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海棠才不管什么惡龍不惡龍，剛剛修好的扶手又被她捏碎了：“快派鬼去找！”

    小姑娘脆生生道：“好?！?/br>
    捏碎三個(gè)扶手的功夫，那男扮女裝的“孫子”已經(jīng)信步閑庭進(jìn)了槐樹下的小世界。

    相重鏡沒有靈力傍身，哪怕肩上披著顧從絮用龍鱗幻化而成的黑袍，冰涼的陰氣還是順著腳踝往上爬——若是他未融入去意宗禁地的神魂，現(xiàn)在指不定神魂又要飄飄乎地散了。

    他一身紅衣，腳下是綻放如血泊的黃泉花，面紗下的臉有些蒼白，嘴唇都沒了血色。

    顧從絮察覺到他的手腕脈搏跳動(dòng)地逐漸變緩了，有些緊張道：“你還好嗎？”

    相重鏡拽著身上的黑袍，隨口道：“我還好——你察覺到那槐樹下埋了什么嗎？”

    顧從絮一直在注意相重鏡的臉色，沒分心去看其他的，擰眉道：“什么東西？”

    “不出意外是龍骨?！毕嘀冂R說著笑了起來，“運(yùn)氣還真是好，隨便來個(gè)地方都能尋到龍骨?！?/br>
    顧從絮詫異道：“我為何沒察覺到？”

    相重鏡腳步頓了一下，才繼續(xù)往前走，淡淡道：“我也沒感覺到，但本能告訴我，那槐樹下的東西，必定是龍骨?！?/br>
    顧從絮見他這般說，蹙眉道：“那我去把那龍骨挖出來?！?/br>
    “先別?！毕嘀冂R馬上走到了黃泉花路的盡頭，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個(gè)穿著單薄衣衫的女人正坐在骷髏座椅上居高臨下看著他，滿身的森然鬼氣遮都遮不住。

    “我要先從她口中問出點(diǎn)東西，你不要輕舉妄動(dòng)?！?/br>
    顧從絮只好將身子盤緊，妄圖用那丁點(diǎn)大的身子溫暖他的手腕。

    鐵海棠旁邊的白衣女子鬼瞳猙獰，正面無(wú)表情看著他。

    相重鏡也不害怕，反而慢條斯理走了過去。

    鐵海棠本來打算瞧瞧這個(gè)男扮女裝的男人到底能給她什么樂子玩，但當(dāng)他越走近，鐵海棠的視線落在相重鏡身上單薄的紅衣、發(fā)上的桃花枝后，呆愣了好一會(huì)，突然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一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在種花，抬頭看了相重鏡一眼，“啊”了一聲。

    相重鏡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微微頷首，聲音溫潤(rùn)：“鐵姑娘。”

    鐵海棠目瞪口呆看著他，視線瞥到小姑娘一邊捂嘴偷笑一邊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就是他。

    鐵海棠：“……”

    鐵海棠渾身一僵，艱難去看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鐵海棠生前是因被男人糟蹋，卻受盡辱罵說她故意勾引男人，不得已嫁給侮辱她的男人，被虐待至死。

    而她死后尸骨也不得安葬，只扔在荒郊野嶺的一棵槐樹下，成為孤魂野鬼飄蕩在下飲川十年。

    后來尸骨被安葬后，鐵海棠終于想要入輪回，忘卻此生，但還未來得及離開，那虐殺她的男人卻帶著人想要挖出她的尸骨。

    鐵海棠呆呆看著自己被好好安葬的棺材被人硬生生撬開，終于徹底失控，靠著那能讓他入輪回的機(jī)緣硬生生化為厲鬼將那個(gè)男人其挫骨揚(yáng)灰，連魂魄都撕成一片一片永不得超生。

