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寶嫃聽到聲響都會(huì)極快地趕出來，但此番鳳玄叫完了，卻沒聽到回答。

    鳳玄心里一驚，匆匆把馬拉進(jìn)院子，見那三只雞還在墻角上轉(zhuǎn)悠。

    見了馬，兩只母雞往墻根兒飛跑避開，那公雞不免又劍拔弩張地，那馬兒也瞪圓了眼睛斜睨公雞，鼻子里又打了個(gè)噴嚏，引得那公雞作勢(shì)要撲上來搏斗。

    鳳玄不理這些牲畜，急忙撒手就叫：“娘子！”先撲著廂房去，平日這時(shí)候?qū)殝彾荚诶镱^做飯。此刻廂房的門半掩著。

    鳳玄推門進(jìn)去，只聞到很香的飯菜之氣，好像是燉的豆腐……可是鍋灶上白汽裊裊地，卻偏不見人。

    鳳玄一顆心幾乎都不知掉到哪里去，趕緊從廂房躍出來，也不管那對(duì)正要打起來的馬跟公雞，急急地就進(jìn)了屋：“娘子！”聲音大的滿院子都能聽到。

    那公雞正要飛撲那匹馬，那馬兒也正要尥蹶子踢那只雞，猛地聽到這一聲，兩個(gè)牲畜都抖了一抖，各自停了下來。

    鳳玄極快地看完了三間房，卻沒找到寶嫃的人，鳳玄出來屋門口，一腳邁出來的瞬間，整個(gè)人只覺得眼前都在發(fā)昏。

    他站穩(wěn)了步子，極快地一想，竭力地勸自己不要慌張，才又急急地跑出了大門口。

    這時(shí)候天陰的越發(fā)厲害了，倒好像是提前入了夜，到處都是黑乎乎地。

    鳳玄滿眼發(fā)黑，想到先前遇到顧風(fēng)雨，想到自己把自己跟他對(duì)比，暗自的那份慶幸：他遇上他的小娘子了啊，何其有幸。

    但現(xiàn)在……

    鳳玄手扶著門扇：“娘子……”卻又有點(diǎn)叫不出聲來似的。

    風(fēng)嘩啦啦地亂吹一氣，他的眼睛亂看著面前四野，腳步一動(dòng)瞬間，耳畔雷聲響過，大雨嘩啦啦地落下來。

    冰涼的雨點(diǎn)打在頭頂，臉上，身上，加上暗沉的天色，讓鳳玄一時(shí)想到了兩人的初次相遇，她慌里慌張地抱著自己的那雙手，她被泥水弄得很可憐的臉，以及那雙又驚又喜黑白分明的眸子。

    鳳玄心中憋悶的厲害，強(qiáng)按捺著滾滾不安的心情，正要邁步先去湖邊看一看，忽然間渾身一震，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在前方的小徑上，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一個(gè)人影，因?yàn)橛晗碌锰笥行┛床磺宄P玄呆呆地邁步進(jìn)了雨里頭，仔細(xì)地又看過去，雨水浸沒他的雙眼，他用力一擠眼睛重新又看。

    ——卻見那人走在路上，也似正往這邊張望，兩人彼此看了個(gè)正著。

    那人呆了呆，然后就竭力地?fù)P手，往這邊招呼。

    風(fēng)雨里頭，聽到她清脆地驚喜地叫著：“夫君！”然后小步往這邊跑來。

    鳳玄看她一眼，雙手張開將臉捂住，張著嘴無聲地出了口氣。

    臉上的淚跟雨水濕在掌心里，酸楚不堪地，鳳玄聽到自己心里有個(gè)聲兒輕聲而寬慰地說：沒事，她沒事……她回來了。

    他滿身滿心地都是感激，眼睛卻久久地睜不開，因?yàn)闊釡I正源源不斷地沿著緊閉的雙眼沖出來。

    寶嫃舉著一柄又破又舊的大傘，頂著風(fēng)奮力地往前跑，跑了幾步看鳳玄站在雨里呆呆地，她心里才有些異樣，急忙又叫道：“夫君？！”

