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莫不是表面不對付,做戲給人看,私底下卻勾勾纏? 然而每每想要找尋點蛛絲馬跡,又不得其門,這咸安宮里的宮人嘴皮子一個比一個溜,就拿她近日接觸比較多的小高公公來說,生了副唇紅齒白,瞧著很好拿捏的皮囊,可真要從他嘴里套出點話,得費不少勁,還不一定有用。 跟他那油嘴子師父一個德行。 容慧就更不提了。 女兒家心思本就彎彎繞繞沒個深淺,容慧又是在宮里呆了十多年的老人,還能如此安穩(wěn)地活著,沒有足夠的眼力見是不可能做到的。 每次跟這位姑姑打交道,姚纓能把自己穩(wěn)住不被套了話就已經(jīng)是極不容易了。 數(shù)來數(shù)去,還能試探出幾句的唯有玲瓏。 而玲瓏,消失了數(shù)十日后,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尤其對著太子那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近乎害怕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她也沒必要裝,因為太過怯懦,只會讓太子更加厭惡,對玲瓏沒有半點好處。 可玲瓏這樣怕太子,總是有緣由的。 玲瓏給姚纓梳妝打扮最拿手,話也明顯多了起來。 既然提到了跳舞,姚纓順?biāo)浦?,半開玩笑道:“我腰細,可不夠靈活,不若挑個良辰吉時,你到那月下舞一遭,殿下瞧見了,若是歡喜,你我娥皇女英,倒是不失為一樁美談?!?/br> 玲瓏聞言面色登時透白如窗紙,下意識望了望門口,走過去打開,朝外屋環(huán)顧一圈,見守門的小宮女離得遠遠,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她才重新掩上了門板,拉上了栓子,又走回到姚纓身邊,壓著聲音,帶了絲哭腔。 “姑娘行行好,莫開這種要人命的玩笑了,太子殿下豈是奴婢能夠肖想的,奴婢沒有大出息,只盼著姑娘能得殿下寵幸,皇后娘娘那邊也有個交代,奴婢也算沒白活?!?/br> 姚纓從玲瓏話里聽出點別的意思,卻又不點破,瞅著鏡子里比花還要嬌的芙蓉面,茫然又有點惆悵地輕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活,又能活多久?!?/br> 見姚纓情緒忽然變得低落,郁郁沒底氣的樣子,玲瓏趕緊安慰:“姑娘可不能妄自菲薄,進到殿下后院貼身伺候的,您可是頭一人,就連趙總管也得捧著您敬著您?!?/br> 想到太子對待自己忽冷忽熱,捉摸不透的態(tài)度,姚纓不以為然:“那都是人前風(fēng)光?!?/br> 人后,腦袋隨時要掉的命。 玲瓏笑笑:“起碼殿下愿意給主子這份風(fēng)光。” 不說別的,光是這吃食,即便太子不在后院用膳,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菜品規(guī)制都是按照太子嬪來張羅,她這個婢女也跟著受益,吃得比霜云殿還要好。 也讓玲瓏更加不解了。 都說太子失寵了,不得帝心,早晚被廢的命,這咸安宮從外面看也是凄涼慘淡的,可一進到內(nèi)里,尤其主殿,仿佛是兩個天地,吃穿用度,竟不比東宮差。 若不是給姚纓更衣時瞧見臂上守宮砂還在,玲瓏都要以為姚纓已經(jīng)承寵了,內(nèi)心就跟油鍋里燒似的萬般煎熬。 這主子不受寵,不好交代,可受寵了,也不好交代,皇后交代的任務(wù),實在是太難了,加上她才進到咸安宮就遭了一通罪,幾次都想打退堂鼓了。 可真退了,又能去哪,后宮皇后最大,到哪里都難逃追責(zé),保不齊小命就要丟。 姚纓猜不透黑心長姐的心思,玲瓏更想不明白皇后娘娘到底是個啥子意思。 莫非把meimei送到太zigong里,只為給太子養(yǎng)養(yǎng)眼,解解悶。 