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葛佳宛進項目的日子。

    配合火車出發(fā)時間，源大派出的師資隊伍集合完畢將將凌晨五點。葛佳宛昨晚趕回宿舍時零點已過，這會兒睡眠嚴重不足，她打了個呵欠，給顧湛發(fā)消息：哥哥，我走啦。

    時間太早，葛佳宛沒指望他能看到消息，結(jié)果一上校車，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了。

    顧湛給她回復(fù)：好好吃飯。

    清晨的風(fēng)太清透，葛佳宛一條消息看很久。好一會兒，她揉了揉發(fā)酸的鼻子，特別想下車跑回平江抱抱顧湛。他們昨天才抱在一起溫存呢，就在宿舍樓下，樹影與月光，更深露重，你儂我儂，結(jié)果今天以后就要六十來天碰不上面了。

    唉。

    葛佳宛嘆氣，到底沒下車，只是坐在最后一排，逼著自己吃了塊小蛋糕，渾渾噩噩地閉眼假寐。等校車停在火車站，她跟著大部隊下車，再檢票上快車，又是五個小時的車程，小腿都坐腫起來。

    “去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偏僻，這下又要一黑黑一年了。”

    葛佳宛聽到這句調(diào)侃時，人已身在琨海灣。

    山路坑洼，進城不易，她提著剛在鎮(zhèn)上買來的日用品，找到分配的宿舍。還行，一人一間，不算太糟糕，就是不帶衛(wèi)浴，都得去澡堂交錢洗澡；公共水池她才看過，特別矮，比她膝蓋高不出多少，要想頻繁洗頭，腰得廢。

    都說和顧湛在一起久了會把她養(yǎng)叼，這考驗真是說來就來。擱從前，還沒那么多女友特權(quán)時，她才不會仔細觀察周遭環(huán)境，更不會嫌棄哀怨?，F(xiàn)在可糟，處處是比較，處處顧湛好……她沒救了。

    然而更讓她揪心是信號問題。

    以前進組無牽無掛，現(xiàn)在有了念想，板磚一樣的手機只會讓人煩上加煩。

    這種煩躁一直到晚上才退散。

    葛佳宛在一個小山坡上找到了微弱的信號。剛洗完澡，她穿著寬松的家居服，才爬上去就讓蚊子咬出紅包包，只得縮成一團來給顧湛打電話。

    一連線，她捏著嗓子，“顧先生你好，你的女朋友葛佳宛被綁架了，贖金一百塊，要想她活命，請實時支付贖金?！?/br>
    顧湛那邊有些吵，過了一會兒才變安靜，估計是轉(zhuǎn)移了地點。

    他問：“現(xiàn)在才到？”

    “是啊。”葛佳宛拍死一只蚊子，“誒，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她那邊信號太差，雜音難聽，顧湛耐著性子回：“一百塊太多了，你撕票吧?！?/br>
    “顧湛！”

    顧湛失笑，“你怎么不說一百萬?！?/br>
    “一百萬有點多，我怕你要錢不要我?！备鸺淹鹄淅湟缓撸敖Y(jié)果你連一百塊都付不起，小氣鬼。”

    “我認為你無價，百塊百萬哪有什么區(qū)別？”

    葛佳宛聽得心花怒放，不由笑出聲音，可沒兩秒，笑聲又低下去。

    “真難熬，我才一天不見你，就想你了?！彼跣踹哆?，“今天坐了好久的車呢。我沒睡好，頭特別疼，好不容易下車了，上山又要坐小三輪，突突突的，顛得我屁股疼，骨頭疼，哪哪都疼。這種時候我最想你，心想要是你在，肯定有辦法讓我全程舒舒服服的。顧湛啊，你真煩人，要不是你，我才沒那么嬌氣。”

    信號不好，顧湛勉強聽完她說的這段話，心里一陣柔軟，卻不舍得讓她更難過，只能放輕了聲音說：“以前進山的時候呢？我對待你的方式，可一直沒變過?！?/br>
    “那怎么一樣？在一起之前，有你沒你對我來說差別不大，橫豎你也不是我的，我有什么可矯情的？但現(xiàn)在你是我男人了，我依賴你，你還不樂意??？”

