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來這做什么，兵荒馬亂的還馬上要打仗了。”符旺搖頭，“有鹿奶沒有？聽說喝鹿奶補身子的。我家那些妾室們坐月都要喝一些?！?/br>
    “行了，你們別嚇出主意了?！睆埨虾谛Φ溃拔叶及差D好她了?，F(xiàn)在就是把這事兒說出來，讓大家伙高興高興?！?/br>
    卓鉞心情復(fù)雜地喝了口酒。他已忘記前世阿丹珠是什么時候生的孩子，只記得聽說她懷孕時自己十分不高興，覺得這來歷不明的草原女子是徹底甩不掉了，還和張老黑大吵了一架。

    這一次……

    這一次他的心情依舊難以言說。可情緒卻已平靜了不少。

    “等這一仗打過之后，把她接來榆林關(guān)吧?！弊裤X緩緩開口道，“小孩子，還是要在父親身邊長大才好?！?/br>
    張老黑看著他的眼神驀然一亮，忙不迭點點頭。

    卓鉞深吸了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么多的期翼盼望，那么多的熱切愿景，都在眾人眼中熠熠生輝。所以榆林關(guān)一仗……必須要勝利。

    歡聚持續(xù)了很久，到了后半夜卓鉞卻忽然發(fā)現(xiàn)小嘎不見了。

    “沒看見啊?！睆埨虾诮袢臻_心，喝得雙頰暈紅瞇著眼睛道，“又躲了吧？他不喜歡這種場面?！?/br>
    七到八歪的醉鬼里，唯有酈長行還算清醒，此時抬頭道：“剛才看他自己回去了?！?/br>
    卓鉞撓了撓頭，有點兒不是滋味。這臭小子，每次大家開心的時候都冷著臉自己躲到一邊，仿佛受不住這些快樂似的。同樣都是小狼崽子，酈長行起碼算是接受他了，怎么偏偏小嘎怎么捂都捂不熱呢？

    “我去拽他回來?！弊裤X站起了身，“太獨了，不能慣著他。”

    營地里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處處均是熱鬧，也處處不見小嘎的身影。卓鉞找了好大一圈，最后來到了校場上。

    其他地方燈火通明，校場上卻漆黑一片，唯有涼涼的月色照著人影。遠處的嬉鬧人語聲還依稀可聞，卻更沉得此處寂靜無聲，滿是寂寥。

    此時，小嘎便站在這空蕩蕩的場地上，獨自一人持弓而立，對著靶子射箭。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肩膀腰身單薄清瘦，仿佛獨自披上了所有的悲戚與寂寥。

    卓鉞怔怔看著，心中不禁有些酸。

    小嘎一向少言寡語，又很愛逞能遇到事情了也不愛說。

    這段日子他cao心的事情太多，又忙著和酈長行纏綿，想必是忽略這孩子了吧。

    聽到腳步聲，小嘎回頭頓時一愣：“卓哥，你、你怎么來了？”

    “來找你啊，悄沒聲自己就跑了?！弊裤X笑罵，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吃飽了怎么不多坐會兒……哎你是不是長高了?。俊?/br>
    之前還沒注意，這一年來小嘎的身型似也悄無聲息地抽條了。以前才到自己的肩膀左右，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長到耳朵下面了。

    被他這么一摸小嘎似有些不自在，偏頭避了過去：“可能吧。卓哥你回去吧，我再練一會兒。”

    “還練什么，別練了。你箭法已經(jīng)夠厲害了。”

    小嘎沒做聲，雙目怔怔看著遠處的靶子，月影與月色中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顯得有幾分落寞。

    “那與酈長行比呢？”他忽然問道。

    卓鉞愣了下：“比、比什么？”

    “箭法，功夫，能力，還有所有的東西……”小嘎緩緩調(diào)轉(zhuǎn)目光，看向了卓鉞，“雖然我已經(jīng)夠厲害了，但與他相比，我是不是還差得遠呢？”

    卓鉞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與酈長行相比，無論是功夫、頭腦、性格還是脾氣，小嘎的確都遜色不少。

    但不是說小嘎不夠好……而是說，世上又有幾個酈長行呢？

    直接說肯定會傷了孩子的心，卓鉞想了想問道：“你還記得你是怎么被我撿回了的么？”

    小嘎緊繃的嘴角難得柔軟了下來：“……當(dāng)時你想從死俘營里挑一個人，幫你刷鞋子。然后就挑中了我?！?/br>
    ……

    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日子。

    被族內(nèi)之人打罵得不成樣子，他實在受不了跑了出來，卻又被路過的中原軍隊給抓了回去。當(dāng)被扔在臟污泥濘的地上時，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徹底放棄了希望。

    這一生……他這一生低賤，連豬狗都算不上，比塵埃還要卑微?；钪拿恳惶?，不過是一次次從日升到月落痛苦的重復(fù)，他再不敢有任何奢望，也再不想活著。

    只愿來世，不要為人。

    便在神志迷離的邊緣，忽然一道明朗愉悅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喲，這么多小崽子??！”

    “老卓你咋來了？”

    “你這些小崽子能讓我挑一個走不？老子缺個人給我刷鞋洗衣服啊，嘖那些婦人干的活兒我實在不想弄了?！?/br>
    “隨便挑唄。不過都是草原上撿回來的野種，小心長大了咬手?！?/br>
    “哎呀都是些小孩子呢，我還治不了他們？”

    是誰的聲音，像一道颯爽的長風(fēng)瞬間吹入了他遍布云靄的世界……鬼使神差地，他艱難地抬起眼睛，向上看去。

    一雙筆直的長腿在他面前蹲下，金子般的逆光從這人的身后灑來，刺得他雙目生痛，幾乎瞬間便流下了淚來。在炫目得令人神迷的萬里朝陽之中，這人漆黑明亮的雙眼盯著他，露出了幾分笑意。

    “黑頭發(fā)黑眼睛的小崽子挺俊吶?！蹦侨藟男χ鴨査霸覆辉敢饨o哥哥刷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