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本就是精怪，就算所有人丟了，她也不會有事。直到這時，越邱才終于又想起來蘇蘇是妖。

    無奈的帶著小奶龍來到水源邊，給她洗干凈手腳和小臉，再把散掉的頭發(fā)綁起來。可憐他一個女人手都沒碰過的大男人，千辛萬苦扎出兩個小揪揪，小奶龍還說沒有麗娘姨姨綁的好看。

    越邱深刻的覺得，給小孩扎頭發(fā)，是比練劍困難無數(shù)倍的事。

    給蘇蘇打理完，天已經(jīng)徹底亮了，越邱開始生火做早飯。兩個小孩不用干活，在一旁玩耍，桑冬湛好奇的問：“蘇蘇，你剛剛?cè)ツ睦锪耍俊?/br>
    小奶龍立刻打開話匣子，將自己的奇遇講了出來。小娃娃說話奶聲奶氣，并不會用多華麗的詞藻，卻因真情實(shí)感而將故事渲染的格外瑰麗神奇。

    桑冬湛只顧著驚嘆，他聽著小奶龍的描述，一臉向往：“我也好想看看發(fā)光的樹啊，一定很漂亮?！鞭D(zhuǎn)眼注意到蘇蘇手里握著的樹枝，他看的目不轉(zhuǎn)睛，“就是這個樹枝嗎？真的拿著就不會迷路？”

    小奶龍大方的將樹枝遞過來：“狗子哥哥試試就知道啦。”

    桑冬湛小心翼翼接過樹枝，好像那是什么大寶貝一般，他握了一會兒便驚呼道：“真的誒！我想著去鎮(zhèn)上，就突然明白路在哪里，該怎么走了！”

    蘇蘇眉眼彎彎，開心道：“樹爺爺很厲害，不會騙蘇蘇噠！”

    桑冬湛問：“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找那個村子呀？”

    小奶龍理所當(dāng)然點(diǎn)頭：“當(dāng)然要去啦，我都答應(yīng)樹爺爺啦！”

    她信誓旦旦說完這句話，又轉(zhuǎn)頭看向正忙碌的越邱，目露遲疑之色?？墒堑朗扛绺缯f要去鎮(zhèn)上，他會幫樹爺爺?shù)拿幔?/br>
    如果他不去找村子的話......蘇蘇也是要去的，答應(yīng)的事必須做到，不然就是不守信用了。

    兩小孩說話時，越邱雖然一直沒出聲，卻也分心留意著那邊。發(fā)覺小娃娃投過來的目光，他平淡道：“去鎮(zhèn)上應(yīng)該要途徑那小村子，咱們在那休息一晚再走?！?/br>
    兩個孩子立刻歡呼起來：“好耶！”

    吃過早飯，眾人接著上路，有了老樹妖的樹枝，他們很順利的就來到了正道上。

    老樹妖口中的小村子，就在這座大山南面的山腳下，一個鳥語花香的山谷中。并不像越邱說的在去鎮(zhèn)上的路上，而是稍微偏離了一點(diǎn)。

    如果沒有樹枝引路，一般人恐怕一時半會也找不著。

    遠(yuǎn)遠(yuǎn)望見山谷里露出一角的房屋，蘇蘇驚喜道：“真的找到了！”

    越邱打量了樹枝片刻，說道：“我曾看過一本古籍，記載有一種上古神樹，名為迷轂，迷轂樹能發(fā)出華光，佩戴在身上就不會迷路。”

    蘇蘇聽著越邱的講解，一邊舉著樹枝，試探著去想無盡海怎么走，可惜原本會出現(xiàn)在心底的指路聲突然消失，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小奶龍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多失望。在她心里知識淵博無所不知的龜爺爺都不知道無盡海在哪里，那無盡海肯定在很神秘很遙遠(yuǎn)的地方了。

    就快到村子時，越邱突然停住腳步。他眉頭緊皺起，眼神銳利的掃過四周，聲線冷沉：“不對勁?！?/br>
    小奶龍和桑冬湛也都停下來，桑冬湛東張西望一陣，疑惑的問：“怎么了？”

    蘇蘇反倒先察覺到異樣，她吸了吸鼻子，小狗似得深深嗅了幾下，小聲道：“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和那天夜晚，在桑木村遇見妖虎的氣味很相似，濃郁的血腥氣，還有屬于獸類的腥臊惡臭。

    小奶龍不安的握緊了狗子哥哥的手，眼底浮現(xiàn)淺淺的畏懼。那夜的情景她始終忘不掉，還有那天她去村子里，聽見的人們痛苦的□□與哭嚎，一切似乎都?xì)v歷在目。