    鳳玄聽了呼喚，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寶嫃來不及打傘了，邊跑邊把傘合起來，加快步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一直跑到鳳玄跟前，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夫君你干嗎站在雨里？”低頭又把傘用力地?fù)伍_，高高舉起遮在鳳玄頭上，“夫君？”

    “你去哪了？”鳳玄問。

    寶嫃道：“我看要下雨了，怕夫君淋了雨，就去家里頭拿了把傘，想去村口迎一迎你……”

    鳳玄望著她，一聲不吭。

    寶嫃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她忽然發(fā)現(xiàn)夫君有些奇怪，恍恍惚惚地，說不出是種什么感覺，讓人有些不安。

    寶嫃小聲地說：“夫君，怎么了？”

    鳳玄張了張口，卻只是雙臂一張，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

    寶嫃還試圖掙了一掙，卻聽的這個(gè)男人說道：“哪里也不許去，不許去！”

    聲音有些急切而不容分說，寶嫃稀里糊涂地被他抱著，感覺他的身子似乎微微地發(fā)抖，她隱隱地明白他在怕什么或者是擔(dān)心她了，才松了心，抬手摸摸他的腰：“夫君我沒亂跑，我就是去看你……我、我以后再也不了……我在家里等你好不好？不過你以后出去要帶著雨具才行，不然淋了雨著涼了怎么辦？”

    鳳玄聽著她碎碎念的聲音，心也才安穩(wěn)下來，他忽然感激這場(chǎng)雨才保住了他的顏面，——就算是當(dāng)初知道皇帝派人刺殺自己，他難過之極，也因此流過許多血，可卻從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掉過這么多的淚。

    可是掉著淚也就罷了，聽了她在懷中絮絮叨叨的聲音，他又會(huì)忍不住地微笑，這究竟是怎么了？

    鳳玄張了張嘴，卻又沒說話，他心里明白：先前寶嫃跟他說，現(xiàn)在很好很好，她生怕是個(gè)夢(mèng)生怕夢(mèng)醒，可是她卻不知道，他又何嘗不是這么擔(dān)心著的。

    他平生從來沒有迫切地想得到什么或者患得患失地怕失去過什么，但如今他一下子就把兩種滋味都嘗遍了。

    “夫君，夫君我們回家吧，你都濕透了?！睉阎袑殝徧匠鲱^來，依舊小聲地說。

    鳳玄垂頭看著她，雨水從臉頰上順著流下來：“好?！卑阉种械膫憬舆^來，替兩人撐著。

    寶嫃抬手擦擦他的臉，看看他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就又說：“夫君，我出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煮好了飯菜，淋了一場(chǎng)雨，正好熱熱地快吃一頓，你就不冷了?！狈讲潘⑽⒌囟?，大概是淋了雨，可不能被雨澆得著涼。

    鳳玄嘴角一扯笑了笑，抬手?jǐn)堉难?，手撐著傘同她往回走?/br>
    寶嫃問：“夫君你猜我做了什么？”

    “嗯……是燒小魚嗎？”

    “不是，”她搖搖頭，忽然有點(diǎn)擔(dān)心，“夫君想吃那個(gè)嗎？我回去燒兩條也好……很快的。”

    他故意想了想，才說：“不吃那個(gè)，這樣的天氣，吃口熱熱地豆腐湯才好?！?/br>
    “哈哈哈……”她忽然高興地笑出聲來。

    “娘子笑什么？”

    “沒什么。”

    寶嫃歡喜地忍著笑，打定主意不說，回去好給他一個(gè)驚喜，卻不知道他早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想讓她覺得開心而已。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

