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問卻已不再看他，不像是想得到答案的樣子。

    梁錦覺著自己被摑了一掌，清醒過來，心如墜冰窟，寒冷得把他僵在那里，縱有一腔熱血，也被澆滅了。

    他突然有種委屈，想去掐住何須問的手臂，乞求他:“你看看我罷！看看我罷！”可他不能！他怕失了他的身份，怕得到只是他冷漠的眼，還丟掉了臉面。

    于是他也假裝出冷漠的樣子，把扯好的慌拿出來，冷冰冰的說:“你可是想多了！我爺爺和父親都不怎么理你，奶奶也不喜歡你，我不過看你在這府中孤身一人可憐，倒叫你誤會(huì)了！”

    這話說來就好沒好道理，何須問哪里需要他的可憐？成日淤在這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與結(jié)交。

    可在梁錦看來，他這樣子是可憐的，像梁慕白，不得喜愛，所以才規(guī)規(guī)矩矩不惹是非。他曾想接近他，照顧他一二，總不好叫他為了這掛名的夫妻名分枯死在這里，如同后宅那些女人，熬到?jīng)]有自己的血rou。

    可他不承自己的情，讓他惱怒:“既如此，日后我也不再多余說話了，你好自為之罷！”

    梁錦轉(zhuǎn)身欲走，又聽見何須問不含喜樂的聲音:“多謝你的好意。”

    直教他恨也不是，罵也不是，像對(duì)著棉花錘了一拳，一身力氣都xiele下來，只剩下滿腔酸楚。

    梁錦回自己屋里時(shí)，華濃已經(jīng)掌上了燈。他揮退了丫鬟們，自己一個(gè)人，坐在書案上，研了墨執(zhí)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gè)只:乍見西風(fēng)舞凄涼，哪知烈烈卷黃沙？

    寫完又怕人看見，折到火燭上點(diǎn)燒了，灰燼落到地上，跟著他那一絲沒有起始，飄忽不定的情愫一起。

    芍藥開得正艷的時(shí)候，吳大人府上給何須問下了帖子，交在了李氏手上，李氏叫了梁錦何須問來說：“吳大人家的長子，比你們成婚還早兩個(gè)月，他們小夫妻兩個(gè)，邀大京的年輕夫婦們?nèi)パ偶愫湾\兒也去罷?！?/br>
    何須問接過帖子，不大想去，實(shí)在沒什么可去的，人都不認(rèn)識(shí)，況且男女分席，一大堆女人，鶯鶯燕燕，他混在當(dāng)中，像個(gè)什么樣子？

    李氏知道他不愿意，便又跟梁錦說：“錦兒，你也帶須問出去走走，你們夫妻一體，哪里有你成天在外面玩樂，把他一個(gè)男兒家家的憋悶在院子里的道理?！?/br>
    梁錦受了冤枉，心里想，不是不帶他出去，是他自己不愿意，嘴巴上應(yīng)承著：“母親放心罷，我可不敢委屈了他。”

    他用余光看何須問，何須問拿著帖子在走神，像是根本沒去聽他的話，臊得他冷哼了一聲，李氏見了掩著嘴笑：“須問，好孩子，錦兒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看著倒像是怕了你了?！?/br>
    何須問這才回過神來，忙說：“母親說笑了，大少爺心地好?！钡昧艘痪淇?，梁錦抑制不住高興，到了吳家臉上都還掛著笑。

    吳府門前一溜煙的馬車停著，都是來赴會(huì)的年輕夫婦們，何須問被一個(gè)丫鬟領(lǐng)著去了另外一個(gè)廳，梁錦跟著吳川語和一眾男人們?cè)谝黄稹?/br>
    廳上擺了好幾個(gè)桌案，鋪陳著紙筆，看樣子是各家公子們?cè)趯懺妼懺~，另一邊聚攏著幾個(gè)人，是在摸牌，真是雅俗共賞。

    吳川語是主家，也不客氣，提著一只蘸了墨的筆遞給梁錦：“梁兄，你來遲了，先得作詩一首方能玩樂喝酒?！?/br>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绷哄\向來是萬眾矚目的焦點(diǎn)，一提筆，眾人都圍過來看。

    須臾之后，有人嚷：“梁兄這就不夠意思了，這詩一看就不是你的水平！”

    “哎……梁兄這是藏拙呢，要是露出真本事來，我們都得羞愧死了?！庇钟腥巳碌?。

    梁錦也不管他們?cè)趺凑f，擱下筆：“你們太看得起我梁錦，都知道我是最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這首已是竭盡全力了?！鞭D(zhuǎn)身拍拍吳川語的肩：“好歹我是作出來了，吳兄還不快拿酒來？”

    丫鬟托上來幾壺酒，梁錦提了一壺，坐在角落里自斟，吳川語挨著他坐下：“我前幾日在街上見到傅成和余岳陽，兩人不知道是吵架還是怎的，分明一條街上走著，卻一個(gè)在那邊一個(gè)在這邊，叫他們他們也沒聽見?！?/br>
    梁錦笑道：“傅成最是照顧岳陽的，怎么能跟他吵架？你是看錯(cuò)了罷?！?/br>
    “或許是罷……”吳川語不過是與他閑話，吵不吵架的他也不在意，轉(zhuǎn)念又說：“何家老四……看著倒是斯斯文文的……”話中有點(diǎn)艷羨之意。

    “他就那樣，成天憋不出幾句話?！绷哄\知道吳川語愛好南風(fēng)，去白玉樓也總找男倌作陪，話如此說，明里是客套，暗里又有點(diǎn)兒驕傲，攀比似的問人家：“你的新夫人不也是百里挑一的美貌？”

    吳川語笑起來，有些悵然：“美貌有何用？紅顏彈指老，我還是想要個(gè)能知冷知熱的人……”

    何須問能知冷知熱么，梁錦想到，他連“知”字都做不到，可是，像吳川語說的，他安安靜靜的，反而讓梁錦總想多去和他說幾句話，看看他生氣高興是什么樣。

    “我家那男妻不愛說話，平日里抱著本書就能看一天?！绷哄\似是抱怨，又似炫耀：“還談什么知冷知熱？我多跟他說幾句話他都一臉不耐煩。”

    吳川語呷一口酒：“安安靜靜，總比羅里吧嗦的好……”一副回味著什么的樣子：“從前沒見過何四，今日一見，倒覺得他清麗脫俗，既沒有紈绔之氣，也不似小家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