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公主登基了 第27節(jié)
“什么??”昭昧哂笑。 “自尊……并?不是這?樣就能泯滅的?!崩钏毓?jié)抬眼,認(rèn)真地說:“沒有勉強(qiáng)自己、也沒有拋棄自己,總有些事情比另外?一些事情更重要,我只是做了選擇而已——” “誰要你的選擇!”昭昧怒道?:“活下去最重要——為了自己活下去,而不是為了別的什么?!” “阿昭?!崩钏毓?jié)深吸一口氣, 說:“總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作為行尸走rou, 是不能稱作是人的。” 昭昧反駁:“連命都沒有了,那就什么?也沒有了?!?/br> 李素節(jié)抿唇, 輕聲說:“我不會死??墒遣荒敲?做,你會死?!?/br> 昭昧被什么?擊中, 退開一步,可很快又?站住了。 “但是有更好的辦法?!彼?帶著鼻音,卻氣勢洶洶:“總會有更好的辦法。你想要像人一樣活下去嗎?那就去偷去搶啊!我寧愿你去偷去搶——可出賣自己算什么??” 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昭昧扭過?身擦掉,又?往前走,腳步飛快。 分明是剛剛從噩夢中醒來,臉頰還帶著發(fā)燒的薄紅,可一股氣頂在胸口,熊熊燃燒著,竟支撐著她?一路走回去。 天空透出熹微晨光,清冷的風(fēng)吹過?臉頰,她?打了個哆嗦,身上的熱似乎散去,但心?頭的火仍舊不滅。 多?數(shù)人依然沉在夢中。她?們的隔壁,那位娘子曾為失去女孩而哭泣,此刻卻懷抱著男孩,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著瞌睡,而她?旁邊的男子已經(jīng)睡成個大字,歪著腦袋,嘴角流著涎水,鼻腔傳出雷鳴,偶爾抓抓肚皮,泛出幾聲咕噥。 昭昧走到?她?們面前,低頭看?著。 娘子眼皮顫動著,將要醒來。男子砸吧砸吧嘴,仍然深睡。 昭昧面無表情,可心?頭那股火卻燒得更烈,懵懂而說不出來由,只覺得火舌一舔,她?不由自主地抄起刀。 趕來的李素節(jié)在她?身后慌忙低喚:“阿昭——” 話音未落,刀就落了。 落刀的瞬間,昭昧再度感到?那股酣暢,像堤壩豁出一個缺口,洶涌的水流終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她?的怒火也都有了歸處。 李素節(jié)張口結(jié)舌,震悚地看?她?。 而旁邊,鮮血濺上臉頰,娘子終于掙扎著睜開睡眼,有些茫然地抬頭,見到?昭昧,又?轉(zhuǎn)頭,見到?丈夫——的尸體。 “??!”她?驚呼一聲,撲上尸體:“孩兒他耶!” 怒火傾瀉,昭昧又?找回平靜,也找回腿腳發(fā)軟的感覺,正要到?原處坐下,突然邁不開腳步。 娘子抓住她?的衣角大叫:“你殺了他!” 昭昧掙了掙,沒掙開,不禁皺眉,再用力,將要邁出,娘子突然撲過?來,死死抱住她?,聲音撕裂:“你殺了他!” 周圍的人朦朧醒來,看?向這?里,像在看?戲。 “嗯,我殺了他?!闭衙了α怂Φ渡系难?,說:“松手?!?/br> “我不松!”娘子發(fā)昏似的重復(fù):“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我要?dú)⒘四?!?/br> 她?使勁一絆,昭昧踉蹌著要摔倒,立刻抬腿把?她?踹開,回身時刀架在她?脖子上,問:“你也想死?” 娘子怔住,忽而爆發(fā)出悲慟的哀嚎:“是!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殺了我丈夫,我也活不成了!干脆連我也殺了!” 她?瘋狂地向昭昧撲過?來,昭昧躲開,天真又?殘忍地說:“我殺了他,你不是該高興嗎?” 娘子翻來覆去地說:“你殺了他!” 昭昧說:“他殺了你女兒?!?/br> 娘子仇恨地瞪著他,狀若瘋癲:“你殺了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昭昧煩躁起來,沒聽她?說完,刀在她?脖子一拉,說:“那我就成全你?!?/br> 娘子倒下去,死不瞑目。 李素節(jié)根本來不及阻攔,眼前就又?多?出一具尸體。她?站在那里,還沒有回神,見昭昧從她?身側(cè)走過?,不由自主抓住她?手臂。 昭昧說:“我要去方?便?!?/br> 回來時,昭昧一臉神清氣爽。李素節(jié)見狀,想說的話咽回去,先去摸她?的額頭,驚詫道?:“你退燒了?” “是嗎?!闭衙撂上氯?,深深吐息說:“我也覺得舒服多?了?!?