    作者有話要說：顧哥現(xiàn)在落魄的只剩下銀子了orz。。

    最近犯懶，大概是天冷了的緣故。。。

    64于飛：守拙歸田園

    寶嫃把豆腐湯捧出來，湯色已經(jīng)燉的變成乳白色，白菜也軟乎乎地，都入了味兒，鮮美異常，喝一口渾身發(fā)暖。

    寶嫃聽著鳳玄無心說了句燒小魚，她就惦記著，到底又去廚房?jī)?nèi)摘了兩條巴掌長的魚干，——魚干被線串著掛在墻上，rou都曬干了，能存好久。

    這時(shí)侯灶膛內(nèi)還埋著火星兒，加把干燥地麥草進(jìn)去，把魚干裹住。

    火星很快引燃了麥草，里頭裹著魚干被燒的魚油滋滋響，寶嫃看魚干熟了，就用筷子夾出來，吹吹細(xì)灰放在碟子里，端上桌，又把魚rou撕成一條一條地給鳳玄吃。

    鳳玄喝兩口湯，吃口鮮美的豆腐，再乖乖地吃口寶嫃送過來的魚rou，看她細(xì)心替自己挑魚刺的認(rèn)真勁兒，說不出的心滿意足，好歹把先前在外頭的凄惶不安給驅(qū)散的一干二凈了。

    鳳玄吃得飽飽地，把豆腐湯都吃了個(gè)干凈，又吃了兩個(gè)餅子，一條半魚。

    寶嫃又泡了一壺自制的“野菜茶”。兩人相處這許多天，寶嫃漸漸地摸到鳳玄愛吃什么，也知道他吃完了后習(xí)慣喝口“熱茶”。

    她從小到大不知什么叫“茶”，只聽鳳玄說是些草葉子，她去田里的時(shí)候揪了幾片樹葉子嘗，覺得苦澀難以入口，也想象不出這種東西喝起來滋味會(huì)好，于是便只摸索著摘了些能吃的野菜。

    把野菜摘干凈了，放在太陽底下曬干，寶嫃試著用開水沖了幾種試試，選著味兒好的那種給鳳玄嘗，見他喜歡哪種，就再多采摘一些曬干了存起來。

    每次燒好了水后，稍微沖洗一遍再泡，湯色微微泛碧，嘗起來有些兒新鮮的甜香。

    讓她開心的是，鳳玄對(duì)于她這種自制的茶很感興趣，只覺得先前喝的那些上好的龍井碧螺春都比不上。

    兩人吃過飯喝了茶，漱口之后，寶嫃又燒了些水，勸著鳳玄用熱水擦了身子，好再驅(qū)驅(qū)寒氣，免得害病。

    兩人都忙活完了后，外頭的雨看來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嘩啦啦地響個(gè)不停。

    鳳玄早把那匹馬牽到了廂房里去，怕它亂走，就栓在窗邊上。也把雞捉進(jìn)籠子里，也放在廂房里頭。

    當(dāng)天晚上，兩人便相擁而眠。或許是因?yàn)榘兹漳欠@嚇，鳳玄要得格外狠些，寶嫃被折騰的毫無法子，只不過也不再像是初次承歡那樣，而是多了一份歡喜的滋味，偶爾也知道小小地配合他一下，卻更惹得他越發(fā)情動(dòng)。

    顛倒纏綿里，耳畔是低低地?zé)崃业卮⒙?，窗外透進(jìn)來嘩啦啦的雨聲，寶嫃心里頭模模糊糊想：“希望明兒天能放晴，唉，又要洗床單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雨果真停了，只有屋檐上仍舊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響，聽著有幾分安靜閑適地快活。

    鳳玄去把雞籠打開，三只雞爭(zhēng)先恐后地奔出來，又去把馬牽出來，將房?jī)?nèi)打掃了一番，才把馬拉出去栓在樹林邊上。

    馬兒伸嘴拉扯沾著雨水的草吃，一邊快活打著響鼻。

    寶嫃拿把笤帚把院子里稍微掃了掃，便又洗了手去做飯，做好了飯菜，天已經(jīng)亮了，金燦燦的日光從院墻爬上來，照進(jìn)院子，三只雞撲棱著翅膀滿院飛跑撒歡。

