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六章 帝王將相幾抔土
先遣人通知許大統(tǒng)領去往勤政殿之后,太子殿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從另外一條路先行去往那處。 還在路上的時候,太子殿下腦子里就在思考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敢肯定父皇是絕對沒有給太清山發(fā)去調(diào)令的,當初周閣老周大人那般聲淚俱下苦口婆心的勸說,都沒能讓父皇的心思改變絲毫。 此時,也斷不可能因為一些小事,讓許大統(tǒng)領回來,那么只能是許統(tǒng)領擅離職守。 那些年的血雨腥風還未過去,父皇向來是說一不二,擅離職守之罪往大了說,殺無赦,就算是往小了說,也必然是個革職查辦。 他許統(tǒng)領多大的官,又有幾顆腦袋夠砍,如是看來,對方膽敢擅離職守進宮而來,就只能與一件事有關(guān)了。 當在勤政殿,父皇平日里處理公事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之后,太子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想法,且有了八九分的確信。 “齊大人?!钡铋T外,許青良朝站在門前的齊閑拱手說道,同時疑惑問道“怎的今兒是齊大人當面,不知總管大人去了何處?” 大內(nèi)總管吳松向來是寸步不離圣上左右,如今竟然換了齊閑守在勤政殿門外,雖說對方也是四大掌印太監(jiān)之一,但許統(tǒng)領怎么都覺得有些奇怪。 “總管大人出京為圣上辦差去了。”齊閑皮笑rou不笑的解釋一句,又微微欠身道“您稍候,容咱家進去通稟一聲?!?/br> “有勞。” 待看見齊閑入門之后,許青良背轉(zhuǎn)過身,皺了皺眉,奇怪是奇怪,可一時半會他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來。 下意識的一只手摸到胸口,發(fā)現(xiàn)那小瓷瓶依舊完好無損,心里一塊大石便墜了地,只要這玩意兒還在,即使身受重傷又有何妨。 不管有什么古怪,他敢保證,只要圣上看見這小瓶,大喜之下,加官進爵都是小事。 雙手抱在身前,當下許青良也悠哉了起來,從太清山到圣天皇城,艱難險阻的九十九步都過來了,難不成要絆倒在這臨門一腳的門檻前不成?不會的。 步如大殿,看了正前方的太子殿下一眼,齊閑垂首恭敬應道“殿下,許統(tǒng)領到了,是否按計劃行事?” 聞言殿下微微頷首,輕聲道“恩,計劃不變,另派他人傳喚,你就在這邊兒待著,謹防不測?!?/br> “明白?!?/br> “宣,駐太清山統(tǒng)領許青良入殿覲見?!卑殡S著一個小太監(jiān)在門前的呼喊,許統(tǒng)領好生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后走進殿中。 卻也依舊死死咬著牙,兩邊腮幫子高高鼓起,這是為了避免把興奮和激動寫在臉上,恐沖撞驚了天顏,另也是想給皇上一個驚喜。 可沒走幾步,到底還是喜形于色了,嘴角不自覺的咧了一些,畢竟換了誰來交這個美差,都得如此。 然而當許大統(tǒng)領看見正前方端坐著的太子殿下時,神情僵在了臉上,一時間有些尷尬。 甚至心臟都漏跳了一拍后才略微有些僵硬的行了一禮道“許青良見過太子殿下,不知圣上他可知微臣回京一事?!?/br> 如果通報了,圣上就一定會接見他,畢竟他是擅離職守,許青良都做好了在圣上雷霆震怒之時一把掏出丹藥,瞬間令得陛下龍顏大悅的準備了,卻不想等來這么一個結(jié)果。 所以許青良才有此一問,他懷疑有人從中欺上瞞下,故意沒告訴陛下他回京的消息。 即使面對的是太子他也不懼,他懷里揣著的小瓷瓶就是他的底氣。 假如皇宮甚至朝廷,一切都還是原來模樣,定能遂了他許青良的心愿,只可惜,變天了。 遠在君臨太清山的許青良就像是編外人員,沒人會告訴他最新的消息,他也無從得知。 只見太子殿下十分溫和的笑了笑,朝許統(tǒng)領指了指一旁的木椅道“許大人坐,坐。” 