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問：“你既然?選擇了逃，怎么又?放棄了？”

    夏花說：“從前，我只是想逃，以為?逃得越遠(yuǎn)越好?——卻連那都做不到。可現(xiàn)在，我逃過了，發(fā)現(xiàn)逃離原來可以那么輕易，突然?就覺得，逃也沒那么好?了?！?/br>
    “你不是想活著嗎？”昭昧奇道：“可留下?來就要上戰(zhàn)場，你還是會死?！?/br>
    “我知道。我只是……”她抿唇微笑著，目光平和溫柔，說：“不想再逃了。”

    她的聲音很?輕。

    可昭昧卻分明感到，有什么東西砸在胸口，發(fā)出厚重?的回響。

    她想起了曾經(jīng)的狼狽逃亡，也想起了后來的決定面對，還想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吐出的驚天動地的豪言。

    不由得一笑，雙手一合將名冊收起，揚(yáng)眉說道：“好?啊，那就留下?來?！?/br>
    第54章

    和昭昧分別時, 夏花心情復(fù)雜。

    她忍不住回想昭昧的話：“既然是你帶領(lǐng)她們作出了這些事，那?么，接下去她們也該更希望你帶領(lǐng)她們。”

    她答應(yīng)了。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 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原本只是想獨(dú)自逃離，可?當(dāng)她選擇去而?復(fù)返，一切都變了。她挑起所有人的憤怒, 帶著她們走上一條不能回頭的路，就不能拋下她們離開。

    可?是, 秋葉……

    夏花正思索著，忽然聽到有人喚她?；仡^，見到從昭昧方向趕來一個隸臣。

    隸臣在她身前站定，說：“犯人到了?！?/br>
    “犯人？”夏花反應(yīng)了片刻，問：“她在哪兒？”

    隸臣在前方帶路，又答非所問道：“娘子吩咐, 由您處置?！?/br>
    李家?的隸臣稱呼李素節(jié)從來是節(jié)娘, 娘子只能是昭昧。

    昭昧說, 由她處置。

    一瞬間，胸口淤塞，像墜了秤砣。夏花釘死在原地?，一動不動：“由我處置？”

    “是?！彪`臣點(diǎn)頭。

    腳下步伐頓時有千鈞之重。

    可?距離不遠(yuǎn)，再掙扎，目標(biāo)也很快到了眼前。

    夏花一眼就看到場地?上圍著的姊妹們, 又透過?她們, 看到地?上跪著的那?個人。

    有人吆喝一聲，大家?都看向夏花, 七嘴八舌地?招呼著，充滿死而?復(fù)生的激動, 似乎忘記了將她們帶入死地?的正是夏花。

    最初的激動散去，她們又陷入對未來的憂慮當(dāng)中，不知從何?處聽到風(fēng)聲，不斷地?向夏花確認(rèn)充軍的事情，一邊吐氣一邊嘆氣。

    慢慢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大家?想起出現(xiàn)在此地?的目的，立刻散開，露出那?個犯人，說：“就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犯人身上。

    那?是個年輕女子，蓬頭垢面，垂落的發(fā)絲半遮面容，看不出她眼中神情。

    “你怎么能出賣我們！”

    一個人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更多人附和起來，她們斥責(zé)著那?個犯人，說話時情緒激動，忍不住動起手來。

    那?犯人一動不動。同?樣一動不動的還有夏花。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和犯人三步距離。

    “夏花，你來！”有人拉著她上前幾步，向犯人說：“你怎么對得起夏花！她本來都逃出去了，卻又跑回來，為的就是把?我們一起救出去！可?是你，你做了什么？你卻背叛了我們！你卻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說著，帶上鼻音：“當(dāng)初我們計劃的時候，因為你年紀(jì)小，所以把?你排在前頭，讓你先走，夏花明?明?比你大不了多少，卻非要斷后……可?你呢？你卻仗著先一步逃出去，跑去聯(lián)系了官兵！我們哪里虧欠你了？就算，就算平日里多有競爭，可?夏花總沒有對不起你吧！你怎么能這么狼心狗肺！”

    夏花始終不語。

    “夏花！”女子拉扯她的衣袖：“你怎么不說話？就是她害得我們走到這一步！如果?不是她出去通風(fēng)報信，那?些官兵怎么可?能這么快知道我們逃走？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把?我們堵??？如果?不是她……說不定我們都逃了出去！”她聲音撕裂：“夏花，你說話??！”

    半晌，夏花開口：“我沒什么好?說的?！?/br>
    女子難以置信地?問：“你就這么算了？”

    “怎么可?能?！毕幕〒u頭：“你們忘了嗎？我們已經(jīng)充軍了?！?/br>
    女子沒有明?白?：“那?又怎樣？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到我們手里，難道還要白?白?把?她放掉？”

    “不是啊?！毕幕ǖ吐曊f：“公主的意思，她由我們來處置?！?/br>
    女子痛快道：“那?不更好?！”

    夏花反問：“怎么處置？”

    女子啞然，又喃喃：“怎么處置？”

