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倒好，趙春芳背著手望著蠟燭發(fā)呆，招娣在那打電話，何舟看倆人不動筷子，自己捏在手里的筷子，也不自覺的放下來。

    客廳案板桌放著香爐，上面點著佛香，左右兩邊兩根香燭，燭火搖曳。

    今年的雪大，風(fēng)大，比往年更冷。

    香燭捻子搖搖欲墜，稍微不注意要被外面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刮滅了。

    吃年夜飯不能關(guān)門。

    趙春芳不放心，進(jìn)前院的屋子找了倆燈罩出來，分別罩在蠟燭上。

    燭火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她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招娣已經(jīng)掛了電話。

    笑著道，“吃飯吧，別愣著了?！?/br>
    趙春芳道，“吃飯吧。”

    何舟這才開始動筷子，一邊吃一邊朝姥姥和老娘舉杯。

    正悶頭吃，面前多了一雙筷子，夾著的豬舌頭落盡了他的碗里。

    “吃個，來年有賺頭?！壁w春芳笑著道。

    何舟放進(jìn)嘴巴里，一邊嚼一邊道，“謝謝姥姥?！?/br>
    他們家的年夜飯，因為少了姥爺和他那不受待見的舅舅之后，比往年冷清了許多。

    他吃起飯來，也感覺特別寡淡。

    一杯酒喝完，他沒有再喝，盛滿一碗飯后，吃了一半，留下剩下一半后做了“倉底”。

    正要起身，他又被趙春芳喊住了。

    他看到姥姥遞過來一疊錢。

    “謝謝姥。”他笑著接了壓歲錢。

    隨便一捏，他估計有千把塊，這是他從姥姥手里接過的最大的一筆壓歲錢。

    要是以前，他肯定激動不已。

    但是，現(xiàn)在，他不差錢。

    心里已經(jīng)波瀾不驚。

    抱著茶杯，先去了二姥姥家。

    “二姥姥，給你辭歲來了。”還沒進(jìn)門，何舟便開始大聲喊，他極力的想沖淡空氣中壓抑的氣氛。

    “好，進(jìn)來?！崩咸谠疃吹紫绿聿?。

    何舟看到她要起身，趕忙攔住道，“不用忙，我自己來。”

    隨手從旁邊的簸箕上抓了一把瓜子和糖果往自己口袋里塞。

    老太太道，“那自己抓，別客氣?！?/br>
    何舟道，“你還沒放炮仗吧？在哪呢，我給你放。”

    在門口他沒看到有鞭炮的紙屑。

    老太太道，“在里屋?！?/br>
    何舟先她一步，跑到里屋，在一堆稻谷編織包上找到了鞭炮，拿到了外面。

    老太太拆開煙，遞給何舟一只，何舟笑著點著了，煙頭對著鞭炮捻子，然后道，“你離遠(yuǎn)點捂著耳朵?！?/br>
    老太太慌忙小跑進(jìn)屋，比以往利索許多。

    何舟點著后，在噼里啪啦聲中竄進(jìn)了屋子，幫著老太太端菜進(jìn)客廳。

    滿滿的一桌子菜，老太太坐在上首，他坐在下首。

    這也是這兩年的慣例。

    自從何維保過世后，老太太不愿意去任何人家去過年，包括自己的親閨女何滿容家她也不愿意去，更何況水火不相容的趙春芳家。

    她有兒子，就不能去別處過年，只有“老絕戶”才需要別人給送溫暖。

    何舟熟門熟路的從樓梯口拐角拿出來一瓶白酒，啟開后，一邊給老太太緩緩倒酒，一邊看老太太臉色，只要老太太有暗示，他立馬停止。

    直到給老太太倒?jié)M，老太太也沒吭聲。

    “二姥，你這酒量見漲啊?！?/br>
    “少抽煙。”老太太訓(xùn)斥完以后，又感覺不妥當(dāng)，春節(jié)不能打罵孩子不是好兆頭。她笑著道，“抽煙對身體不好，你也倒?jié)M?！?/br>
    “必須的?！焙沃劢o自己倒?jié)M，估摸又有三兩酒。

    一老一少，有說有笑，推杯換盞。

    吃到半途，門口出現(xiàn)了兩道人影，門口的狗沒叫，必定是熟人。

    接著他聽見了老娘的聲音。

    “老嬸，給你辭歲。”

    令何舟詫異的是，他老娘身后跟著的是他姥姥。

    姥姥和二姥姥老妯娌倆，一輩子仇人，在他的記憶中，他姥姥踏進(jìn)二姥姥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趙春芳背著手，進(jìn)來后，眼睛一會看桌子，一會看天花板。

    何維保老婆勉強(qiáng)笑著道，“坐，坐?！?/br>
    趕忙給趙春芳端過來瓜子和糖果。

    “伙食不錯啊?！壁w春芳抓了把瓜子，丟了一顆往嘴里一送，沒見怎么動作，瓜子殼準(zhǔn)確的落盡了進(jìn)門的垃圾桶里。

    何維保老婆笑著道，“不嫌磕磣，坐下也吃點。”

    趙春芳果真不客氣，坐在閨女的左上角，也給自己拿了一個杯子。

    何舟放下手里的白酒，又跑回樓梯間找紅酒，他二姥姥家同樣不缺這些，皆是他老娘送的，平常要是沒人喝，全在那堆放著。

    偶爾他二姥姥閨女何滿容會拎走兩三瓶。

    等他提著一瓶紅酒出來的時候，他老娘和姥姥的杯子里已經(jīng)倒?jié)M了白酒。

    趙春芳瞥了一眼何舟手里的紅酒道，“那玩意跟潲水似得，誰愿意喝?！?/br>
    何舟哭笑不得。

    他姥姥有點裝啊，那小酒量，喝個一兩酒能睡一整天不開眼的，再不就是搬著小板凳到人家門口罵仗。

    他心里有點慌，喝醉了真不好整啊。

    何維保老婆淡定的瞇縫著眼睛，同趙春芳碰杯子，這是老妯娌倆這輩子第二次碰杯，第一次碰杯還是她剛進(jìn)門的時候。

    是敵是友，她暫時分辨不清楚，大過年的，不好撕破臉，她先應(yīng)付著再說。

    趙春芳少見的沒有哼唧，瞧瞧對方的杯底，重重的悶了一口，好像不愿意示弱似得。

    對方喝多少，她喝多少。

    何舟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決定不摻合，倆活寶，他一個惹不起，反正有他老娘在，見風(fēng)頭不對，他大不了走人。

    趙春芳道，“我是看你可憐，才來陪你喝一杯?！?/br>
    招娣眉頭一皺，苦笑一聲。

    老娘的話真不讓人待見。

    何維保老婆笑著道，“是啊，去年我就想你來和我喝一盅的。”

    去年，何老西還活著。

    何老西活著的時候，你趙春芳沒來，今年，何老西沒了，你卻來了。

    到底誰更怕孤單呢？

    誰更可憐呢？

    趙春芳很不滿，這個妯娌還是處處落她的面子，不讓她好看。

    她能踏進(jìn)這門檻，已經(jīng)是很給面子了。

    招娣見她要發(fā)作，趕忙道，“咱們何家本來就是小門小戶，人再往不一起湊湊，真讓外人笑話呢，咱們一起熱熱鬧鬧過個年，里外也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