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是挺直的，雙肩并不寬厚, 卻已似壓了這世上最苦的重?fù)?dān)，有些顫抖起來。

    于是魔主將他攬入懷中。

    姬臨川神思恍惚, 覺察到男人熟悉的懷抱, 一時(shí)竟沒躲避。

    “紅楓葉，赤焰天?！贝蟮钪邪l(fā)生的一切, 從過去到現(xiàn)在, 在魔主的目光下都無所遁形, 他輕而易舉便吐出兇手的名字, 認(rèn)真道：“你若想復(fù)仇，我可幫你?！?/br>
    仙界之上有九天, 皆為天尊所占。

    赤焰天, 是焰夜天尊所居之處，沒有金仙修為, 恐連九天都無法上去。

    姬臨川緩緩道：“不，我想先見見……其他人?！?/br>
    魔主知道, 這其他人，指的應(yīng)當(dāng)便是他在下界的故人。他心底嘆了一口氣, 卻也只說了一個(gè)字。

    “……好?！?/br>
    姬臨川在下界時(shí)身負(fù)盛名, 未入魔域前也曾因談?wù)摰婪?、切磋劍招等結(jié)識過不少同道之士，可自仙域中走過, 他竟未曾尋著一張熟悉面龐, 昔日天靈界五大仙宗在上界竟是難覓蹤跡。

    茫茫仙天中，姬臨川只覺陌生。

    雖知天靈界不過下界萬千世界中的一個(gè)，五大仙宗在上界未必有多少聲名, 但他心底，那絲不妙的預(yù)感卻是越來越重。

    終于，他找到了破妄劍宗的蹤跡。

    凌煜宸父母皆為飛升之輩，往日姬臨川與他論道之時(shí)，曾聽他說過，上界的破妄劍宗，位于清瀾界域之中，且便是在上界，也是一大型宗門，在下諸多界都有道統(tǒng)傳承。

    與人尋問之后，才明確了此宗位置，只是姬臨川趕至?xí)r，只見得宗門坍塌，山石嶙峋，赤土千里，四野千里，渺無人煙，靈機(jī)散盡。

    竟是比之上玄仙宗，還要慘烈百倍的情景。

    姬臨川站在赤土之上，腦中是剛才向人尋路時(shí)那人的話語——

    “西行兩千里，便是破妄劍宗故地?！?/br>
    “只不過，一千五百年前，破妄劍宗被大能之士彈指削滅，每寸山石皆浸透了其弟子鮮血，以致靈機(jī)散盡，冤魂不散……這等晦氣之地，閣下還是勿去妙。”

    姬臨川閉上眼，似乎真能聽見那些弟子死前哭嚎的聲音，他們甚至連自己為何會(huì)死，都不知曉。

    “這是什么‘術(shù)’？”他看著那道橫貫整個(gè)破妄劍宗的指印，問。

    “此世為井，指掌為天，故彈指而下，世間翻覆?！蹦е骶従彽溃按诵g(shù)為，困井。”

    “也是他所創(chuàng)的道術(shù)之一嗎？”

    魔主道：“術(shù)是，人不是?！?/br>
    姬臨川轉(zhuǎn)瞬便明白了。

    術(shù)，是溯命之術(shù)，施展的人卻并非是上玄殿中那人。

    他舉步上山，一路只見得殘?jiān)珨啾冢酵献?，血腥味便越重，纏繞千年仍未曾散去，卻不見半具尸骨。

    他知道，不是沒有，而是當(dāng)年毀滅的力量太過恐怖，所有活物，都被碾成血泥，在他的腳下。

    “何至于此……”

    他咬牙說出一句話語，握劍的手因捏得太緊，竟有鮮血滑落。

    步至山頂，夕陽正往地平之下沉墜。

    原本矗立山巔的石碑早已倒為兩半，上面澆滿了淋淋的血，匯成一朵花的模樣。

    “無憂花，忘憂天……”

    姬臨川開口，好像在問自己也在問魔尊，“既有這般力量，為何不在我初至仙天之時(shí)便對我出手，非要連累無辜之人？”

    “因?yàn)轸~也不是生來便知道自己是魚，只有覺醒之后，才能感知到同類的存在。殺你故舊的兩人，若我所料不錯(cuò)，應(yīng)是近千余年里方覺醒之人?！?/br>
    “你身在無盡深淵之下，他們感知得到你，卻尋不到你，自然要設(shè)法逼你出來。所造殺孽因果，他們不會(huì)在意，畢竟……”

    魔主目光幽深冷沉，蘊(yùn)著隱藏極深的戾氣。

    “大道之爭，只有成與敗，沒有無不無辜，應(yīng)不應(yīng)該?！?/br>
    這是魔主第一次正面承認(rèn)姬臨川與魚之間的關(guān)系。

    “你說魚能感知同類的存在，”姬臨川轉(zhuǎn)身抬眼看他，“為何我卻不能？”

    “自然是因?yàn)槟銢]有醒?！蹦е骰卮?。

    “如何才算醒?！?/br>
    “只要魚和魚間相互吞噬過一次，便能夠醒?！?/br>
    姬臨川突然想起陸殺死后那個(gè)飄散而出，又被魔主收去的瑩白光點(diǎn)。

    他默了會(huì)，又問：“醒又如何？不醒又如何？”

    “醒了，面對的便是無盡殺戮，吞噬征伐。殺至最后，魚躍于淵，或有還有那么幾分攀爬上岸的微薄可能。只不過那時(shí)，你還是不是你，已很難說?！?/br>
    “不醒，魚還是魚，你還是你，有我護(hù)著，他們傷不了你一根汗毛。你自可專心修煉，與我一同看遍這瑰麗河山，同享歲月平靜?！?/br>
    要選哪邊，似乎已很分明。

    姬臨川卻久久未言。

    魔主很有耐心，靜靜等他回答。

    “若他們未曾對我身邊人下手，若我未曾知自己為魚，能夠被前輩護(hù)佑，免于此世紛爭，得安心修煉，歲月平靜，晚輩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現(xiàn)在我已知曉一切，若是仍眷戀安逸，溺夢不醒，豈不可笑……若當(dāng)真如此，往后我縱是修行千百萬年，也跨不過自己本心，又如何立于彼岸之上，甚至彎腰掬水，為這些無辜身亡者，一試回天之力？”

    “你竟還未放棄……”魔主對眼前人的倔強(qiáng)感到些許無奈，“你可知，修真之人，扛太多責(zé)任，擔(dān)過多因果，并非好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