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有了,家伙什原先就基本齊備了，馮玉姜又把那屋子重新粉刷了一遍,新添了幾張桌子、一些碗盤，一邊緊趕手辦好了營業(yè)證，好日子飯鋪開業(yè)了。

    馮玉姜是帶著幾個孩子先搬進(jìn)了店面后面的三間屋子里的,搬家倒也很簡單，反正窮得也沒啥好搬的，這家人東耳屋里本來留下一張用不著的木床，馮玉姜又從家里搬了兩張木床來,一張放在東屋的外間，給剛子住，山子來家的話就跟剛子一起睡。另一張放在西屋，西屋收拾了給二丫住。

    閨女漸漸大了，需要有單獨(dú)的屋子。

    馮玉姜自己帶著小五住進(jìn)了東耳屋子。

    一張三屜桌，一個不大的木箱子，幾個板凳，日常用的臉盆、毛巾和各人的衣裳鞋，娘幾個這家就算搬完了。

    也沒值當(dāng)做個牌子，山子用毛筆在店面門楣上頭寫了“好日子飯鋪”五個大字，又在門旁邊新粉刷的白墻上寫了幾行字：

    油煎包

    丸子湯

    煎涼粉

    油餅花卷

    家常小炒

    馮玉姜尋思著，既然開了飯鋪，總不能真的只賣煎包跟丸子湯，煎粉現(xiàn)在可以做了，晚上來喝點小酒的人，點一盤煎粉做下酒菜蠻好，當(dāng)菜又當(dāng)飯。此外她新添了油餅和蘿卜卷，這兩樣不費(fèi)事，早上無非早點起，烙上一疊子油餅，蒸上一鍋蘿卜卷，應(yīng)該就夠賣一整天的了。

    為了定下個合理的價錢，馮玉姜專門計算了成本。油餅，賣一毛錢一張，蘿卜卷八分錢一個，這樣既不是太貴，又留了掙頭。

    馮玉姜也沒有專門挑什么日子。都準(zhǔn)備好了之后，她一早上叫山子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這就算開張了。熟客們基本都知道她開飯鋪子的事，到了吃早飯的時候，聽見鞭炮聲，自然就找到鋪子里來了。

    “還有油餅賣蔥花油餅”

    二丫正一邊盛丸子湯，一邊招呼著門口進(jìn)來的客人。聽到人家問，便連忙答道：“蔥花油餅，都是自家花生打的油。咱家的蔥是園里現(xiàn)挖的鮮蔥，不是干大蔥，可有味兒了?！?/br>
    客人聽著笑瞇瞇的，問：“怎么賣”

    “一毛。你看這餅子多大多厚，兩個就夠你吃飽的了?！?/br>
    客人原是認(rèn)識馮玉姜的，笑吟吟地打量著二丫說：“這小丫頭，真響快，一看就精靈能干。大嫂子，這是你閨女”

    夸一個人“響快”，就是說話大方響亮、干干脆脆的意思。

    馮玉姜笑著點頭，說：“我家二丫頭，叫你夸她，先坐。”

    客人便自己找地方坐下，叫二丫：“就按你說的，來兩個油餅，再給一碗丸子湯?！?/br>
    二丫麻利地拿筷子夾了兩個油餅放在淺碟子里，盛好丸子湯，一手一樣端上了桌。

    馮玉姜現(xiàn)這飯鋪還真是開對了。掙錢比原先多了，生活比原先舒心。星期天幾個孩子都能幫手不說，單說這二丫，里里外外成了個好樣的小跑堂。

    那時候?qū)W校不像現(xiàn)在這么緊張，早上八點上學(xué)，太陽老高了，早飯基本上也忙過去了，中午回來正好搭把手，下午一般只上兩節(jié)課，太陽老高又放學(xué)了，回來家正趕上忙晚飯。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好像還有個口號叫“陽光書包”，倡導(dǎo)迎著太陽上學(xué)，照著太陽放學(xué)，學(xué)生在校學(xué)習(xí)的時間不能過長。不像現(xiàn)在，學(xué)生，尤其是中學(xué)，上學(xué)放學(xué)基本上都是披星戴月，哪來的陽光啊！那時候小學(xué)生的書包里除了語文、數(shù)學(xué)兩本課本，就只有幾個作業(yè)本子，更加不會背著幾十斤重的書包照著月亮放學(xué)來。

