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從前幻想過的一切便都沒有了意義。無涯向著那斷崖走得更近了，夜晚中看不見浮動的白霧，那崖下只有一片沒有盡頭的黑，她開始想，縱身一躍會是何種的滋味。

    定會如揮翅的鳥兒罷，只是用力揮翅，是否就能見到搖光那帶著可惡笑容的家伙，她不知道。

    也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夜風(fēng)送來了一只憂傷的曲子。

    韶音。

    搖光最愛吹的那支曲子。

    無涯倏然回頭，看見那原本空空如也的樹下此時站了一個人，他吹著簫，這夜無月，卻有點(diǎn)點(diǎn)星光傾灑于他一襲的藍(lán)衣上頭，如夢似幻。

    “搖光?！睙o涯輕聲喊著。

    那簫聲乍停，那人自樹下的陰影走出，現(xiàn)出了俊美的容顏，卻不是常年出現(xiàn)在無涯夢中的那人。

    “可是無涯姑娘？”那人遙遙看著無涯。

    無涯只覺得胸口傳來錐心的刺痛，那支從來只有搖光會的曲子現(xiàn)在由別人吹著，她不知道這代表什么，她輕輕的點(diǎn)頭，片刻后又道：“你是誰，為什么……會這首曲子？”

    “在下納蘭卿?！彼恍Γ瑴匚臓栄?，“這首曲子是七年前從一位公子那里學(xué)來的，我曾答應(yīng)過他……學(xué)得以后，便每天夜里來著崖邊吹奏這支曲子?！?/br>
    無涯沒有說話，眉目間含著淡淡的笑，看著遙不可及的星辰，也不知是否在聽納蘭卿說話，只那眸中隱隱的憂傷讓納蘭卿肯定，她是悲傷的。

    頓了一頓，納蘭卿又道：“那位公子希望我能每天夜里在這里吹奏，直到我在這里遇到一位能聽懂這支曲子的姑娘，她叫無涯?！?/br>
    “他現(xiàn)在在哪里？”明知答案，無涯還是忍不住問了。

    納蘭卿輕輕搖頭：“我不知道，那位公子只要我告訴姑娘，那曲韶音只是開頭，還有半曲叫做若逝，他要我吹給姑娘聽?！?/br>
    無涯沒有說話，納蘭卿將那管竹簫執(zhí)在手中，清幽空靈的簫聲在空曠的崖上回蕩起來，孤寂，清冷，卻似乎溫柔。

    一曲若逝，一生韶音。

    恍然間無涯似乎又看見了搖光，他含著可惡的笑，那笑從前總讓她不知所措，現(xiàn)在再次看到，她只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漸漸消逝成灰。

    她覺得搖光與從前一模一樣，他揉著她的發(fā)，她只是笑，笑得視線被那一片水霧模糊了。

    韶音已盡，前塵若逝。

    無涯看到搖光的笑容淡了，他的身體也淡了，漸漸的消失不見。

    她終是沒有哭泣，只是一步一步踩著若逝的旋律離開了山崖，留下那未盡的簫聲與漫山的星光。

    那夜以后，驚鸞崖再也沒有人吹起那支叫做韶音抑或若逝的曲子。

    第二天，無涯進(jìn)入了長安城一座荒廢已久的宅子，幾個時辰后她走了出來，眼中那么多的悲戚，嘴角卻仍是倔強(qiáng)的上翹著。

    她的手中，握了一串精致漂亮的鏤花銀鈴。

    從前，每個與搖光相伴的午后，總能聽到清脆的鈴響。

    她總是笑：“你的鈴兒這么小，聲音卻傳的那么遠(yuǎn)，我在我的小院里竟然也能聽到，你說它吵不吵？”

    那時搖光無所謂的笑著：“那樣有一天你走得遠(yuǎn)了，聽到我的鈴聲，便能自己走回來了?！?/br>
    他是精明得讓人生氣的搖光，他早就算好了多年以后她還會回來。

    于是即使她不在了，那鈴兒還留在那里，掛在滿是風(fēng)塵的宅子里，等她跟著鈴聲尋回這里。

    “搖光。”握緊手中的銀鈴，無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回去驚鸞崖，會去你的宅子你都算到了，那么我下一個地方會去哪里，七年以前的你，算出來了嗎？”

    當(dāng)無涯在惜夜閣中見到了搖光曾經(jīng)的下屬舒清嵐的時候，她就知道，當(dāng)年的搖光又算到了她如今會來到這里。

    舒清嵐面無表情的將一幅卷軸交給了無涯，眼中的冷漠卻暴露了他的憤怒：“我等了你七年，這是城主當(dāng)年逝世前托我交給你的東西，他說你總有一天回來的?！眳s沒想到，她來時已是七年之后。

    無涯默然結(jié)過舒清嵐手中的卷軸，不用去問，她知道搖光留給她的最后一樣?xùn)|西是什么。

    她含著笑退出了惜夜閣，舒清嵐卻突然喊住了她：“你為什么不問我？”

    “問什么？”無涯抬起雙眸，輕聲道。

    舒清嵐看著她的眼睛，一瞬間竟有些分辨不清眼前這個含笑的女子究竟是否還活著，他遲疑片刻，開口道：“你不想知道城主為什么會死嗎？”

    無涯沒有回答。

    舒清嵐徑自道：“城主是守護(hù)著搖光城的神，他本不會死，但為了救你，他在同敵人大戰(zhàn)之前耗盡了所有的神力，你可知道？”

    無涯仍是淺笑，看著舒清嵐，終于開口道：“已經(jīng)不重要了?！彼p輕的搖頭，輕輕推門而出，輕輕走上搖光曾踩過無數(shù)次的那條小徑。

    舒清嵐的面色怪異，他有一種感覺，從接過那幅畫卷后，那個女子便已經(jīng)死了。

    心死了。

    從惜夜閣出來以后，無涯手捧著卷軸默默走著，走過喧囂的鬧市，穿過繁華的搖光城，到了那有著碧藍(lán)湖水的湖泊前。

    止住步伐，無涯蹲坐在湖邊，向著被自己如同至寶的捧在手中的卷軸道：“你有沒有猜到，最后我會來這里呢？”

    她的眼光望向那片碧藍(lán)，還有那些含苞的潔白蓮花，想著很久以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初見，那驀然出現(xiàn)在在一片斑駁波紋中的男子，那透過幾重蓮葉攝人心魄的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