這么一想,玲瓏更覺得姚纓可憐了,本就沒名沒份,又不能真正承寵,便是顏色再好,又能火紅幾日。 太子到底是個男人,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再不好女色,為了子嗣,也總要召幸女子的。 玲瓏想不過,給姚纓支了個招:“趁著這回娘娘千秋,主子您要不再去探探娘娘口風(fēng),打算將您放在這里多久,若是不能承寵,也算不得正經(jīng)的妾室,不如求娘娘為您擇一門穩(wěn)妥親事,也是一個出路?!?/br> 姚纓知道玲瓏是為她著想,可說得簡單,做起來哪那么容易,皇后若是真的愿意為她考慮,就不會把她送來,沒名沒份跟著太子爺。 靜默片刻,姚纓抬眼,看著鏡子里站她身后的玲瓏,問了句:“若是只能擇一,你選皇后,還是太子?” 為她扶正珠釵的手抖了一下,姚纓再問:“你覺得太子和皇后像是那種好糊弄,任由墻頭草兩邊搖擺,還能縱之任之?” 沒等玲瓏作出回答,姚纓便自問自答:“這個出路,是討不來的,只能我自己撞開?!?/br> 聞言,玲瓏心頭泛起了酸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又好像說什么都不對。 她自己也只是個看主子臉色辦事的小宮女,能做的,又有多少呢。 這番聊過以后,主仆倆各有心思,玲瓏更加盡心地打扮姚纓,誰料臨出門時,容慧捎來了大消息。 玲瓏不敢置信:“皇后的壽誕,怎會說取消就取消?!?/br> 容慧一言難盡,只能說個大概,然后去尋太子爺了。 玲瓏存了心思,找小高公公請了假,回了趟霜云殿,那里好幾個小姐妹搜羅到不少小道消息,這才把來龍去脈弄了個明白。 “這陳美人也是倒霉,偏巧在皇后千秋這日出事,縱使緊著一口氣生下了小皇子,可自己沒那個享福的命,辛辛苦苦懷胎,最后便宜了別家?!?/br> “不過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愛出風(fēng)頭,皇后體諒她,已經(jīng)免她出席,她非要來湊這個熱鬧,結(jié)果不當(dāng)心,半路摔了一跤,大好的前程就這樣斷送了?!?/br> 玲瓏話里止不住的惋惜,皇帝那身板,連寵幸妃嬪都不能,更別說讓妃嬪受孕,陳美人這個皇子,不僅是老來子,也是老幺了,惦記的人不少,畢竟從小養(yǎng)出來的,才貼心。 陳美人這一走,襁褓里的奶娃娃歸誰養(yǎng),成了這宮里頭號大事。 高位妃子,特別沒有子嗣的,一個個虎視眈眈,尤以德妃和珍妃爭得最激烈,一個仗著娘家后臺硬,一個是皇帝頗寵的妃子,若不是有個皇后鎮(zhèn)著,恐怕早就先下手為強,把孩子搶回自己宮里了。 宮中生活日復(fù)一日,枯燥,漫長,還兇險,有時就靠這些軼聞來消磨時光,緩解壓力了。 玲瓏講得繪聲繪色,姚纓聽得津津有味。 于是疑問也來了。 她們怎么都沒想到過皇后呢。 皇后也沒皇子啊。 難道皇后就不想? 八年前為了子嗣連半大不小的少年太子都誘,沒想法她就去撞墻。 “皇后?”玲瓏眼里閃過一瞬間的迷茫。 不得不說,姚瑾榮寵不衰,皇帝為了她連太子都申斥,她憑著寵愛都能屹立不倒,有沒有子嗣,好像沒那么重要了。 不過,有,肯定是最好。 可是,皇后想有,也要看太子答不答應(yīng),當(dāng)初皇后想要抱養(yǎng)宮女生的六皇子,就因為太子一句不合適,還不惜頂撞皇帝,才不了了之。 太子對皇后,從來都不客氣。 這一扯,又牽出來不少陳芝麻,太子和皇后的舊怨說不完,頗有點相愛相殺的感覺。 姚纓聽故事般走馬觀花,腦海里都有了畫面感,聽多了,累了,兩手托腮,閑閑打了個哈欠。 玲瓏瞧著主子慵俏的模樣,欣賞的同時,又不免心口一滯。 美人怎樣都是美的,就連打盹都顯得嬌憨惹人憐,不過在這深宮之中,光是嬌憨遠遠不夠,還得有人憐才成,憐的那個人是誰,更有大講究。 皇后和太子比起來,從愛美的角度來看,確實太子更為靠譜。 可太子也是真的深不可測,他輕描淡寫的一眼掃過來,她靈魂都在顫抖。 