    尤其是農(nóng)村小學(xué)，沒有題海，沒有重壓，孩子出了學(xué)校就進(jìn)了田園，像那地頭田邊上長的向日葵，滿身大自然的氣息。

    二丫似乎天生就是塊做生意的料子，說話響快，做事利落，心眼也夠使，在飯鋪里頂?shù)纳虾脴右粋€大人用。有的熟客甚至開玩笑喊她“小老板”，人家二丫也脆生生地答應(yīng)著。

    有了二丫忙里忙外，馮玉姜便主要管擺弄飯食，煎包子，炸丸子，煎粉烙餅，晚上有時會有來喝酒的客人，酒都是自帶，炒菜的話，店里有什么便炒什么，無外乎都是白菜蘿卜地蛋絲，再有就是鹽豆子炒雞蛋、燉豆腐那幾樣，天越來越冷，入了冬，也就難有旁的青菜了。

    娘倆忙的時候，剛子便一邊逗著小五玩，一邊喂飽他自己。山子要是來了，就跟著馮玉姜提水、燒火、刷碗盤，也很勤快。怪不得有句老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

    家里那位鐘老爺，也跟著搬了進(jìn)來。離了他媽的眼皮子，鐘繼鵬好像有了進(jìn)步，抽空也幫著提個水、抱抱小五啥的，變得殷勤了。至于這殷勤的背后有沒有什么文章，馮玉姜根本也沒去想，她對鐘繼鵬的態(tài)度，經(jīng)過了兩輩子的磨礪，也就是放羊吃草，相安無事了。

    馮玉姜其實算是那種“胸?zé)o大志”的母親，她對孩子也沒有過什么成名成家、高人

    一等的期望，她的想法，也就是讓孩子讀讀書識識字，不當(dāng)睜眼瞎，到大了能生活得安穩(wěn)富足、不愁吃穿，她也就滿意了。這，也許是因為上輩子看著幾個孩子都過得不如意吧。

    這一年的寒假放得比較晚，直到臘月二十三才放。那時河工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修路工地上也因為地凍天寒不方便施工，幾天前放了假，鋪子里的客人一下子少了許多，逢集的時候買油煎包的多一些，旁的時間就比較閑。馮玉姜閑了下來，就坐在飯鋪里抱著小五烤爐子。

    小五嘴里兩顆小牙已經(jīng)露頭，可能是牙板子癢癢，喜歡嘟嘟地吹泡泡。

    二丫先來的家，一進(jìn)鋪子的門，就放下書包，自己先倒了一碗水喝了，問馮玉姜：“媽，晌午咱們吃什么”

    這一冬天的飯鋪子開下來，家里日子總算不那么緊巴了，馮玉姜說：“今天你幾個都放了假，中午剁點白菜，擱點粉條子，包白面餃子吃吧，反正下晚也不用上學(xué)了?！?/br>
    二丫答應(yīng)一聲，就去抓了一把粉條子拿熱水泡上。

    等到剛子回來，頭低毛耷，一看就蔫巴巴的，二丫瞥了剛子一眼，抿著嘴就笑。馮玉姜趕忙問：“剛子，怎地了跟人打架了”

    剛子說：“沒?！?/br>
    馮玉姜一眼看到二丫偷笑的樣子，就問：“二丫，你看樣知道，剛子他惹什么事了”

    “他考試沒及格?！倍菊f著，笑出了聲，剛子白了他姐一眼，嘴巴嘟得多老高。

    “不及格怎么考的這是！你這孩子！”馮玉姜心里就有點內(nèi)疚，覺得怨她整天忙，沒把小孩看緊?！翱级嗌俜帧?/br>
    二丫抓過剛子的書包，從里頭掏出一張家庭報告書來。

