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母才回到家里，就看到這么一群人來找她，很是驚訝，又有點(diǎn)哭笑不得，“你們這是怎么啦？這么興師動眾的。”

    柳母說道：“鳳美，你真要去非洲呆一年？這事不都是年輕人去做的，怎么會輪到你？”

    岑母：“這次領(lǐng)隊受了工傷，他們又缺有經(jīng)驗(yàn)的人，我就去了?！?/br>
    柳母：“你都快退休了，怎么會找你頂替？這事不是自愿報名的嗎？”

    岑母看著他們?nèi)岁P(guān)切的目光，哎了一聲，“都進(jìn)來吧，進(jìn)來吧。”

    她招待他們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不瞞你們說，其實(shí)我是自愿報名的，援非這事一直是我的夢想?！?/br>
    眾人聽到這話，皆是一愣。

    岑母見狀，自己也自嘲地笑了起來，“像我這種老太婆說夢想是不是很可笑？好像只有年輕人才能有夢想吧?！?/br>
    大家沒說話。

    岑母繼續(xù)往下說，“知道我為什么想當(dāng)醫(yī)生嗎？”

    岑墨出聲：“因?yàn)橥夤?？?/br>
    他沒見過自己的外公，但從母親那聽過幾次，知道他是一名軍醫(yī)。

    岑母點(diǎn)點(diǎn)頭，“我在他的熏陶下，從小立志要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yī)生，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聽老師講起自己在馬達(dá)加斯加救助當(dāng)?shù)鼐用竦慕?jīng)歷，我非常感動，也非常向往那種異域風(fēng)情的土地，可惜人被現(xiàn)實(shí)打垮?！?/br>
    “工作上的晉升壓力，家庭上的負(fù)擔(dān)，都讓我沒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特別是在有了你之后，你爸都不管事，一心做學(xué)術(shù)，整個家只能靠我一人維持，柴米油鹽的生活，早就把人磨得沒有斗志了。”

    “夢想什么的啊，在現(xiàn)實(shí)面前就真的只能是想想了?！?/br>
    “但這次衛(wèi)健委給我們院分了四個名額，機(jī)會就在我眼前，我覺得自己如果不去，會遺憾一生?！?/br>
    “雖然老了，但我還不想認(rèn)命?！?/br>
    ……

    原本想要來勸說她的三人，都沉默了，各有所思。

    長久的寂靜之后，柳母感慨萬千，“鳳美你啊……”

    她想說，這才是原來的那個鳳美。

    但她到底是一個外人，不該替她做出主意，畢竟那地方的確是有危險的，是去還是不去，都只能是他們自己商量，“還是問問你兒子的想法吧。”

    而岑墨久久不語。

    他從來沒聽自己母親說起這么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這讓他認(rèn)識到，自己與父親能夠潛心在科研上，完全是母親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她用她自己的夢想，成全了他們父子的夢想，她為了他們，忍受著柴米油鹽這樣平淡的生活，現(xiàn)在表面上是在與父親鬧分居，其實(shí)她是在解脫。

    而他們所有人只會讓她妥協(xié)，“你都這么大年齡了，還鬧什么離婚?！薄ⅰ袄戏蚶掀蘖?，還想怎樣？”、“都過了大半輩子了，湊合過唄”、“適可而止吧，夫妻哪有隔夜仇，為了一個家，忍忍?！薄?/br>
    她這樣鬧分居，即便一開始是占理，后來也變成了不占理，好像都是她的錯，大家都覺得她過分，就連岑墨最開始也是這么覺得。

    就像當(dāng)初柳溪要分手，他亦是這么認(rèn)為的。

    可沒有人真正了解過岑母內(nèi)心的需求，尤其是作為她最親的親人，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對她是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他們的冷漠自私深深傷害了她。

    所以，這次援非在母親里看來，不是工作，而是自我的釋放。

    想通這些之后，岑墨的想法就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道：“我會說服爸的。”

    岑母訝異，卻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兒子。”

    原本是來勸說岑母放棄的三人，結(jié)果反而被她說服了。

    柳溪回到家后，忍不住說道：“媽，我有點(diǎn)驚訝，沒想到鳳美阿姨是這樣的人，和我認(rèn)識的完全不一樣?！?/br>
    柳母笑了笑：“她在嫁人之前，一直都是個勇敢的女孩，這才是真正的她?！?/br>
    柳溪：“其實(shí)岑伯伯是關(guān)心她的吧，如果不放在心上，根本就不管她去不去，岑墨也不會來找我們幫忙，他那個人從來都不求別人幫忙的。”

    柳母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笑道：“你最近又和岑墨好上了？人家叫你幫忙，你就立馬幫忙了。”

    柳溪雙手捧住臉蛋，“沒好，就是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互相幫忙應(yīng)該的嘛?！?/br>
    柳母笑了笑，露出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

    援非醫(yī)療隊出發(fā)的那一天，衛(wèi)健委與各區(qū)醫(yī)院一起辦了個送行儀式。

    柳溪一家，還有岑墨都來參加了，而岑父卻遲遲沒有露面。

    柳溪關(guān)心道：“你爸怎么沒來？”

    岑墨：“我沒說服他?！?/br>
    岑父一直在氣頭上，不肯原諒岑母做出這種“拋夫棄子”的行為，甚至又和岑母鬧了一回，吵也吵了，求也求了，都妥協(xié)到只要她不去，他什么都愿意做的份上，哪怕是離婚，他都同意，可是岑母并未松口。