/br> 因?yàn)闅⑷藛??李素?jié)幾乎脫口,幸而及時繃住理?智,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該高興的。她?們一路饑一頓飽一頓,本來身體狀態(tài)就很糟糕,偏生昭昧還吃壞了肚子,這?已經(jīng)夠驚險,又?不知道?勾動了什么?心?緒,突然做起噩夢,等她?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發(fā)起高燒。 她?曾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宋大娘的提議,可那一刻,她?什么?都顧慮不到?,只知道?如果不能立刻救治,高燒很可能奪走昭昧的性命。 而現(xiàn)在,藥材還沒有使用,昭昧就已經(jīng)退燒。這?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事。 她?該高興的。 可是,如鯁在喉。 半晌,才聲音干澀地問:“為什么?殺她?們?” 周圍許多?人被驚醒,沒人為兩個人的死唏噓,更沒人來找昭昧討個說法??伤?卻不得不問。 “因?yàn)樯鷼??!闭衙琳f。 李素節(jié)的聲音更澀了:“還在生我的氣?” 昭昧看?著她?,忽然坐起來,問:“你知道?我為什么?做噩夢嗎?” 話題拐得奇怪,李素節(jié)愣了下:“為什么??” “有個男人來找他,他們一起離開了,你說他們?nèi)プ龉ぁ!闭衙琳f。 李素節(jié)點(diǎn)頭。她?記得,在那之前,宋大娘剛剛叫走隔壁娘子,同樣為了“做工”。 “我方?便的時候又?見到?他們。”昭昧說:“他們在吃一鍋rou。” “偷吃嗎。這?并?不算——” “旁邊——”昭昧打斷她?,平鋪直敘地說:“堆著他女兒的衣服。” 李素節(jié)像被掐住脖子,臉上頃刻間沒了血色。 昭昧又?躺下去,屈肘枕在腦后,說:“‘民大饑,易子而食?!以跁弦娺^?這?句話?!?/br> 她?在書上見過?很多?話,在親眼見到?前,那只是冷冰冰的文?字,看?過?、抄過?,也就罷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那些文?字成了現(xiàn)實(shí),而她?竟因這?現(xiàn)實(shí)做起噩夢、發(fā)起高燒。 “……是這?樣的?!遍L久無言后,李素節(jié)艱難地說:“是會有這?樣的事情——可是,”她?似乎急切地想找到?一絲安慰,說:“娘子呢,為什么?殺她??她?——總沒有那么?做。” “可我討厭她?。”昭昧蹺著二郎腿,說:“她?只知道?哭。” “她?……”李素節(jié)輕聲說:“又?能做什么?呢?!?/br> “那就什么?也不做?”昭昧皺起眉頭,不解道?:“孩子被吃掉的時候,她?在哭;丈夫吃飽喝足睡著的時候,她?還在哭——只有丈夫死掉的時候,她?終于不哭了,她?也想死,說什么?活不下去?!?/br> “這?也不能全怪她??!崩钏毓?jié)說。 昭昧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她?知道?娘子所謂的做工是做什么?,而男人總在睡覺這?一家人卻能活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可昭昧不能理?解的事情,她?也能理?解。她?理?解為什么?娘子養(yǎng)活了一家,卻覺得沒了丈夫就活不下去。 “不怪她??”昭昧生氣道?:“因?yàn)樗?什么?也沒做?可那比做了更可惡!她?分明就是什么?都做了,還說是因?yàn)闆]了他活不下去?” “是這?樣的?!崩钏毓?jié)低聲說:“有很多?人是這?樣的?!?/br> “什么?樣?”昭昧話里帶刺:“自欺欺人嗎?” “不然呢?!崩钏毓?jié)平靜地反問:“不這?樣,她?們怎么?活下去呢?!?/br> 有丈夫時,受的苦怪不得丈夫,只能怪自己。沒了丈夫,受的苦便都怪沒了丈夫。只有這?樣,才敢活。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李素節(jié)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呢?”昭昧見李素節(jié)這?副表情,沒來由地憤怒,大叫:“所以!女孩死的時候,她?只知道?哭,還怕哭聲太大了吵醒丈夫?所以!問她?女孩去了哪里,她?解釋說是扔掉了,是因?yàn)樗?養(yǎng)不活所以扔掉了?這?算什么??明明是丈夫吃掉了不是嗎?該抄起刀殺了他不是嗎!可她?只知道?