對于太子的維懦之名,許青良亦是多有耳聞,與三皇子文武兼?zhèn)涞拿暱芍^是響徹京師,兩兄弟一母同胞,如此反差自然惹人注目,也曾是老百姓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當下也不推辭,許青良不卑不亢,大馬金刀的就在木椅子上坐了下來,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會兒許大統(tǒng)領正是精神頭十足的時候。 若換了往常,他或許能發(fā)現(xiàn)些不對勁來。 例如,太子這個一向不討皇上喜的孩子,也一向懦弱的他,此時竟然敢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與他說話,豈不反常。 待雙方都坐好之后,齊閑靜靜的立在一旁一動不動,太子殿下又說道“許大人可知這擅離職守是個什么罪啊。” 一語說罷,許青良豁然站起身來,雙手朝天抱拳,一臉鄭重聲音嚴肅的道“我自將稟明皇上,如此不勞太子殿下cao心?!币浑p眼瞪的銅鈴般大。 “哎呀,許大人糊涂啊?!碧拥钕旅媛稉鷳n之色,身子前傾了幾分壓低聲音道“許統(tǒng)領還不知皇上不愿親自見你,而是讓我來的目的嗎?” 本來一心只想著交了丹藥好領賞的許青良,這會兒被說的一頭霧水,皺著眉頭撓著鬢角道“還請?zhí)咏涛?。?/br> “父皇聞聽你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還在宮中便已然盛怒,當即著令就要將你革職查辦,連面也不想見。 可我知道許大人你添為太清山駐軍統(tǒng)領,實乃我朝掌兵之重臣,又身陷叛軍腹地,舉足輕重,向父皇言明之后,這才容許我來見見許大人,給你留下點斡旋的余地和臉面。 許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事或者難言之隱,就趕緊說吧,我亦好稟明父皇?!碧拥钕乱环捬赞o懇切語重心長,曉之以害動之以情,將擔憂都寫在了臉上。 “這”然而事關(guān)重大,許青良一時間還有些遲疑。 “唉?!碧拥钕螺p嘆一聲“若大人執(zhí)意如此,恕本太子也無能為力了,我便要傳陛下口諭,讓大人你先把軍責領了?!?/br> 此言既出,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位對陛下忠心耿耿的許大統(tǒng)領,終是唉的一聲,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瓷瓶道“此乃楚山主為陛下所煉之丹,如今丹成不敢大意怠慢,卑職特親自護送,一路上不敢有半點閃失,還望殿下為卑職言明?!?/br> “哦?就是此物。”太子殿下雙目一亮,示意齊閑上前拿來。 從齊閑手中將小瓷瓶接過,太子殿下先是拿在手里細細觀瞧其瓷瓶的模樣,緊接著又輕輕拔掉瓶帽,看著瓶內(nèi)躺著一顆黑不溜丟的丹藥,隔的遠遠的嗅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味道。 眼神狐疑,皺了皺眉。 “卑職還不曾看過,但確是楚山主親自交與我手,不會錯的?!痹S青良上前半步,緊跟著就說道。 “好,這便去稟明皇上,許大人稍候?!碧拥钕聦⒋善磕笤谑中?,令齊閑在此看著,快步朝著勤政殿外走去。 出了勤政殿后,太子殿下乘輦徑直往東而去,東邊有座未央宮,對朝臣說是病了,實則是被軟禁起來的皇上正住在此。 下輦,走向?qū)m門,揮了揮手制止了門前婢女們的行禮,一個小太監(jiān)隨太子殿下悄悄走入宮門,一路上小太監(jiān)都比劃著禁聲的手勢。 遠遠的,還未到寢宮門口,便聽一陣劇烈的咳嗽夾雜著咒罵的聲音響起。 “讓那逆子來見我,咳咳”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此時正臥在榻上,側(cè)著身子猛烈咳嗽,同時還不忘了指著下人奴仆婢女一陣咒罵。 “皇上,皇上,您該吃藥了?!庇袀€小太監(jiān)端著一碗藥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來說道。 緊跟著便聽啊的一聲驚呼,接著便是啪一聲脆響,小太監(jiān)手里黑乎乎的一碗藥被打翻在地,霎時間所有人靜若寒蟬的跪了一地,頭深深的埋了下去,不住的哭喊著什么。 