    自那之后，鐵海棠便再也不顧忌所有人的目光，放縱不羈到了極點(diǎn)，誰(shuí)敢置喙半句她索性將那人魂魄揉碎來種黃泉花，吸納那些陰氣來修鬼道。

    今日也是如此，她一身單薄紫衣，衣衫半解，裸露在外的肌膚如雪似的，大馬金刀翹著腿搭在小案上的姿勢(shì)，更是狂放到了極點(diǎn)。

    小案上放置著枯萎的黃泉花，以及那把怎么看都不和女子更配的巨大流星鐵錘。

    鐵海棠脖子僵硬地一一掃過，最后視線落在相重鏡安安靜靜看過來的眼睛里。

    她鬼瞳倏地一縮。

    那雙眼睛，和六十年前一樣，一樣的漂亮溫柔。

    鐵海棠猛地將腿從桌子上放下來，手足無(wú)措地去攏自己身上的衣物，妄圖在救命恩人手上留個(gè)好印象，但她平日里放縱慣了，再怎么攏，該露的地方還是遮不住。

    鐵海棠差點(diǎn)急哭了。

    相重鏡奇怪地看著她。

    “鐵姑娘？”相重鏡說明來意，“今日前來叨擾，是有事想請(qǐng)你幫忙，不知……”

    相重鏡還沒寒暄完，鐵海棠突然尖叫一聲，滿臉通紅地從座椅上跳下來，抖著聲音急匆匆道：“劍尊稍候！”

    說罷，捂住臉哭著跑了。

    相重鏡：“？？？”

    顧從絮：“？？？”

    相重鏡滿臉懵，問顧從絮：“她剛才叫我什么？”

    顧從絮：“……”

    顧從絮面無(wú)表情：“你好像被認(rèn)出來了。”

    相重鏡吃了一驚，扯了扯衣袖：“我這都能被認(rèn)出來？！不應(yīng)該啊，你剛才不都看直了眼嗎？”

    顧從絮惱羞成怒：“我哪有？！”

    一旁帶他進(jìn)來的白衣女子古怪地看著相重鏡，見他懵懵的，唇角抽動(dòng)地為他解答。

    “劍尊的偽裝的確完美，但男女身上的陰陽(yáng)之氣不同，鬼修的鬼瞳若是修煉到一定修為，是可以瞧出來分別?！?/br>
    大概知曉此人是鐵海棠的救命恩人，白衣女子難得沒有毒舌罵人，一改方才的態(tài)度，恭敬道：“劍尊雖然神魂不全，但氣息依然能看出來?！?/br>
    相重鏡：“……”

    六十年前相重鏡雖然經(jīng)常見鬼，但對(duì)這種事卻是一竅不通的，聞言有些尷尬地悶咳了一聲。

    見被拆穿，相重鏡也沒再掩飾，耳飾中的幽火鉆了出來，火焰落在龍鱗幻化而成的衣衫上，仿佛火紋刺繡般安靜著不動(dòng)了。

    被幽火包裹，相重鏡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一個(gè)相重鏡瞧不見的鬼魂飄然到白衣女子身邊，附耳輕聲說了句什么，女子輕輕點(diǎn)頭。

    “劍尊，我家jiejie有事要失陪片刻，您隨我到待客廳堂坐一坐等候吧?！?/br>
    相重鏡挑眉，不知道這種四處都是骷髏堪比黃泉路的小世界竟然還有待客廳堂？

    白衣女子沒多說，恭敬帶著相重鏡往不遠(yuǎn)處的花海里走。

    黃泉花被陰風(fēng)陣陣吹得晃動(dòng)，相重鏡經(jīng)過時(shí)仿佛有陰氣幻化而成的手想要勾住他的裙擺，卻被衣衫上的龍鱗威壓和幽火直直震散。

    相重鏡沒注意，自顧自走著。

    顧從絮從袖口中探出半個(gè)腦袋來，神色冷然看著腳下不斷朝相重鏡的裙擺探來的陰氣，恨不得將他們?nèi)家豢谕塘恕?/br>
    顧從絮只是輕輕動(dòng)了動(dòng)，相重鏡卻第一時(shí)間發(fā)覺了，他垂眸看著顧從絮探出的小龍腦袋，突然有種想要摸一摸的欲望。

    相重鏡這樣想了，索性也這樣做了，冰涼的指腹輕輕碰了碰顧從絮的小腦袋。

    “怎么了？”

    顧從絮本來在怒氣沖沖盯著腳下的陰氣，突然被摸了一把，整個(gè)龍身一僵，偏頭瞪他：“別亂摸，我在……”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生長(zhǎng)著黃泉花的血泊中突然伸出來一只慘白的手，一把扣住了相重鏡的腳腕狠狠一握，那手上生長(zhǎng)著的黃泉花一陣搖晃，裙擺上的火焰燒得它發(fā)出一陣嘶啞低沉的慘叫，卻還在掙扎著想要將相重鏡往血泊里拖。