被關(guān)在暗房的那數(shù)十日,吃方面是不愁的,隔兩日就有人送來,可精神上的折磨更為難熬,有吃的,但不能吃多,因為房里沒有恭桶,只有一大把的干草,她睡在干草上,如廁就很不方便了,盡管沒人會進來,可墻角里那股子難聞的味道,她自己都覺得羞恥,一度要崩潰掉。 怎么熬過去的,自己都感覺像是做了場很久的噩夢,也是玲瓏難以啟齒,不想對姚纓提起的原因。 都說太子身邊的下人最忠心,不是沒道理的,任誰被那樣關(guān)個十天半月,尊嚴(yán)盡失,志氣全無,又怎敢生出背主的念頭。 玲瓏如今也沒別的想法了,一心侍奉姚纓,旁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玲瓏的心態(tài)變化,姚纓不得而知,也沒工夫去琢磨,太子幾日沒有來后院了,也沒叫她去書房侍奉,反倒鄭媼,見縫插針地又來了趟咸安宮。 按理說,太子和皇后形同水火,鄭媼能進來一次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不想還沒過一個月,又來了一次,這就值得深究了。 鄭媼上回沒見著玲瓏,這回見到了,先是拉著她問了一通,沒探出異樣就打發(fā)她到外間守著,自己又把姚纓帶到里屋角落處私語。 “陳美人那事,姑娘聽聞了沒?” 姚纓點頭,玲瓏為此特意回了趟霜云殿,又怎么可能瞞過皇后的耳目。 鄭媼:“姑娘有何想法?” 姚纓:“我能有何想法?我想養(yǎng),也輪不到我頭上?!?/br> 鄭媼嗤笑:“你那是癡心妄想,便是你有了太子的子嗣,也輪不到你來養(yǎng),最好不要動念頭?!?/br> 這真是見縫插針,不遺余力地警告她呢。 在鄭媼粗魯扯她袖子前,姚纓主動撩開了給她看,讓她安安心,也讓那位安心。 鄭媼安心的同時,又納悶了。 這姑娘生得這般姿容,她一個女人看了都心動,沒道理太子日日對著,不動念頭啊。 “你是不是用過那藥了?” 那藥是皇后吩咐她給姚纓送來的,效果如何,鄭媼也不可能在這宮里找人試,到頭來還得問姚纓。 姚纓眨眼,面上泛起一抹紅暈:“用過一回?!?/br> 鄭媼追問何時。 姚纓報了個日子,鄭媼記下了,沒再多問,又提到另外一樁。 “這幾日,你想辦法多接近太子,探探他的口風(fēng),八皇子搞不好就是他的幺弟了,放到哪個宮里養(yǎng),可得慎重,一出生就沒了娘,可憐哦?!?/br> 也就私底下,鄭媼敢這么說,若是太子到了跟前,抖得篩糠似的,能把話說利索就不錯了。 姚纓本就是個天真無邪的二八少女,問得也直:“小皇子不能抱給長姐養(yǎng)嗎?長姐那里,才最安全。” 她們說不出來的話,她幫她們說了。 鄭媼瞅姚纓的神色都變了,這姑娘瞧著機靈,有時又不開竅,還犯點蠢。 皇后想要,也不是這個時候能說出來的,鷸蚌相爭,漁翁才能得力。 “讓你探探太子的意思,你探就是了,皇后那邊自有定奪,你別管?!?/br> 這是既要用她,又防著她,也就真的傻子才會接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可惜姚纓不夠傻,做不來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過了兩日,太子終于紆尊降貴來到后院,一身絳紫直裰,極其挑人,也只有太子這般面如冠玉的長相,才能相得益彰,襯得整個人越發(fā)出彩。 便是不做太子了,只當(dāng)普通閑王,也能引得京中貴女趨之若鶩,魂不守舍。 這衣服挑人,更挑服侍的人,領(lǐng)口往下的盤扣扣得緊,那扣眼打得精致,解起來也費勁。 姚纓從未碰過這種,太子急不急,她不知道,也不敢抬眼看,自己倒是真的有點急了,恨不能拿剪子一刀剪開了算。 周祐垂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女子發(fā)頂,她貼他很近,兩手在他領(lǐng)子上弄了很久,也沒弄出個名堂。 等她解了這衣,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