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細(xì)瞅一眼，隨刻展顏，“哦，一處是之前給你家下聘時(shí)，你家大夫人回了禮單，上面只零星半點(diǎn)兒銀子，錦兒怕你面上不好看，就從他爺爺賞他的莊子里劃了一處給你，另一處是年前我劃給你的，兩處離得不遠(yuǎn)，橫豎你也好照管。”

    何須問怔在遠(yuǎn)處，不知如何作答。李氏見他似有感觸，急忙擱下盞招他過來，拉著他的手輕言細(xì)語：“這有什么，年前給你那箱子時(shí)就一并劃了，誰知你只是不說話，我見你不收就只顧著勸你，就把這事兒忘了，等今年冬，你就能自己收銀子了，豈不是好？”

    何須問向來是只記人好不記人壞的，也沒有太多深刻的話感激她的苦心，只在她邊上坐著下垂頭不語。

    “你這孩子，等我死了還不都是你的？”李氏拍著他輕笑，“不過是早一遭給你。我老了，花不了這些錢，就盼著你和錦兒好好的，哪天我死了，也能放心得下?！?/br>
    “母親，”何須問回握她的手，紅著眼睛說：“您要長命百歲的！”

    得他這一句，李氏也知足了，跟著紅了眼，自袖里掏出帕子印淚，“哎?！?/br>
    何須問抱著厚厚一摞賬本回去，大老遠(yuǎn)兒的就見梁錦在那顆老槐樹下扯著衣襟扇風(fēng)，他走過去，將賬本將給無所事，自己則與梁錦對(duì)坐著，“后邊兒屋子都收拾好了，你不去看看？”

    “我看什么？”梁錦翻了白眼兒，“又不是我住。”

    他還記著昨晚的氣，好好兒的預(yù)行周公之禮，誰料何須問推說熱，轉(zhuǎn)頭又將梁桭那小子抱在懷里哄，他心里頗有怨言。

    陽光和樹葉撒了一片斑駁痕跡到石桌以及何須問半壁衣袖上，他抬手從梁錦手里奪下紙扇，搖搖晃晃替他扇風(fēng)，驚得梁錦趕緊奪了回來，吊著兩個(gè)眼珠子，“怎么舍得讓你給我打扇？”

    何須問外頭一樂，“為了報(bào)答你憎我的一片莊地啊?！?/br>
    “什么莊地？”梁錦皺眉想了一會(huì)兒，才大悟，“哦，你說那個(gè)啊……原是當(dāng)時(shí)看你那可憐兮兮的嫁妝單子動(dòng)了一點(diǎn)兒惻隱之心，橫豎你過來了，不都是我的？去年的銀子我兌了銀票，一并放在你箱子里呢，你什么時(shí)候去查看查看？”

    他沒皮沒臉，湊著何須問一通玩笑，何須問推他一把，“熱，汗涔涔的……”

    “一到夏天你就這樣兒，”梁錦笑還未收，嘴里卻抱怨起來：“睡覺也不叫我挨著你了，一睡著就把我踹得好遠(yuǎn)。明兒晚上我就不跟你睡了，你自己涼快吧?！?/br>
    “為什么？”剛問完，何須問才想起明晚又是他的洞房花燭，心內(nèi)有些不大痛快。

    梁錦湊到他耳朵前，嘀咕了兩句，霎時(shí)見他又彎起眉眼笑了。

    “我夜里不在，你可不正好陪著梁桭那小子睡？”這些日子，何須問動(dòng)不動(dòng)就往那屋里跑，生怕那孩子餓著冷著，早上醒了得去看一眼，晚上睡前也得去看一眼才放心，引得梁錦滿腹牢sao。

    何須問干瞪他一眼，“這么大點(diǎn)兒孩子，你跟他比什么？”

    “我不跟他比？他都快騎到頭上來了！”

    真到這晚，梁錦果然在后邊兒歇下。

    里頭紅燭映照，該有的一樣都不缺，全是比著納譚青瑤的規(guī)矩來，梁錦穿了套新的喜服，比起第一次的洞房花燭，已見青澀退盡，沉穩(wěn)許多。

    外頭是件暗紅大氅，自袖口盤龍而上，直到肩頭，背后金線圓繡，圈兒了一對(duì)龍鳳，他束的是紫金冠，冠子還是早上何須問親自給他戴上的，兩個(gè)人對(duì)著鏡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十分纏綿。

    他想到此處，裂著嘴笑了，再一看床上端坐著搭著蓋頭的美人兒，隨口就說：“接了罷，咱們就別走那些過場(chǎng)了。”

    白芫笙一把將蓋頭扯下，見他在圓桌上坐下了，還自斟了一杯酒喝，一時(shí)有些尷尬，沉默一瞬，她狀著膽子走過去問，“表哥答應(yīng)寧哥的事兒，可能說到做到？”

    “昨兒我就讓人把定銀給他送去了，”梁錦斜看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

    白芫笙訕訕一笑，“我出去不方便，得尋摸好多由頭，再說我娘也看得緊……”

    梁錦毫不在意地?cái)[擺手，“我既然納了你，姨媽也就呆不了幾日了?！彼攘藘杀?，獨(dú)自走到床邊，從床上扯了一床褥子攤在地上，“今兒你睡床，我睡地上?！?/br>
    “哪能讓表哥睡地上？你睡床罷?！卑总倔暇惯€跟他禮讓，梁錦回掃她一眼，砸了下嘴，“那成罷，我就不推辭了！”

    他大肆往床上趟下，又自里側(cè)扯了一床被褥到地上去給她，兩人均面上無話，心內(nèi)惦記著別人，各想著各的事兒漸漸睡過去了。

    對(duì)面那間屋卻一直亮著蠟，譚青瑤在燈下坐著，透過茜紗窗戶往外看，她原以為梁錦進(jìn)去不消一刻就會(huì)出來，還回他屋里睡去，誰知她等啊等，也不見有人開門出來。

    她原本翹首以盼另外一個(gè)女人同她有一樣的命運(yùn)，就為了開懷一笑，夜里好能安眠。可別人的命運(yùn)卻比她好上許多，新婚之夜，新郎官兒留下了。

    從星稀月疏到天光破曉，對(duì)譚青瑤來說是烹油一樣難熬，可對(duì)另外三個(gè)人來說，不過是睡一覺的功夫。

    梁錦自回房里洗漱，撩開帳子一看，何須問還在睡呢，邊兒上原本自己的位置上，是個(gè)裹著襁褓的孩子，正在咂摸手指頭，兩個(gè)眼珠子直勾勾地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