    旁邊，宏璧出聲：“難道要……”

    夏花點(diǎn)頭：“軍法?處置。”

    四?個字沉甸甸地?砸下來，方才群情激憤，頃刻間鴉雀無聲。

    唯有犯人霍然抬頭，大喊：“不！你們不能那?么做！”

    “為什么不能？”夏花問。

    “我做的和你們沒什么兩樣。都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犯人道：“說什么沒有我通風(fēng)報信，你們就能逃出去。簡直可?笑！你們根本不可?能逃得掉，跟著你們跑，只有死路一條。我只是選擇了生路而?已。同?樣想要活下去，你們也不比我高貴！”

    剛剛沉默下去的人群又沸騰起來。女子“呸”的一聲唾在犯人臉上：“你活你的，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出賣我們！”

    “所以就要?dú)⒘宋覇?！”犯人大叫?/br>
    女子又不說話了。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夏花身上。

    夏花再次想起和昭昧的談話。

    她看向身旁隸臣，伸手說：“給我吧?！?/br>
    隸臣解下腰間佩刀，遞到夏花手中。

    夏花剛剛握上刀柄，一只手按住她。是宏璧。

    “這沒什么。”夏花抿出一個笑說：“幾天前，我還砍了好?幾個官兵呢?！?/br>
    宏璧說：“那?不一樣。”

    戰(zhàn)斗關(guān)頭，每一次舉手都不需要大腦思考，可?現(xiàn)在她卻是在絕對冷靜的情況下，交付死亡。

    何?況，即將死亡的，是她們曾經(jīng)的姊妹。

    夏花曾經(jīng)愿為她們舍卻性命，現(xiàn)在卻要親自奪走她的性命了。

    她輕輕掙開宏璧的手，握住了刀。刀很沉，她兩只手才能抓住，在刀柄處攥了又攥，攥出了汗，不得不握得更緊。

    她的目光落在犯人臉上，從她眼底看到驚恐。又逡巡四?周，掠過?每一個姊妹的臉，見到她們表情中真切的復(fù)雜與擔(dān)憂。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哭了。

    可?她咽回淚水，定下心神，舍棄最后一點(diǎn)不安，揚(yáng)起了手。

    手起刀落。

    瘋狂時曾不計后果?地?砍殺，可?那?時腦子里空空蕩蕩，現(xiàn)在她卻冷靜，冷靜地?看著刀鋒落下。

    人沒有死。

    隸臣上前提刀，干脆利落將一切了結(jié)。

    尸體倒在所有人面前。

    夏花將顫抖的手掩進(jìn)袖口。

    “她該死?！焙觇档穆曇舸蚱扑酪粯拥陌察o。

    夏花看她一眼，彎出一個艱難的笑。

    她深深吸氣，上前一步，克制著顫抖，平穩(wěn)地?說：“我們的計劃，失敗了。我們將她放在隊伍的前頭，希望她能夠更早地?逃走，可?她沒有。我們想要她更早地?擁有自由，可?她卻為了自由，跑向官兵，出賣了我們。因為她的出賣，官兵將我們堵在門口?！?/br>
    “我們失敗了?！?/br>
    夏花不去想剛剛發(fā)生了什么，竭力穩(wěn)住聲線，說：“但?是，我們沒有死。我們都還活著。因為活著，一切都還沒有結(jié)束。”

    “我們依然卑賤，可?至少，我們學(xué)?會了握刀?！?/br>
    “我們將訓(xùn)練艱苦，但?是，我們從來不怕吃苦?！?/br>
    “我們經(jīng)歷了背叛，但?我們也更加堅定對彼此的忠誠?！?/br>
    “姊妹們，”她含著淚，卻彎起嘴角：“從今以后，我將作為你們的首領(lǐng)，與你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同?心同?德，同?向而?行。從今以后，我們會一起活下去，活下去，磨礪我們的刀鋒，將它插進(jìn)敵人的胸口?！?/br>
    她的聲音并?不高昂，卻在空曠的場地?上回蕩，亦在每個人的胸膛里回蕩。

    這一刻，當(dāng)每個人情緒激蕩，以相似的眼神看向同?一個方向，夏花意識到，無論與昭昧那?番談話令她心口如何?糾結(jié)復(fù)雜，但?是重來一次，她依舊會有同?樣的回答。

    想到這里，她心頭一松。

    只是手指依然有些顫抖，她時不時地?去想那?背叛者的死狀，既有怨憤，又有遺憾，心緒復(fù)雜，走路時不免出神。

    忽然，一個人影沖過?來，抓住她的手臂，氣急敗壞地?喊：“夏花！”

    夏花陡然驚醒。

    秋葉撒開手，說：“你可?算聽見了！”

    “……三娘?！?/br>
    “你可?別喊我三娘。我生受不起?！鼻锶~道。

    夏花便什么也不說了。

    秋葉卻禁不住這安靜：“姊姊，一起走吧。”

    夏花搖頭。

    “為什么不走？”秋葉質(zhì)問：“說好?要走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