迫自己直視賀作舟的眼睛：“先……先生?！?/br>
    “哎，這就對了?！辟R作舟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把，起身走下臺階，再次向小鳳凰伸出手，“賀太太，走吧，咱們回家。”

    方伊池悶悶地應(yīng)了聲，像歸巢的倦鳥，扇著翅膀撲騰到賀六爺?shù)膽牙锶チ恕?/br>
    這一刻，無關(guān)報(bào)恩，方伊池是真的想和賀六爺過ー輩子。

    至于聘禮……

    小鳳凰從來就沒想過六爺還要給自己聘禮。

    他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缺。

    賀作舟卻懊惱地“嘖”了一聲，將戴在手腕上的佛珠強(qiáng)行擼到他的手腕上：“戴著吧?！?/br>
    “我娘留給我的。”賀六爺指著兩顆明顯有破損痕跡的珠子，“擋過刀，救過我的命，以后它替我跟著你，懂了嗎？”

    方伊池一聽佛珠替賀作舟擋過刀，立刻要摘：“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賀作舟把他往車廂里塞，“你要是真看重它，日后天天戴，不許摘?！?/br>
    方伊池趴在車后座，扭了幾下才爬起來，再想說話，六爺已經(jīng)握住了方向盤準(zhǔn)備開車了。

    他張了張嘴，yu言又止。

    賀作舟就等著小鳳凰發(fā)話呢。

    這婚也結(jié)了，佛珠也給了，方伊池該感動得要做賀太太了吧？

    “六爺……”方伊池果然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眼底閃著點(diǎn)點(diǎn)淚光。

    賀作舟輕咳一聲，假裝不甚在意地?fù)u下了車窗：“有什么事回家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