    “媽，你自己看?！?/br>
    剛子語文考了33，數(shù)學(xué)考了57。馮玉姜看一眼，就說：“你這個呀，上學(xué)不用心，叫老師使勁打。二丫，你考及格了嗎”

    那年月在家長心里，老師打孩子，那都是為孩子好，理所應(yīng)該。

    “及格了。”

    “你多少分”

    “語文98，數(shù)學(xué)100。我拿了獎狀的?！倍久蛑煨?，走過來在馮玉姜跟前蹲下，捏著小五的小手玩，又說：“媽，老師想叫我跳級，叫問問家長同意不同意。”

    那時候上學(xué)，沒有學(xué)籍啥的，尤其是農(nóng)村小學(xué)，留級跳級很隨便，當(dāng)然，要學(xué)校來安排。學(xué)習(xí)跟不上趟，就留級，年齡太大或者成績明顯好的，還可以跳級。

    二丫上學(xué)耽誤了兩年，重回學(xué)校，十三歲才上到四年級，馮玉姜想了想說：“你在四年級里頭也算不上最大的，要跳級，能不能跟上趟跳到五年級，明年夏天可就要考中學(xué)了?！?/br>
    中學(xué)，那時還不是人人都能上，有分?jǐn)?shù)線。當(dāng)時小學(xué)沒有六年級，只有五年級，五年級上完了不一定就能考上中學(xué)。馮玉姜本來還擔(dān)心，二丫整天跟著她在飯鋪里干活，怕耽誤了學(xué)習(xí)，哪知道老師叫她跳級，要是別的年級還好，跳到五年級考不上中學(xué)，就得留級，那還不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上她的四年級呢。

    “老師說行，五年級的試卷我今天做了一張數(shù)學(xué)，老師給改了，也能考到八十多分，老師說跳到五年級去學(xué)肯定能更好，叫問你行不行?！?/br>
    “老師說行，那我肯定也行！”馮玉姜說著，叫二丫：“去，割一斤rou，下晚咱包rou餃子，給我閨女獎勵獎勵。”

    晚一些山子回來，照樣也拿了獎狀。馮玉姜把兩張獎狀貼在自己住的那屋的墻上，指著獎狀對剛子說：

    “你看，你是沾了你哥、你二姐的光才吃上rou餃子的?！?/br>
    剛子縮著頭直笑。誰都說剛子怪伶俐，不憨，可這小孩心思就沒往學(xué)習(xí)上用。

    因為買rou剁rou，晌午飯餃子是吃不上了，娘幾個就著丸子湯一人吃了兩塊煎餅，就開始說說笑笑地包餃子，鐘繼鵬下班回來，餃子也出鍋了。

    一家人正在吃飯，鐘老大匆匆闖了進(jìn)來。

    “你兩個，趕緊的，咱媽有病?！?/br>
    鐘繼鵬一愣，放下筷子，忙問道：“什么病厲害不”

    鐘老大說：“說不清什么病，反正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呢，聽她說都好幾頓水米不進(jìn)了?！?/br>
    鐘繼鵬頓了頓，似乎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啥急癥就好。他指了指碗里的餃子說：“我明天就去看看。大哥，正好煮了餃子，你吃一碗”說著便招呼二丫盛餃子、拿筷子。

    “不吃，你還有心思吃！不是我說你，咱媽是跟著你家過的，她有病，你不管不問，你也不怕人罵你無用不孝！”

    鐘繼鵬還沒接話，鐘老大一轉(zhuǎn)臉，沖著馮玉姜說道：“他四嬸子，不是我這當(dāng)哥的派你們不是，你一家子都搬到這鎮(zhèn)上，好吃好喝的，咱媽一個人撂家里，有病死了爛了也沒人知道！”

    馮玉姜慢慢放下筷子。她怎么越聽，越覺著這話全是鐘母的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照舊兩更，第二更在下午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