    顧從絮一驚，正要用真龍威壓震碎他，卻見相重鏡眉梢都沒動(dòng)，屈指彈出兩簇幽火，漫不經(jīng)心地將那只手燒成白霧。

    他看起來像是習(xí)慣了，燒了后繼續(xù)跟著白衣女子往前走。

    顧從絮見他一副習(xí)以為常的神態(tài)，心里莫名有些發(fā)堵：“你當(dāng)年經(jīng)常被厲鬼這樣糾纏嗎？”

    “嗯。”相重鏡隨口應(yīng)道，末了還摸了摸下巴，笑道，“不過六十年沒被這樣過了，還挺新奇的?！?/br>
    顧從絮：“……”

    顧從絮連自己都沒意識(shí)到的心疼還沒徹底泛上來就被相重鏡給噎了回去。

    很快，那花海中的待客廳堂近在眼前。

    相重鏡瞥見地面上好像新翻出來的泥土，微微挑眉。

    這待客廳堂，難道是剛剛才建出來的？

    白衣女子將他引了進(jìn)去，待客廳堂布置極其奢華，長(zhǎng)廊之外便是無(wú)邊無(wú)際的花海和下飲川穿流而過，景色如畫似的。

    廳堂中燈火通明，中央還放著布置哪來的火靈炭盆，將四處都是陰氣的地方熏得比外面的春風(fēng)還要暖。

    相重鏡在炭盆旁坐了下來，徹底舒適了。

    白衣女子不太適應(yīng)這種溫?zé)岬牡胤?，給他奉茶后便退了出去。

    相重鏡捧著茶一邊烤火一邊去看外面的下飲川，淡淡道：“你說那個(gè)鐵海棠是什么意思？不僅不殺我，還將我奉為上賓。”

    顧從絮化為人身坐在他身邊，冷哼道：“無(wú)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br>
    相重鏡歪頭，回想起方才鐵海棠那手足無(wú)措的慌張模樣，古怪道：“她那副模樣可不是想害我的架勢(shì)?！?/br>
    反而好像是瞧見什么故人似的。

    相重鏡自從出了秘境后，除了些他自己拼命去想的記憶外，六十年前一些不重要的記憶還在腦海深處藏著，不努力想根本想不起來。

    顧從絮視線垂著，盯著相重鏡裸露在外面的腳踝發(fā)呆，隨口含糊了一句也不知什么意思。

    因?yàn)橄嘀冂R屈膝坐著取暖的架勢(shì)，裙擺往旁邊鋪開，方才被厲鬼掐住的腳踝上有一圈極其明顯的淤青，仿佛鐐銬鎖鏈一般。

    他腳踝上還帶著紅繩墜著的金鈴，垂曳在那一圈淤青上，仿佛是被人囚禁在牢籠用以取樂的精致尤物。

    顧從絮盯著幾乎都有些失了神，甚至有種想要伸手去握住那纖瘦腳踝的沖動(dòng)。

    相重鏡一無(wú)所知，他腳底生寒，索性將那繡鞋脫下隨手扔在一旁，腳尖輕輕翹著烤火。

    那火靈石燒成的炭盆太過溫暖，相重鏡翹著腳尖舒服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像是一只曬飽了太陽(yáng)的貓。

    顧從絮徹底看呆了。

    待客廳外，鐵海棠一身華麗至極的紫衫，衣裳穿了一層又一層，務(wù)必讓自己看起來端莊嫻雅，打消相重鏡方才對(duì)自己放縱張狂的印象。

    她雖然沒有身體，但還是覺得自己緊張的心口在狂跳不止。

    “我、我看起來如何？”鐵海棠緊張地去看旁邊的白衣女子，“我乖不乖？好不好？”

    已經(jīng)過去了六十年，她依然記得那個(gè)神色清冷的男人摸著她的頭發(fā)，喚他好姑娘的語(yǔ)調(diào)。

    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哪里見過鐵海棠這么模樣，艱難道：“很乖，很好?！?/br>
    鐵海棠還是有些緊張，又在外面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許久，才鼓足了勇氣，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進(jìn)了待客廳堂。

    鐵海棠已經(jīng)在路上醞足了感情，連如何開口寒暄打招呼都想了不止十八個(gè)方式，她進(jìn)去后先是生疏又怯怯地行了個(gè)并不熟練的女子禮。

    “劍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