    所以岑母要走了，他也不肯來送行。

    岑母就好像完全不在意，笑呵呵地與大家告別。

    柳溪說道：“阿姨，祝你凱旋歸來?！?/br>
    岑母笑道：“一定會的，你們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br>
    她又笑容曖昧地把岑墨拉到一邊，叮囑道：“媽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溪溪的事，你們到底和好沒和好？”

    岑墨：“還沒，不過比以前好了?！?/br>
    岑母欣慰地笑了笑，輕輕拍拍他的背，“你一定要對溪溪好，千萬不能傷她的心，明白嗎？”

    岑墨點(diǎn)點(diǎn)頭。

    他現(xiàn)在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都給她，怎么舍得傷她的心，看到她哭，他比她還難受。

    岑母進(jìn)機(jī)場前，最后對柳溪與岑墨說了一句，“希望回來看到你們的好事！”

    柳溪頓時漲紅了臉。

    岑母說完，給岑墨一個眼神暗示。

    兒子，mama就幫你到這了，你再接再厲！

    岑墨順勢而下，與柳溪說道：“你看我媽都急了，你什么時候答應(yīng)我？”

    柳溪移開目光，囁嚅道：“……你還沒追到我呢?！?/br>
    岑墨驀地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

    柳溪一驚，這回還沒掙扎，岑墨先說道：“讓我牽一會，我有點(diǎn)難受。”

    岑母消失在人海中后，他的情緒也隨之沉重了下來。

    柳溪忽然就心軟了下來。

    原來這些表面的笑語，都是在掩飾離別的傷感。

    尤其知道岑母是去那樣的地方，岑墨怎么可能不難受。

    柳溪一動不動站在那，任由他握著手，輕聲安慰道：“你別擔(dān)心，阿姨會平安回來的?！?/br>
    岑墨嗯了一聲，將她的手握緊。

    她的皮膚細(xì)膩光滑，手很小，卻很柔軟，她的溫度透過相觸的肌膚傳到他掌心。

    他貪戀地汲取著這短暫的溫暖。

    在調(diào)整好情緒后，岑墨回到家中，見岑父還坐在他出門前坐得的那地方，甚至連姿態(tài)都沒變一下。

    岑父見他回來，訥訥地問道：“她走了？”

    岑墨點(diǎn)下頭，“走了?！?/br>
    岑父表情冷冷的，沒再說什么。

    后來幾天，岑父還是照常上班，照常下班，就像是什么也發(fā)生過似的，似乎認(rèn)命了，而岑墨又搬回了自己的房子住。

    父子倆各過各的日子起來，除了某一天，岑父打來電話問他怎么用vpn上網(wǎng)，岑墨給他一個賬號。

    岑墨一邊著手申報課題的項(xiàng)目資金，一邊在找機(jī)會與柳溪告白，只是柳溪太忙了，他連約她都約不出來，加之她馬上要去桐城出差，所以他只能暫且作罷。

    周六的下午，他回了一趟岑父的家拿文獻(xiàn)，意外在岑父的電腦里翻到他最近在瀏覽器上的搜索痕跡。

    他幾乎每天都在看岑母那邊的鼠疫消息。

    而他瀏覽的最新一篇報道，說情況并不樂觀，感染者的數(shù)量一直在上升，目前近一百五十人因疫癥而逝世，是當(dāng)?shù)亟?0年來最嚴(yán)重的疫情。

    他們都知道，岑母被認(rèn)命為當(dāng)?shù)卦ㄡt(yī)院一個站點(diǎn)的點(diǎn)長，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

    岑墨注視著電腦屏幕，許久沒說話。

    他是一直與母親保持聯(lián)絡(luò)的，但岑父沒有，他以為他還在氣頭上，沒想到一直在默默關(guān)心，難怪那天問他要vpn，因?yàn)閲鴥?nèi)對非洲鼠疫的報道非常少。

    他轉(zhuǎn)身去敲了岑父的臥室，“爸？”

    未想到推開門，見岑父的行李箱攤開擺放在地上，他已經(jīng)整理了大半個箱子的衣物了。

    岑墨訝異，“你要去哪？”

    岑父把襯衣重重往箱子里一丟，“還能去哪，去找你媽！”

    岑墨：“……！”

    岑父很快就把箱子整理好蓋上了，問岑墨要不要送他去飛機(jī)場，要不送的話，他自己打車去。

    岑墨：“爸，你……”

    岑父不讓他多問，“行了行了，我就是放心不下她！單位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我的申請，我?guī)е鴮＜医M一起過去?！?/br>
    什么離婚，什么面子，什么工作，放在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面前，通通不值得一提，岑父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護(hù)著岑母平安回來。

    岑墨看著他許久后，驀地俯身幫他拿行李，“我送你去機(jī)場?！?/br>
    岑父點(diǎn)點(diǎn)頭。

    到了機(jī)場后，岑父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吞吞吐吐地說道，“有件事你媽一直耿耿于懷，是我一直不讓她說的，我也……哎！”

    他欲言又止，拍了拍岑墨的肩說道：“你回去后打開我臥室抽屜的第二層，里頭有一些東西，你看看就會明白?！?/br>
    岑墨滿是狐疑，送別岑父后，就回到家中按著他的話照做。

    他從那抽屜里翻出了一張發(fā)黃的舊報紙，日期竟然十幾年前。

    他攤開，乍看一眼，沒有哪里有問題，又仔細(xì)看了下新聞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