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牽著她一路奔到車子旁，替她打開車門系上安全帶。顧依好奇地轉(zhuǎn)著小腦袋左看右看，小手謹慎又遲疑地想要摸一摸內(nèi)飾的皮料。

    他看著那樣子默笑，然后發(fā)動車子。

    跑車發(fā)出“嗡”的一聲低咆，放低速度緩緩駛?cè)肓⒔弧?/br>
    在擁抱江風前，兩人先被晚高峰牢牢鎖在了立交橋上。

    “……”

    周崇頭抵在方向盤上，欲哭無淚。

    真丟面子。

    “那個，這次怪我。早知就應該……”

    “看！”

    他聞聲抬頭，視線繞過她的輪廓，發(fā)現(xiàn)天邊是大片的火燒云。

    像無窮盡的禮物盒。少女粉紅的臉、金色高跟鞋的光、紫色的漸變?nèi)箶[都被打翻撲撒在天上，混成奇幻的夢。高高的立交橋上望過去，那些冰冷的幕墻都變成鏡子，被映照出的瑰麗顏色溫柔地包裹。

    就是這時恰好到了路燈開啟的時間。暮色下燈光從不可見的遠處一點點、一處處地亮過來，近一點，顧依眼里的光就又盛一分。她屏住呼吸，看著一步步朝她走近的星光微張著嘴忘了要驚呼。

    好迷人。

    周崇原本有些心疼她就連這最尋常的景色都沒見過，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被驚艷得呼吸一窒。

    城市大而無名，他游走其中從未抬頭去看過風景。

    這一刻他卻同她困在這車流里，被平凡天空驚喜。

    那天的冒險，是兩人傻傻在車流里看落日。終于下立交時天已經(jīng)轉(zhuǎn)黑，顧依還戀戀不舍，視線揪著一點余暉不放。

    “別看啦，比這好看的多了去了?！?/br>
    周崇有點喪氣。逃來的時間，就浪費在了這無聊的車里?，F(xiàn)在再去哪已經(jīng)有點來不及了，兩人消失久了餐廳那邊肯定要急。

    “嗯?！鳖櫼拦郧傻匦÷晳Ｆ鋵嵥呀?jīng)很開心了，像有很多很多的快樂涌在心里脹滿，只是她從來不敢也不會表達。

    “沒事，哥哥下次還帶你出來玩啊?！?/br>
    車子駛下立交調(diào)轉(zhuǎn)頭往餐廳開。周崇在等紅綠燈的間隙轉(zhuǎn)過頭去看顧依，她眼睛還一眨不眨望著車外流連的燈火。外面天色暗下去，精致華麗的大樓一座座透出光來。燈紅酒綠，映在她澄明的眼里幾乎像一種褻瀆。

    意識回流時他才發(fā)覺這一眼看得太久。剛好瞥見一家mall外面掛著新上映電影的海報，于是匆忙找話說。

    “看過電影嗎？”

    顧依迷茫地搖頭。

    “真小氣。你給他們白干活，電影都不帶你出來看。明天哥哥就帶你來看！”

    她咬緊下唇，防止心臟從胸口跳出來。看他的眼神幾乎像看阿拉丁神燈搓出來的燈神。

    “可以嗎？”

    小白兔問得好小心，讓他心軟到不行。

    忽然覺得世界是一座水晶球。她隔著一層玻璃打量著，他就很想幫她晃一晃，晃出那些他看過的流光溢彩讓她也瞧一瞧。

    “有什么不可以！”

    “當然不行！”

    回到餐廳，果然兩人的出逃鬧了不小的風波。一個是大家極力保護的，一個是不敢惹不能碰的，這兩個偏偏湊在一起惹禍。

    “是這樣，您不了解依依的狀況，生人和陌生的環(huán)境對她來說都非常難接受——”“誰說的，依依對我就接受的很快啊。”“那是因為這里是她感覺安全的環(huán)境，我們也都是她覺得安全的人……但電影院這種場所，不穩(wěn)定的因素太多，再加上……”

