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br>
    她知道他有話說，否則不可能三番五次的來找自己來等她。

    半晌之間，露色漸染，細雨交疊在羽翼般的長睫間。

    她聽到他似在嘆氣，白霧氤氳四周，飛快退散。

    “……我要回寧城一段時間?！?/br>
    可當(dāng)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她盯著他硬挺的眉骨，深邃的眼。

    手腳愈加漸涼。

    “寧城？”

    “……嗯。”他聲線啞得不像樣，目光緊緊追逐在女生身上。

    “明天走？”她問。

    “嗯。”

    意料中的咆哮、哭鬧、厭惡，通通沒有。

    好半天，周遭安靜一瞬，紀(jì)煙才抬頭看他，面色如常道：“所以你才讓我別管你的事啦？”

    女生沒哭沒鬧，纖細的手指無聊的蜷在一起，粉嫩瑩潤指甲蓋晃來晃去。

    幾秒之后，她才咧出個僵硬的笑來：“程燁，寧城好遠呀?！?/br>
    “坐車的話要一天吧？”

    “嗯?！彼眍^一噎，說不出話來。

    “我坐長途會暈車哎，你會不會這樣？”

    “程燁，寧城也會下雪么？”

    南方的寧城，生冷潮濕，鮮少落雪。

    “冬天寧城的大海是什么樣的呢？”

    “那邊會不會冷，室內(nèi)有暖氣么？”

    ……

    她明明在笑，但卻彌漫著濃烈的難過。

    他能看到她微抖的唇，天南地北扯了個遍，卻避開了最重要的一句。

    “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是在樹枝墻頭掛滿燈籠，家家戶戶迎來煙花沖天的新年里。

    亦或是云城下完漫天大雪，冰雪融化之時。

    她通通沒有問出口。

    那時候紀(jì)煙還在笑，她腦海中突然就回放出聞楊的那句話。

    “希望我們都能鼓足勇氣，去許下那些盡管看起來很遙不可及的愿望?！?/br>
    “不管多久、多難，終會實現(xiàn)?！?/br>
    你要離開，不用說前因后果。

    我全都參破。

    我的愿望，不是想要你為了我，變得失去自我。

    而是因為我，你即將找回自我。

    所以，寧城，回去吧。

    無論多遠無論多久。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能看到新春年歲，能看到漫天大雪。

    我的希冀，我的依賴，從來是你。

    第四十四章

    14年的那年冬季, 白皚皚的大雪鋪滿整個云城, 片片吹落的雪屑似梨花花瓣, 零零落落飄揚。

    整片祥和大地被鋪上一床大毯, 將熱鬧沖天的小世界裹緊擁抱。

    紀(jì)煙從暖氣氤氳的室內(nèi)出來時, 雪花已然掛滿整片樹梢頭。

    門框從里打開, 老人扶著門把手站得冷漠異常，那雙眼睛盡管在經(jīng)歷滄桑后仍舊精神矍鑠，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在商戰(zhàn)場上呼風(fēng)喚雨的狠角色。

    短短幾秒, 紀(jì)永昌就黑著臉，有些狼狽的從里屋出來。

    他今日刻意穿上許多年前張韻給買的那套深灰色的舊西服, 領(lǐng)口處又是紀(jì)煙高一那年攢下零花錢送的一條藏青色領(lǐng)帶。

    張韻走后，他越發(fā)胡吃海喝, 身形迅速胖起來，穿上那套西服, 肚皮處繃得挺緊。

    風(fēng)雪把他揚起的頭發(fā)往后頭亂七八糟的吹，紀(jì)永昌眼角被吹得睜不開, 他去抓門把。

    老人顫抖舉起拐杖用力敲了下門, 聲音不大不小，立刻有傭人匆忙上前攙扶。

    管家恭敬彎腰，沖著紀(jì)永昌不卑不亢：“紀(jì)先生，您請回吧。”

    “爸……”紀(jì)永昌急急去喊。

    “閉嘴！誰是你爸？！紀(jì)永昌！我女兒尸骨未寒，你下一任就跑到我面前耀武揚威！從此以后張家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如果還想我留點情面，就請你現(xiàn)在立刻離開這里?。　崩先藢⒐照仍诘厣翔频貌洳溆昧? 蒼老的手臂上青筋冒起，顫巍巍顫栗。

    那些年張韻家輝煌發(fā)達，生意做得很大，甚至一度拓寬到了海外，而那時的紀(jì)家只堪堪在云城嶄露頭角，人上有人，張韻和紀(jì)永昌，自然不是門當(dāng)戶對。

    張德山作為張家一把手、張韻的父親，為人一向雷厲風(fēng)行、獨斷□□，遇到自己從來寵愛的小女兒張韻，竟為了和那時候溫柔體貼的紀(jì)永昌在一起，差點和他斷絕父女關(guān)系。