只見皇上翻著白眼,手肘撐著床板,仰起頭顱披散著頭發(fā),揮著右手奮力說道“朕豈能喝你們熬的這穿心毒藥,哈哈哈,想朕死,你們都想朕死,做夢,做夢,咳咳” 病了,皇上的確是病了,但不是太子說的病了才不上朝,而是被太子軟禁起來之后才病了的,這一病,竟就成了重病。 纏綿病榻臥床難起,再加上不配合醫(yī)治,身體每況愈下,如今看去就連精神也有些失常,眼神時而恍惚時而兇殘。 屋門朝著院子大打開著,內(nèi)里可謂是一場鬧劇。 正吵鬧間,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原以為是哪個婢女奴仆此時又進來了,跪了一地的眾人也沒抬頭,撐著床板的皇帝兀自咒罵著什么,卻已沒人能聽清他的胡言亂語。 直到,一位婢女看見一雙錦面金絲的穿云履從眼前走過,才驚詫的豁然抬起頭來,跟著頭又磕了下去“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不是假磕頭,額頭都見了血絲,相當用力。 曾經(jīng)在背后說過太子殿下懦弱不堪大用,或者譏諷過太子殿下,甚至悄悄亂嚼舌頭的婢女太監(jiān)們都被活生生的給打死了。 前些日子,宮門里男男女女的慘呼聲連著響了好幾天。 一般謹慎小心有口門的下人,是不敢在背地里說主上壞話的,畢竟在這宮中他們是最最下等的人,沒人會將他們的性命當一回事。 但整個皇宮從上到下數(shù)萬人,總有那么些長舌,不然皇宮大內(nèi)里的一些風流韻事是怎么傳到民間的,一部分是捕風捉影添油加醋,但有的也確實是事實。 再加上又是說那位一向懦弱但為人謙和的太子,他們也不太害怕,誰知道后來竟會因此招至殺身之禍。 聞聲,屋內(nèi)跪了一地的奴仆們忙不迭的就要行禮說些什么,如今他們對這位臉上胖胖的,笑起來親切不已的太子殿下已然懼怕到了骨子里。 “好了,都出去吧?!辈坏人麄凂?,太子殿下?lián)]了揮手說道。 “是,奴等告退?!?/br> 幾句話之后,皇上也聽清了太子殿下的聲音,猛的轉(zhuǎn)過頭來,雙眼微瞇視線模糊,望著太子的臉龐甚至都出現(xiàn)了重影。 “逆子,你還敢過來?!被噬弦皇职侵惭兀斐鍪持概鸬?,氣的嘴唇顫抖。 聞言太子殿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一如往常那般,待到直起身來后才笑容可掬的說道“兒見過父皇,兒今天來可是給父皇送寶貝來的?!?/br> 說話間,太子殿下拿起手中的瓷瓶,在皇上眼前晃了晃道“駐太清山統(tǒng)領送來的楚山主煉成的丹藥,父皇你朝思暮想的丹藥?!?/br> 一語說完,皇上雙眼閃爍著駭人的神采,雙手前伸“逆子,給朕,快把丹藥給朕?!痹拕傉f到一半,情緒激動之下,竟從床邊撲到了地上,毫無威儀可言。 估摸著是想要站起來,卻困于身體太差,努力了幾次也沒成功。 “父皇,可接好了?!?/br> 說著太子殿下將手中的小瓷瓶朝著前邊輕輕一拋,皇帝眼神一喜,忙不迭的伸出雙手去接,然而老眼昏花之下,他看那瓶兒都有四個,直接抓了個空,瓷瓶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了。 這一聲與剛才藥碗摔在地上的聲音差不多,然皇帝的心卻仿佛被一只大手給狠狠的攥住一般,心痛的渾身一陣抽搐。 突的,皇上的眼睛一亮,只見那滿地的碎片中,正好端端的躺著一顆黑褐色藥丸。 歡喜的神色瞬間布滿了整個臉頰,皇帝左右手肘交替著撐著地板,朝著碎裂的瓷片處爬去。 拖著兩條腿,終于爬到了地方,皇上他也顧不得鋒利的瓷片,雙手猛的將瓷片揮開。 眼睛貼近了地板,右手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將藥丸夾了起來,看著這藥丸,皇帝的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伸長了舌頭一口將藥丸舔進嘴中,連水也不要的就咽下肚去,翻過身來心滿意足的在地上躺平,緩緩合上了眼簾。 至始至終太子都在一旁看著,直到此時此刻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肆意張揚響徹整個屋子,笑的越來越大聲,笑的眼角流淚,笑著大踏步的走出屋去。 大魏英武六年,這一年的冬天還沒有完全結(jié)束,魏武帝的生命便已然走到了盡頭,終年五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