    三人加快步伐，繞過一片翠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幾十座茅草屋映入眼簾。

    比村子更先刺入眼簾的，卻是一地的狼藉與碎尸。

    很顯然，這個村子在半夜遭受襲擊，所有人都未曾幸免。

    穿著褻衣的村民們從家中四散逃出，有人狼狽的躲藏起來，有人拖家?guī)Э诘耐缴吓堋Ｋ麄兊淖藨B(tài)驚慌恐懼，巨大的驚恐仍殘留在神情中，可他們再也無法言語。

    到處都是被野獸啃食的尸體殘骸，斷手?jǐn)嗄_拼不成一具完整的人形，地面上留下許多巨大的獸類腳印。

    鮮血染紅了大地，整個村子一片死寂，蘇蘇看見這些人都在往山林的方向奔跑，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睜開的，他們奮力的掙扎著，眼神里還亮著希冀的光。

    小奶龍呆愣愣的望著前方，她一瞬間失去了言語，震驚過后，一股巨大的悲愴涌出，塞滿了她幼小稚嫩的心靈，她眼前迅速模糊，淚水從眼眶滑落，大顆大顆砸在地上。

    她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

    這一刻，蘇蘇終于有些理解了，為什么樹爺爺說人類與妖不同，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龜爺爺說人妖無法和平共處。

    而在她身旁，桑冬湛直直看著眼前的一切，死死咬著牙，雙目猩紅，布滿仇恨。

    他想到了前幾天的桑木村，如果沒有蘇蘇，恐怕也會是這番模樣。只要這么一設(shè)想，他心中對妖魔的怨恨便無休止的增長。

    第15章

    越邱語氣沉沉：“是那只妖虎?！?/br>
    他面沉如水，丟下一句“你們不要走動”，接著便在村子內(nèi)四處查看。

    這一整個村子里，所有的居民全都死去，沒有一個幸免于難。至少越邱仔細(xì)搜尋一番，不曾發(fā)現(xiàn)任何幸存者。

    村子里的景象更加慘不忍睹，四濺的鮮血干涸成暗紅的痕跡，到處都是破碎的尸體，越邱還看到幾具被啃食一空的孩童軀體，見之令人觸目驚心。

    這眼見的一切，都叫他心寒齒冷，無邊的森冷從他黑眸中流露出來，冷酷的殺意讓他看上去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殺氣凌然。

    回到村前，兩個孩子聽話的站在原地，桑冬湛眼圈發(fā)紅，冰冷憤恨的神情竟與越邱如出一轍。

    目光觸及到蘇蘇，越邱腳步一頓。

    小奶龍黝黑的大眼睛正無聲的流著眼淚，她似乎悲傷到了極致，洶涌的淚將她的小臉打濕一片，哭的仿佛水里撈出來的小花貓。

    被怒火淹沒的理智稍稍回歸，越邱神色微斂，他走到孩子們身邊，低聲道：“走吧，里面沒有人了?！?/br>
    不論是桑冬湛，還是小奶龍，都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嗚哇！”蘇蘇再也忍不住，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

    即便是成年人，見到這樣的慘象恐怕也沒有多好的心理承受能力，更何況是初次面臨此景的小奶龍？

    她哭的傷心欲絕，即是被這慘烈的景象給感染，還有對這些人的絕望感同身受。她還只是個孩子，孩子永遠(yuǎn)都是情緒的最佳感受者，每當(dāng)一個孩子哭，其他的孩子也會下意識的跟著哭泣，這就是孩童與生俱來的天然共情力。

    孩子總是比大人更容易變得快樂，也更容易接收到外界的負(fù)面情緒影響，他們對情緒的感知力極強(qiáng)。一般隨著年紀(jì)的增長，心靈逐漸變得強(qiáng)大的同時，人們會慢慢喪失這樣的能力。

    此時此刻的小奶龍，被深深觸動了稚嫩的心靈，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哭的越邱維持不住表情，哭的桑冬湛都要和她一起哭了。

    “蘇蘇，蘇蘇，別哭，別哭了......”越邱焦頭爛額，張口結(jié)舌，蹲在她面前笨拙的哄孩子，執(zhí)劍的手生疏的給小娃娃擦眼淚。

    “嗝——”蘇蘇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眼淚不要錢似的流淌，她斷斷續(xù)續(xù)抽噎著說：“他們、他們......都在往、往山上跑......嗚嗚嗚......樹、樹爺爺......”

    這是小奶龍觀察到的一個發(fā)現(xiàn)，說了半句就再也無法繼續(xù)，情緒崩潰再次痛哭失聲。

    為什么要跑去山上？因?yàn)樯缴嫌斜Ｗo(hù)他們的山神啊。那些遇見危難的人們，在往山上跑的時候，心里一定滿是求救的期待吧。

    可他們的神走不出山林，而人類又太過弱小，他們甚至逃不出這個小小的村子，這個屬于妖魔的狩獵場。那些破碎的死去的尸體，希冀的眼神望向的、伸長的手抓向的，始終是山林的方向。

