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季年兩指夾起被他捂熱的銅錢，看了良久后，笑了一笑：“哦？此話怎講？”

    “根據(jù)卦象顯示，官星持世，必有大運(yùn)。殿下身邊少了禍星的糾纏，神靈自然會暗中助陣，只要殿下自覺與那些佞邪之人斷絕來往，明日諸事只會更加順利。”

    元季年手里的銅錢啪嗒落到了卦盤上，拍了拍手嘲弄地哼笑一聲：“就只動動嘴，拿個銅錢晃一晃，大宋的未來就能定了？”

    天師也站了起來，收好了卦盤，與他據(jù)理力爭：“萬事萬物，一切皆有定數(shù)。”

    “那你算算，你會什么時候死，算不準(zhǔn)，腦袋就別要了。”

    “臣不敢?！碧鞄燁┝搜鬯纳裆?，頓了一會還是跪下向他求恕罪。

    元季年看著他的頭頂，又看了看案幾上的卦盤，最后踢了一腳案幾泄完氣才走了。

    不過經(jīng)歷了方才那么一遭，心里的某個想法越來越占上風(fēng)，最后頭腦一熱，元季年直接就去了馬廄拉了一匹馬出來。

    “殿下是要……”

    元季年沒空理其他人，翻身躍上了馬，一路策馬到了城門口才停下。

    耳邊風(fēng)呼呼嘯著，元季年坐在馬上，俯視著下面的人：“開城門?！?/br>
    “殿下城外危險啊……”

    元季年不耐煩地揪住馬韁繩，被扯的馬頭擺動了一下，他道：“這是命令?！?/br>
    門口的人仍擋在城門前，面露難色地看向他的后面。

    “殿下去做什么？”元季年身后的一個聲音道。

    他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正對著緊跟著而來的幾個人。

    “出去遛馬?！崩蕽櫟纳倌曷曇繇樦L(fēng)傳到遠(yuǎn)遠(yuǎn)他們耳里。

    “明日就要開打了，殿下竟然還有閑情逸致遛馬？”李知茂站在最前面，頗為震驚地看著他，語氣近似責(zé)問。

    元季年聳了聳肩：“正如你所言，興致來了就擋不住了?！?/br>
    “這怎么能行……”李知茂又將目光放到在城門前守著的兩個小兵，用手勢示意他們加緊守衛(wèi)。

    元季年看向了李知茂旁邊的丁右，后者隨即上前一步解釋道：“殿下還有事要做，就讓殿下離開吧?！?/br>
    “丁老……”李知茂見到丁右不配合自己，正要再勸勸他，城門已經(jīng)在丁右的指示下打開了。

    元季年朝著丁右點(diǎn)頭道謝，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離開了。

    馬一路飛奔著，過了會就慢下來了。

    元季年也不催它，任由馬自己走。這一路上馬走走停停，最后帶著他到了一處沼澤地旁，才徹底停下了。

    元季年望著周圍的風(fēng)景，才猛然想起，這里正是裴淺在信中約戰(zhàn)時提到的地方。

    這里，他已經(jīng)來過十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以“提前熟悉地形”的借口說服自己，只為了讓他相信自己來此不是為別的。

    可是每次都非要拿同樣的借口以讓自己心安，反倒越欲蓋彌彰。

    只是這段日子里，自從收到裴淺的來信后，某個乍然迸出的念頭就日以繼夜地集聚，逐漸形成了某種莫名其妙的期許。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么，就像是田壟里的農(nóng)夫總期待著自己想要的兔子能再次出現(xiàn)。

    白馬悠閑地在一旁吃著草，月亮的光華落在上面，發(fā)出銀亮的光澤。

    元季年在一邊環(huán)顧四周，借著月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你也來了?！币宦曒p綿的笑音忽然出現(xiàn)。

    聲音就在他身后。

    元季年轉(zhuǎn)頭回望的那一瞬間，覺得心里要找的東西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

    “嗯。”他朝著裴淺笑了笑，啞著嗓子又像對一個熟人說著，“你……你也在這啊。”

    裴淺站得與他有些距離，剛好隱約能模糊又朦朧地看到他的相貌。

    不過這隱約的感覺卻總讓他感覺到極度的不真實(shí)，生怕對面站的其實(shí)就是個月光下泛了白的虛影，一靠近就消失了。

    尤其是裴淺的白衣罩上月華時，這種虛幻的感覺便更加強(qiáng)烈。

    “殿下來做什么？”

    元季年看到遠(yuǎn)處的裴淺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抬頭指了指月亮，回道：“睡不著，出來遛馬，你也……”

    裴淺又笑了笑，這下因?yàn)榕釡\往前走了幾步，元季年也確確實(shí)實(shí)地看到了裴淺在笑，只是他仍然未曾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話里鬧出的笑話。

    “我每晚都會到這里來，只為了提前熟悉好地形，安排好人手，保證明日一戰(zhàn)萬無一失?！?/br>
    裴淺已經(jīng)走到了面前，元季年才注意到他身上寬了一截的衣袍一直不停有風(fēng)灌入。

    想及嚴(yán)冬的夜風(fēng)早已刺骨如冰河里的水，元季年不假思索，解了自己的黑底金邊的狐裘大氅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到了他身上。

    不一會兒，裴淺就被他裹成了一團(tuán)小小的黑色圓球，全身都是毛絨絨的一片，但還是擋不住那身子上的消瘦。

    裴淺難得沒有推拒他，密密的眼睫只是眨了眨，掩住了眼底的驚慌，蒼白的唇動了動，隨即便又抬起眼皮斜望著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多謝殿下抬愛，以前是臣不識抬舉，多次公然冒犯殿下，望殿下原諒。”

    元季年對上那雙明亮的眼沉默了，似乎在懷疑對方是不是真的裴淺。

    回想過往，裴淺沒有一次不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和他說話，脖頸揚(yáng)得和白鵝頸一樣，哪有一次在他面前稱臣，又肯用這么服軟的語氣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