    又來了。周崇不耐煩地抓抓脖子打了個哈欠。他覺得顧依根本沒有什么病，   有也是被圈在這憋出來的。因為她對這里和這里的人熟悉了，難道就要一輩子被綁在這里嗎？而且她在車上露出的，濕漉漉得像小鹿斑比、讓他看了心就軟的眼神——明明她就也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渴望??！

    他被經(jīng)理念得煩了，直接開門走出去叫顧依，“依依，你說，你想不想和哥哥去外面玩？”

    顧依不敢說話。她總覺得周崇來的這短短兩天，好像有太多東西從他手里捧到了她面前。她怕。

    “嘿，看我?！敝艹缰苯幼叩剿皳醯艚?jīng)理，眼睛盯住她，“想不想去外面？”

    咚咚！她視線被他懾住，心跳加速。

    像危險，又像渴望。

    “想，你就點頭?！?/br>
    外面，外面有什么呀……

    有風，有彩色的云，有g(shù)untangguntang的太陽……

    她點頭。那膽怯的動作微小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像微微振翅的蝴蝶，煽動起吹過沙漠的大風。

    陳晴很快聽說了昨天傍晚的小風波，心頭火起。

    但是毫無辦法。歸根結(jié)底，顧依是個成年人，她是自由的。

    她想，她動作要再快一點。

    周崇看著陳晴，臉上還是浮著輕飄飄的笑意。

    “陳小姐，你看你下了午班還要打第二份工，多辛苦，也沒空看著顧依。她晚上在這里又不用做事，再看我，在這兒也是給你們添亂。你放心好了，我就只是請依依去陪我看場電影，就在離Rye不遠的地方。你要是不放心，我做主餐廳今晚放個假，我包場請所有人一起看都可以啊?！?/br>
    陳晴一個字也沒把他的渾話當真。她知道顧依不過是他在這“落難”時候遇見的一個稍顯有趣的玩具。像逗弄一個小寵物，在還有新鮮感時百般寵愛，今天帶去這兒，明天帶去那兒。

    “依依不會在這里久留。”

    她會帶她走的。

    周崇也一樣沒把她的話放心上。

    “那樣最好?！?/br>
    顧依第二次坐進車里時，心里還是惴惴不安。她總覺得大家對她和周崇接觸是不高興的，又想不明白為什么。

    周崇傾身過來替她扣上安全帶，“別怕，經(jīng)理準咱們兩個小時假?！?/br>
    其實他自己也想看。能造福小可憐，順帶還是個偷懶的好名頭，兩全其美。

    從停車場坐電梯直上電影院，出了電梯門周崇才發(fā)現(xiàn)顧依不太對勁。

    她臉色白得很，皮膚本來就白，這一失了血色就更加明顯。嘴微張著，呼吸急促，像一尾缺氧的魚。

    “怎么了？”周崇環(huán)顧一下四周，商場人不少，剛過了下班時間都是來放松聚會的上班族。他想她大概是怕人，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沒事，這都是一會兒陪你看電影的呢。”

    顧依被他帶得離他很近，抬眼能看見他的肩頭。人群讓她恐慌，每個人都在來來回回走動，感覺自己小得像螞蟻，周遭千萬雙眼睛盯著，隨時會被巨大的人踩碎。那些人聲與喧囂都放大數(shù)百倍，像一團團雜亂無章的線從耳道一直絞進腦子里去。

    視線集中在他身上時，才能稍感安全。

    她伸出發(fā)冷的手，小小地揪住他袖子的一個小角。

    周崇低頭看一眼她細細的手指，心里嘆了一下。

    “怕什么?！彼苯恿嗥鹚滞?，將她的掌心整個搭在自己手臂上，“怕就抓住我。”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五指伸開了也不夠環(huán)住，結(jié)實的觸感，和她的，和陳晴的，都很不一樣。像一根木頭。

    一根橫在水里供她求生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