    他們四處奔逃時，他們求救無門時，他們命喪獸口時，他們供奉的神明立在深山中，什么也不知曉。

    他們的神明，還在期盼著他們到來，可他們再也走到不到大樹的面前了。

    如果叫大樹知道這一切，他守護(hù)的村子，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在他望不見的、一山之隔的地方痛苦的、絕望的死去。

    他該有多悲傷？

    擦拭眼淚的手頓住，越邱眼底的冷漠緩緩消融，他深吸一口氣，抬手將大哭的小女孩摟入懷中，他寬大的掌心撫摸過小孩細(xì)軟的發(fā)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另一邊，強(qiáng)忍眼淚的桑冬湛終于落下淚來。

    蘇蘇哭了很久，眼淚全抹在越邱衣襟上，哭濕了他半邊身子。

    孩子的哭聲向來是一種利器，就算再厲害的人物，也沒有不懼怕的。越邱心底的怒火被她的眼淚澆熄，后來只剩一臉無奈，再慢慢變得一片麻木。

    桑冬湛道行更淺，不僅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臉上的仇恨化為烏有，還跟著小奶龍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也逐漸想通了。

    剛被這個妖獸肆虐過的村子震懾到時，桑冬湛心中全是對妖物的仇恨，他沖動的想要?dú)⒈M天下所有妖魔，結(jié)果被小奶龍這么一哭，這念頭還沒成型便消散了。

    不是所有的妖都很壞，蘇蘇也是妖，雖然妖虎傷害了他的族人，但蘇蘇也拼了性命救了桑木村。

    想通之后，桑冬湛更加堅定了學(xué)道的心，這樣他就可以斬殺那些壞妖。至于那些像蘇蘇和大樹一樣的好妖，他只想和他們交朋友。

    晴朗的天空突然冒出陰云，眼看就要下雨，越邱抱起蘇蘇，帶著桑冬湛來到一棵茂密的大樹下躲雨。

    不帶他們進(jìn)那個村子避雨，是怕蘇蘇觸景生情，再給哭幾回，他的衣服都要濕透了。

    小奶龍的眼眸好像噴泉，水流源源不盡一般，越邱第一次領(lǐng)略小孩子的巨大威力，自此之后留下深刻的陰影。

    好在小奶龍也不是精力無限，離開村子的范圍，她的情緒逐漸有了回轉(zhuǎn)之勢，雨還沒落下，哭泣便逐漸停歇。

    巧合的是，頭頂?shù)臑踉埔膊辉賲R集。

    滂沱大雨變成淅瀝小雨，小奶龍抽抽搭搭，眼看就要停止哭泣，越邱與桑冬湛不約而同大松一口氣。

    為了轉(zhuǎn)移小奶龍的注意力，桑冬湛病急亂投醫(yī)，扯出一個話題道：“我們是不是要去山上，把這件事告訴大樹？”

    此言一出，小奶龍紅潤的小嘴又是一癟，淚水迅速集結(jié)。

    桑冬湛：“！??！”大意了！

    越邱額頭突突的跳，一時慌亂無措，頭腦空白，竟然一把捂住小孩那被淚水沖刷的格外清澈的黑眸，語速飛快道：“蘇蘇不哭，咱們不去，不告訴他了?！?/br>
    成年男子的手掌對三歲小孩來說太大，一下就把一張小臉全給遮住，蘇蘇眼前的世界驟然被黑暗籠罩。

    小奶龍伸出白胖的小爪子，將越邱的手扒拉下來，小小的鼻尖紅彤彤，好像一顆紅紅的地莓。

    她眨著水汪汪的兔子眼，可憐兮兮又無比認(rèn)真的說：“不行，要去的，蘇蘇答應(yīng)樹爺爺了?！?/br>
    越邱腦海里還回蕩著孩童尖銳的哭聲，首次領(lǐng)略這別具一格的攻擊方式，使他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任小奶龍說什么都點(diǎn)頭：“好，好，那我們?nèi)ァ！?/br>
    幾人順著來時的路返回山林，再跟著迷轂樹枝的指引來到巨大的神樹前。

    垂掛著紅繩的大樹龐大茂盛，遮天蔽日，在山林間的微風(fēng)中沙沙作響。

    這一次，越邱和桑冬湛這兩個人類，也親眼見到了妖樹的瑰麗。巨大的樹身上浮現(xiàn)夢幻的熒光，綠芒環(huán)繞光華流轉(zhuǎn)中，這棵大樹猶如生在天上的神樹，美得令人不自覺停住呼吸。

    帶著喜悅的蒼老聲音在眾人耳邊溫和響起：“小娃娃，你見到那些孩子了嗎？”

    “……見到了?！毙∧听垘е耷徽f。

    第16章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老人微弱的嘆息聲，被林間的風(fēng)吹的破碎不堪，“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嗎......”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無人給予應(yīng)答，在場所有人也都明白，老樹妖并不是在問話。

    連空氣都是寂靜的，只剩林間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樹木枝葉摩擦撞擊在一起，嘩啦啦作響，似乎有一場風(fēng)雨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