    葛佳宛小腿一癢，低頭又拍死了一只蚊子。

    顧湛愛聽后面那句，很是受用，“我聽到了風(fēng)聲，你現(xiàn)在在外面？”

    “是啊，小山坡上喂蚊子，也才勉強兩格信號?！?/br>
    顧湛深知山中蚊蟲毒辣，不免憂心，“你別小看那些蟲子，記得裹嚴實些?！?/br>
    “我又不是第一次，當(dāng)然知道。當(dāng)年你被毒蟲蟄了腿，還是我親自照顧的你，你忘了？”

    “我沒忘，那會兒你哭得鼻涕直冒，我還尋思這小姑娘真會哭，連掉鼻涕都漂亮。”

    葛佳宛終于又笑起來，“你才掉鼻涕呢?！?/br>
    這晚倆人聊了很久，最后是顧湛擔(dān)心葛佳宛被蚊蟲咬出問題，主動提出結(jié)束，葛佳宛才依依不舍地撂了電話。

    但她沒有立刻回屋，而是拄著腮幫子用額頭撞了撞手機屏幕。

    談戀愛真耽誤

    3щ點Ｐо18.￠㊣Μ┆工作。

    *

    往后的兩周，這小山坡的信號都被葛佳宛承包了。

    這天下山，葛佳宛吃完飯，洗完澡，照例走到小山坡，卻見已有人在，一時躊躇，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她知道這個女人。

    這次項目由赫城教育廳資助，參與院校一個源大，一個麟州。女人是麟州大學(xué)的老師，叫郭念。剛到琨海灣的時候，就有人說過她們倆像，特別是下半張臉，笑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葛佳宛猶豫期間，卻是郭念注意到她，主動走了過來。

    “你要打電話嗎？”郭念笑盈盈的，“前些天我就看你老是來這里打電話。”

    葛佳宛有點尷尬，“你用完手機了嗎？”

    “用完啦，你去吧?！?/br>
    “好的，謝謝?！?/br>
    這年頭，蹭個信號都得道謝。

    “客氣了?！?/br>
    郭念還是笑，就這么看著葛佳宛跑上小山坡，手機亮光將她的臉映得恬靜秀美，電話一接通，她就笑起來，聲音不大，被風(fēng)帶過，只剩下溫柔。

    和葛佳宛知道郭念一樣，郭念也知道她。

    而且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來琨海灣的第三周，深夜一場暴雨導(dǎo)致山路多處塌方，事發(fā)突然，工作進程只能暫時中斷。

    大雨滂沱，將小山坡吞了大半，葛佳宛上不去，屋里又沒信號，她躺在床上，唉聲嘆氣。這次山里受災(zāi)嚴重，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她已經(jīng)兩天沒和顧湛聯(lián)系，今早起來看鏡子，嘴角急出了上火泡，喝水都疼。

    她突然失聯(lián)，顧湛一定擔(dān)心了。

    這個想法像蠱一樣種在了葛佳宛的腦子里。她覺得稀奇極了，原來自己也能有讓顧湛擔(dān)心的一天，又是忐忑又是竊喜，不由想，也許失聯(lián)不是沒有好處——可這又能帶來什么呢？她并不想讓顧湛因她不安。

    矛盾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到深夜才勉強入睡。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伴著雨聲，她夢見了顧湛。

    一個曖昧旖旎的春夢。

    夢里的他們在盡情的zuoai。

    清晨，葛佳宛悠悠轉(zhuǎn)醒，意猶未盡。

    她嘲弄地想，這下她是全身心地都在想顧湛了。

    窗外雨還在下，不過比起昨晚已經(jīng)小了很多。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走廊的腳步聲高高低低，葛佳宛打開門，碰巧看到從她房前路過的郭念。

    “早啊。”郭念素面朝天，比剛來時黑了些，但精氣神很好。

    “早。”