    婚后兩人恩愛過一陣子，很快感情冷淡下來，張韻年紀(jì)輕輕意外去世，紀(jì)永昌卻在這時候宣布了小三一家登門入室，張德山怎么能不生氣？！

    此刻紀(jì)永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很難看，嘴一動，想要要說什么。

    張德山已經(jīng)用拐杖將人狠狠往外戳：“滾！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紀(jì)永昌幾乎是有些狼狽的被趕出了門，紀(jì)煙站在花園邊上的樹枝邊，十七歲的少女，穿著濃墨重彩的大紅色連衣長裙，活生生將周圍雪白染上一層驚艷，她看戲般冷淡掃過來，嘴邊還噙著很淺的笑意。

    那一眼，似諷刺，又似置身事外。

    張德山往回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看她。

    “紀(jì)煙?！?/br>
    她走近幾步。

    風(fēng)吹得緩了些，隱隱約約將人發(fā)梢吹開，她看到那張臉，似乎一-夜之間蒼老太多，眼角皺紋橫生，從來挺直的背脊也變得佝僂。

    張德山是好面子的人，而此刻他頭頂白發(fā)纏繞，身側(cè)也沒人陪。

    “今年過年，來外公家吧？”

    火樹銀花的世界，她似聽到老人很淺的一聲嘆息。

    當(dāng)初張韻執(zhí)意和紀(jì)永昌結(jié)婚，向來對父親言聽計從的人叛逆起來，鬧得甚至連娘家都不回。以至于紀(jì)煙從出生到十幾歲，整整十幾年，她對張德山的記憶都很模糊。

    記憶里他不是會慈眉善目的人，也更不會低下聲去問別人好不好，甚至是在對著懵懂無知幾歲的紀(jì)煙時，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板著臉不茍言笑。

    張德山伴侶去世的早，膝下一兒一女，本該子孫滿堂，大兒子一家卻在早些年移民m國，很少回來，這偌大的別墅里，顯得冷清又荒唐。

    他是她的外公，卻并不親近。

    紀(jì)煙沉沉吁口氣，說：“好?！?/br>
    不為其他，只為那匆匆一眼，他種了滿園的海棠，是張韻生前最喜歡的花。

    雪落枝頭時分，她和張德山，都同樣在想她。

    *

    除夕那夜，紀(jì)永昌回了紀(jì)家別墅。

    他雇了新的司機，后座上下來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彼時的聶芳將滿身虛榮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一身奢侈品牌，趾高氣昂的走來，另一只手牽著同樣著裝精致的舒霏霏。

    那天云城的雪下的很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紀(jì)煙遠遠站在二樓陽臺上，一席雪白色旗袍，腰窩處繡有大紅牡丹，纖腰翹臀，線條收緊，似為面前人量身打造般，每一處都將她完美的身材展露無余，堪堪融入雪色中。

    除卻她黑發(fā)盤起，綴上雪花的發(fā)梢，和著輕笑嫩唇，她肩上一件大紅色羊絨披肩，慵懶掛在白瓷般的膚色上，冷漠俯瞰眾人。

    紀(jì)永昌匆忙看了一眼。

    迅速挪開了目光。

    那年的紀(jì)煙，已然沉淀上嫵媚嬌柔，氣質(zhì)介于成熟與清純之間，美得讓人抬不起頭去多褻瀆一秒。

    驚心動魄的美，一如當(dāng)年他見到張韻時。

    彼時云城掛上滿樹燈籠彩燈，燈火通明的大街小巷上鬧鬧嚷嚷，多是一大家人在采購年貨，有些超市門市關(guān)門，貼上年后再開業(yè)的通知。

    有人站店門口唏噓幾句，又匆匆尋找下一家。

    有家長帶著小孩，蹲下身讓孩子別到處跑的萬般叮囑。

    也有小別勝新婚的夫妻倆，提著大小包年貨，穿著臃腫，相視一笑，攜手歸家。

    ……

    紀(jì)煙從家宅出來，直接拒絕了紀(jì)永昌讓留下一起吃飯的提議，后者最后擰著眉，還有話想說，她轉(zhuǎn)身不想聽了。

    到張德山家時，新的福字剛貼好，劉管家正在門口張羅著傭人換上新的對聯(lián)，傭人們鬧鬧嚷嚷，各個臉上掛著對新年的歡喜。

    “小姐?！眲⒐芗铱吹剿?，彎腰頷首，將門推開。

    空曠的客廳里，張德山孤零零坐在沙發(fā)上，一片冷清。

    屋內(nèi)屋外，仿若隔絕開的兩個世界。

    他微微回頭，說句：“來了，坐吧?！?/br>
    客套話沒有，他一向簡潔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