哭!哭哭哭,只知道?哭!” 昭昧的聲音尖銳地刺進(jìn)耳膜。李素節(jié)的眼前腦中都有片刻空白,像墮入云霧,沒有著落,只一味地下降,很久很久,才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從溺水中浮出頭來,大口喘息著,痛苦地說:“抄起刀殺了他?但是,阿昭,不是所有人都有刀啊?!?/br> 她?眼中含著淚水,對?昭昧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有個宰相做老師,帶著你一頁一頁地看?史書。多?少人,連字都不認(rèn)得,再多?的,也只看?幾本明理?的經(jīng)書。讀史以明志——可她?們哪里有什么?志向?她?們只見得到?腳下而已,看?得太近,連身邊的圍墻都意識不到?,你又?怎么?能期待她?們越出墻去看?看?外?面呢?” “志向?”昭昧難以置信地說:“活下去,為了自己——這?難道?是要學(xué)習(xí)才會的東西嗎?” “不,不是啊??墒?,”李素節(jié)哽咽著,不知為了誰,自心?底最深處發(fā)出吶喊:“她?們卻在一直學(xué)著為了別人啊?!?/br> 昭昧看?著她?落淚,只覺得荒謬,又?好像被她?的情緒感染,也莫名覺得悲傷。 “所以,”她?克制著聲線,說:“你覺得她?是無辜的?!?/br> “……不?!崩钏毓?jié)掛著淚水的眼睛看?向她?,擦掉淚水說:“她?并?不無辜?!?/br> 昭昧緩緩?fù)鲁鲆豢跉狻?/br> “可那又?怎樣?!崩钏毓?jié)接著說:“她?們生來就不能握刀。還記得嗎,就是你,原本也是——沒辦法握刀的?!?/br> “那也該憤怒。不,”昭昧說:“那更應(yīng)該憤怒。” 李素節(jié)吸一口氣,抽空了情緒:“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勇氣。” “那你呢?!闭衙羻枴?/br> 李素節(jié)沒有說話。她?曾經(jīng)是有勇氣的,現(xiàn)在呢,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氣氛陡然安靜,滿腔憤怒都已燒作余燼,她?們也慢慢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李素節(jié)說:“我們不能留在這?里了?!?/br> 難民們對?發(fā)生的大多?數(shù)事情都毫無波瀾,可她?們殺了人,遲早被發(fā)現(xiàn),不知道?又?會惹來什么?禍?zhǔn)隆?/br> 李素節(jié)默默收拾東西,提起鳥籠。她?們吃不飽的這?段時間,總是放它自己覓食,它飛得越來越好,也越來越野性難馴,除了她?們,再不親近別人,有難民想要捉來吃,總捉不到?,偶爾湊近,它便狠狠啄回去,日子過?得滋潤,羽毛也豐滿起來。 李素節(jié)撫摸著小翅膀的羽毛,險些被它啄一下。正這?時聽到?昭昧說:“我們?nèi)尳侔?。?/br> 李素節(jié)說:“干糧夠吃三天了?!?/br> “不夠?!闭衙琳f:“只要混進(jìn)城去,就能有更多?吃的。” 李素節(jié)沒有反駁。她?們實(shí)在是餓怕了,尤其?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事后,她?也想知道?,是不是像昭昧說的那樣,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活下去。 她?們堵在了入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 想要進(jìn)城,要么?有官府公文?,要么?有城里人來接。前者沒戲,后者卻有大破綻。只要打劫一個能夠進(jìn)城的人,偽裝成同路,自然可以混進(jìn)去。只是難民們體虛乏力,哪里敵得過?吃飽喝足的人。倒是昭昧持刀在手,還有機(jī)會。 早先飲食不規(guī)律,她?有點(diǎn)便秘,這?次壞肚子去了幾次廁所,身體雖然虛了,但也通暢許多?,再把?干糧吃個飽,便覺得信心?十足。 她?窩在草叢里,靜靜等待。有時候過?路人多?,有時候過?路人壯,這?么?放過?了幾趟,終于,不遠(yuǎn)處過?來一輛驢車,目測只有車夫和車?yán)锟腿?。?提了提刀,短暫權(quán)衡后,瞅準(zhǔn)時機(jī)便跳了出去。 驢車走得慢,昭昧躥得快,眨眼間便把?刀架在車夫脖子上,道?:“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