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挽棠便在這樣溫言的安慰中哭得直打嗝，半晌才漸漸昏睡過去封閉已久的大門終于打開。

    提心吊膽的眾鬼齊刷刷將目光投來，長身玉立的男子踩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半側(cè)眉宇淺淡地沒入鬢發(fā)，描摹勾畫的輪廓里，眼角的弧度微微向下，在他手肘處，有半側(cè)袍緣煙云般散在雪亮的天光里，那衣袍卻不是披在他自己身上的，而是齊整熨帖地攏在他懷中昏睡的人身上。

    那是他們的鬼王大人。

    師挽棠緊閉的眉眼看起來異常疲憊，被白袍籠蓋的地方還有淺淡的血跡氤氳開來，紀(jì)敏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沈晏一個眼神掃來，他便愣愣地止住了腳步。

    “準(zhǔn)備開水，傷藥，安神香，”沈晏放輕聲音，有條不紊地吩咐：“另下山去抓兩副凝神的湯藥，今日晚膳前送到我的屋子里，買藥時記得買兩包蜜餞，永芳閣的，最好的那種?！?/br>
    夏霸天左看看右看看，沒人答話，便摸摸腦袋自告奮勇地接下了任務(wù)，沈晏說罷便不再多言，直接一腳踹開對面自己的房門，在眾目睽睽中，將師挽棠輕柔地安置在了自己的榻上。

    直到沈公子折回來將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眾鬼才如夢初醒，各自找各自的事做，漸漸散開了。

    紀(jì)敏摸著下巴，看著緊閉的房門，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對。

    鬼殿外。

    敏瑜擋開橫斜出來的細小枝杈，為身后的殷南開道。這一行攏共七八人，除了為首的嬌媚少女，個個面上佩著一張遮了大半容顏的黃金面，井然有序地行走在山路間，腳步輕而敏捷。如此走了片刻，其中一人手中的黑色圓盤忽然滴溜溜地亂轉(zhuǎn)起來，殷南一看看去，立即揚手：“停。”

    隊伍便令行禁止止住了步子。

    殷南接過圓盤，略帶思索地看了兩眼，又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林葉密度，“就這兒吧，再靠近就會引起十方鬼殿的注意，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能免則免。”

    敏瑜點頭應(yīng)是，幾名下屬應(yīng)聲而動，解下身后背負的簡易行囊，各自取出其中的物件，配合著組裝起來。殷南拋著圓盤，望著不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鬼殿穹頂。

    敏瑜只當(dāng)她是擔(dān)心與鬼殿眾撞上，主動道：“圣女放心，我勘察過，此地是鬼殿巡邏衛(wèi)巡邏的死角，平日也不會有人來，鬼殿平日采購的使者昨日剛回，短期內(nèi)不會下山，只要我們屏蔽掉自身氣息，他們一定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的。”

    殷南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圓盤在她手中高高揚起，又穩(wěn)穩(wěn)落下，她忽然道：“你說沈晏為什么會跟師挽棠呆在一塊兒？”

    “……”

    “不行，我想不明白?！币竽硝局碱^使勁兒思考，“原著中他倆并沒有太大交集，沈晏那么正直不阿的人，即便師挽棠曾是昆侖宮的弟子，在他叛逃以后也從來沒給過人家好臉色看，最后還被反派大人一劍戳死了……怎么說他們的氣質(zhì)就不像能共存的??！我那天看到的沈晏難道是中邪了不成？！”

    敏瑜回道：“圣女，我又開始聽不懂你的話了?！?/br>
    圣女大手一揚，“無知是福?！比缓罄^續(xù)盯著十方鬼殿懷疑人生，她仿佛非常了解鬼殿中的那位大王，以及現(xiàn)在很可能在鬼殿的那位昆侖宮搖舟公子，言語間將兩人剖析得透透的。敏瑜微一沉吟，插言道：“圣女，會不會是他們前些日子在黑河岸，商量了什么達成了共識？我聽說當(dāng)時兩方碰面，本該要打起來的，結(jié)果只是不歡而散，并沒動手?！?/br>
    “黑河岸……對了！黑河之戰(zhàn)！”殷南忽然拍掌，眼神熠熠地扭頭看她家敏敏，“沒打起來？為什么沒打起來？他們本該打個天昏地暗的，誰改變的劇情走向？”

    敏瑜：“……”超綱了，圣女。

    殷南兀自擺了擺手，似乎并沒有從他這兒得出個三四五六的意思，但敏瑜的這個消息顯然給予了她很大的靈感，她一時激動難抑，咬著手指頭在原地晃了兩三圈，忽然興奮地扭頭吩咐道：“小意！過來，給你個重大任務(wù)，你現(xiàn)在去聯(lián)系鬼殿，告訴鬼王，就說我要給他送銀子，叫他……”

    “篤——”

    她話音未落，身后的叢林里忽然傳出一身刺耳的信號哨聲，一抹華光自密林間飛出，如鳳凰吟嘯般在天際鳴出一道聲振林木直入九霄的暗語，殷南愣了一下，下意識向身后望去——離一行人約莫十來米的地方，有兩道瘦小的身影，一道年輕，呆呆愣愣，雙腿嚇得無法維持實形飄飄蕩蕩浮在半空，手里捏著半個放空了的信號彈，另一道蒼老，雞皮鶴發(fā)，手里拄著拐杖驚詫地看著眼前幾人，不過他體能好像不行，吭哧吭哧直喘氣，看起來累得下一秒就要暈倒了。

    殷南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殷南。

    好半晌，在數(shù)道目光注視下難以鎮(zhèn)定的小鬼終于哇一聲叫了出來：“大王——救命?。。?！”

    有的時候，運氣才是決定一件事能不能成功的關(guān)鍵。

    即便萬事具備，東風(fēng)也不是隨便能等到的，有時老天看不順眼，興許就把東風(fēng)換成了西北風(fēng)，這種倒霉事也不是沒有可能，按照敏瑜周密而詳盡的調(diào)查，這天這附近本該萬徑人蹤滅，但意外偏偏就這樣發(fā)生了，誰也不會料到鬼王大人會在今天生病，誰也不會料到下山請老先生的小鬼會抄這條鳥不拉屎的近路，誰也不會料到因為密林的遮擋，殷南的下屬一直到兩者走到十米近了都沒發(fā)現(xiàn)端倪，這叫什么？這就叫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