    今日鳳玄不去衙門，就只在家里頭，寶嫃便去湖邊洗衣裳，鳳玄不放心，就在門口看，三只雞也跟著出來，在門口上溜達(dá)。

    過了會(huì)兒寶嫃洗好了，便抱著盆回來，鳳玄同她一塊兒把床單拽著抻平，才搭上晾衣繩。

    小兩口在家里洗洗刷刷，忙活了半個(gè)時(shí)辰的家務(wù)，正坐下來歇息，卻聽得外頭公雞叫了起來。

    鳳玄警惕，三兩步開門出外查看，出了門放眼一看，意外之余，回頭對(duì)寶嫃招呼道：“娘子，有客人來了?！?/br>
    寶嫃出來一看，卻也驚喜交加，趕緊地迎了上去，邊走邊叫道：“娘！阿如！”

    原來，在前頭那小路上來的，卻正是李大娘跟寶嫃如。

    兩人似正在四處張望，見了寶嫃，才喜出望外地，寶嫃如先撒腿跑了過來。

    寶嫃將兩人迎了進(jìn)屋，李大娘把籃子放下，里頭有十幾個(gè)雞蛋，還有油紙包著的糕點(diǎn)，寶嫃驚道：“娘，怎么還拿了東西來？”

    李大娘道：“這些雞蛋你們留著自己吃，點(diǎn)心去給你婆婆，我們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總不能空著手?！?/br>
    寶嫃道：“娘，我也養(yǎng)了雞，不用帶雞蛋的……”

    李大娘看一眼鳳玄，笑著小聲說：“你丈夫在，你還這么說。”

    寶嫃便喜滋滋地笑：“他不打緊的，才不管這些呢……”

    話雖這么說，心里頭卻也是高興的。從李家?guī)淼哪侵浑u最近也開始下蛋了，寶嫃為了孵小雞，每天就只給鳳玄煮一個(gè)吃，鳳玄每次都要給她一半，不吃還不成，如今母親帶了這十幾個(gè)雞蛋，也夠吃一頓的了，那么那兩只雞生得就可以攢起來孵小雞了。

    說了會(huì)兒，寶嫃就又問寶嫃如：“你最近是去縣衙了嗎？怎么這回有空？”

    寶嫃如得意地?fù)u頭晃腦，道：“姐，告訴你，今兒買糕點(diǎn)的錢還是我拿的呢，縣衙的活兒不打緊，我都買好菜了，晌午回去做飯就行了?！?/br>
    寶嫃道：“那縣太爺還好伺候嗎？”

    寶嫃如聽了就噗嗤笑：“好伺候好伺候，就是人呆酸了點(diǎn)……”忽然又問道，“對(duì)了jiejie，你認(rèn)得他嗎？怎么他說……”說到這里，就又閉了嘴，眨巴著眼看鳳玄，心里不知該說不該說。

    鳳玄見她們?nèi)齻€(gè)女人碰了頭，寶嫃如更是嘰里呱啦說個(gè)不停，寶嫃也是喜上眉梢的，可當(dāng)著他的面兒，她們似乎不能暢快說話，他便出了門，在外頭亭子間坐著。

    以他的耳力，隔著一扇窗戶而已，照樣也聽得很清楚。

    卻聽得寶嫃如放低了聲音說：“jiejie，你真認(rèn)識(shí)縣太爺嗎？”

    寶嫃問道：“你怎么知道了？”

    寶嫃如說：“還不是他說的……jiejie，你可不知道，縣太爺好像很惦記你呢，你沒瞧他提起你時(shí)候的那個(gè)傻樣?！?/br>
    寶嫃還沒接口說話，李大娘訓(xùn)斥道：“阿如，你怎么又開始胡說八道了！”特意壓低了聲音說，“讓你姐夫聽到，成什么話！”

    寶嫃如又小聲說：“娘，我小聲點(diǎn)，姐夫聽不到，不過我可沒胡說……是真的嘛，縣太爺提到j(luò)iejie的時(shí)候，兩眼放光地，當(dāng)時(shí)嚇了我一跳，不知道是什么事兒，后來才知道只是因?yàn)榻憬o他指過路，那人真是的……也不虧我說他傻傻地?！?/br>
    寶嫃也小聲說：“阿如，你不要這么說縣太爺，他畢竟是當(dāng)官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