    葛佳宛笑笑，跟在她身后去公共水房洗漱。

    “你用的什么防曬？”郭念問。

    葛佳宛在鏡子里看她一眼，說了牌子。

    郭念比較著倆人膚色，道：“我也用這個牌子呀，怎么就沒這個效果，我看你是天生就白，曬不黑?！彼旧聿缓?，可站在葛佳宛身邊，總有些黯然失色。

    葛佳宛客套地回：“你也很白?！?/br>
    郭念沒當(dāng)真，干脆轉(zhuǎn)移話題，“我看那山坡被水吞了，你這兩天找到信號和外面聯(lián)系了嗎？”

    說起這個葛佳宛就郁悶，她悶悶搖頭，“沒有?！?/br>
    “能讓你每天都打電話的，是男朋友吧？”

    葛佳宛這會兒在刷牙，只敷衍點點頭，不太想多說。

    郭念不在意，她邊往臉上涂抹洗面奶，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那天去小山坡，也是為了和男友打電話。不過我來這么久，也就給他打了那么一次，他還不耐煩，覺得我打擾了他工作。你說，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葛佳宛放慢刷牙動作，不知該作何回應(yīng)。她在感情上不過新手，實在給不了郭念什么建設(shè)性意見，說得直接點，面對這種來自不太熟的人的牢sao，她只覺得尷尬。

    “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和你說這些？”

    郭念看到鏡子里滿臉白沫的自己，突然覺得滑稽，她扯扯嘴唇，彎腰往臉上潑水，再抬頭，臉上干凈無暇。

    “你男朋友一定很愛你?！绷粝逻@么一句，她就離開了水房。

    葛佳宛留在原地，一臉莫名。

    她以前認識郭念嗎？

    *

    到了下午，雨勢減弱，葛佳宛跟著幾個同事去了基地對面的小茶館，觀雨品茶。

    “唉，這里除了不能上網(wǎng)，哪哪都好，像這樣的空氣放城里哪能呼吸得到？”

    “可要命就要命在沒有網(wǎng)絡(luò)啊?！?/br>
    “也是?，F(xiàn)代人沒有網(wǎng)絡(luò)，就跟砍了手腳一樣，哪里也去不了?！?/br>
    葛佳宛在一旁聽著，頗是贊同。

    有人見她輕輕點頭，便主動和她搭話：“今晚他們計劃要在這兒弄燒烤，你來不來？”

    “來吧，也沒什么事做?！备鸺淹鸬?。

    “你要來，那燒烤局基本就穩(wěn)了，我們現(xiàn)在只用祈禱今晚別下雨就行?！?/br>
    “為什么說我來就穩(wěn)了？”

    “你沒看到麟州那幾個男的一見你眼睛都直了么？你來，他們肯定也會來。燒烤嘛，人多才香?！?/br>
    葛佳宛被調(diào)侃慣了，也沒覺得不適，她出神地望向斷斷續(xù)續(xù)的雨幕，腦子里思考顧湛現(xiàn)在在做什么，想著想著，打了兩個噴嚏。

    與此同時，車輪碾過黃土地的聲音吸引了茶館里的人的注意。

    “誰??？”

    “荒郊野嶺的還來那么多車，該不會是救援隊吧？”

    “什么救援隊？”

    “剛才老板不是說這次的暴雨十年一見？”

    “得了吧，你當(dāng)資源這么好浪費？就算是，外面的動作怎么可能這么迅速。”

    周圍議論紛紛，葛佳宛看著停在基地門口的幾輛車，一股很強烈的預(yù)感快要從嘴巴里蹦出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嘴唇翕動，無聲地：拜托，拜托，拜托。

    在車上的人下來后，懸在嗓子眼的心中重重一落，她忍下尖叫，就這么不管不顧地沖進雨幕，像炮仗一樣撞進了最高的那個男人的懷里。

    “你來干嘛??？”葛佳宛抱得男人特別緊，明知故問。

    顧湛回抱她，接過了別人遞過來的傘。

    “我來付我的一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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