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欲來的時(shí)候，人的感觀總是很清晰。

    就像此時(shí)，裴恒似笑非笑的看著阮菱，任誰看，那雙瀲滟的桃花眼里都盛滿了情意。手執(zhí)折扇，風(fēng)吹起他衣袍一角，隨風(fēng)鼓動(dòng)，靜靜的站在那兒，便芝蘭玉樹般，如天神俊美華貴。

    可阮菱卻知，恒王那不離手的扇子是一位女子所贈(zèng)。多年來，他一直留著，不曾忘懷。

    所以啊，和這樣的人同行，最安全了。

    阮菱微微勾唇，笑的單純又溫婉：“如此，多謝王爺了?！?/br>
    裴恒攤手：“四姑娘，請?！?/br>
    近衛(wèi)纮夜拿出了小腳凳，隨后候在一旁等阮菱等人上馬車。

    他抬頭看了眼裴恒，眼里有一絲震驚。

    能上王爺馬車的女人，阮姑娘可是世間第二人。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劈開一個(gè)響雷，隨后大雨傾盆如注。

    夜幕降臨，已是大楚宵禁了，街上連個(gè)人影都沒有。天幕像是被撕裂個(gè)口子一般，狂風(fēng)驟雨不停，漸漸下冒了煙。

    馬車行到華庭巷口時(shí)，阮菱堅(jiān)持要下車。

    裴恒掀開車簾，猛烈的風(fēng)雨撲面而來，伴隨著嘩嘩的雨水聲，他指了指自己衣袍上的雨，問：“四姑娘非要下去？”

    “是?！比盍庋劾飯?jiān)定：“王爺仁心，已將我二人送了這么遠(yuǎn)，沈府人多口雜，臣女恐污了王爺清譽(yù)，也怕污了自己的名聲，特此避嫌。”

    “嘁，本王可還有什么清譽(yù)，本王的清譽(yù)都在廣云坊呢，還用四姑娘來遮掩么？”裴恒雖是說著，卻還是從一旁小幾的抽屜里抽出一把傘。

    “去吧。”

    阮菱堅(jiān)持的事兒，裴恒并不再勸，頓時(shí)囑咐外頭的清音：“照顧好你家姑娘。”

    纮夜把自己的外衫披在清音身上，可清音身上還是濕透個(gè)遍。

    聽見里邊呼喚，她急忙把衣裳還給纮夜，低垂了眼睫，匆匆道了謝，便掀開轎簾去扶阮菱。

    茫茫雨夜，兩道纖細(xì)卻倔強(qiáng)的背影相互依偎著朝沈府走去。

    此情此景，便是讓裴恒這個(gè)萬花叢中的君子也不免動(dòng)容。小丫頭看似表面風(fēng)光，實(shí)則內(nèi)里啊，需透了。這么堅(jiān)強(qiáng)的姑娘啊，沈家大娘子可真不是個(gè)東西。

    “走吧，纮夜，回王府?！?/br>
    纮夜看了看那兩道嬌弱的身影，低頭看了眼還殘留著淡淡香氣的衣裳，重新披好，隨后架馬掉頭，朝相反的方向行駛?cè)ァ?/br>
    沈府門前，掛著兩個(gè)大紅燈籠，小廝都跑去耳房躲雨了。

    清音重重拍了拍門，沖里邊呼喚。

    雨勢迅猛，鋪天蓋地，隨著狂風(fēng)到處肆虐。裴恒那邊中看不中用的傘擋不住多少雨，冰涼的雨水順著阮菱的額發(fā)往下淌。

    姑娘腳上被就有傷，清音擔(dān)憂她撐不住，聲音也抬高了幾度。

    “開門，快開門！”

    等了許久，里邊才傳來磨磨蹭蹭的腳步，小廝開門見是阮菱二人，眼里也無甚意外，語氣稀松道：“是四姑娘啊，快進(jìn)來。喲！怎的淋成了這個(gè)樣子，德全，你們幾個(gè)，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姑娘拿披風(fēng)！”

    阮菱淡淡的看著他的做派，心里冷笑?？葱P的表情便知是沈大娘子授意的，若不然，怎會(huì)敲了這么久才來，且一點(diǎn)也沒有驚訝的樣子。

    定是一早就知道。

    等二人回到壽明堂西廂時(shí)，已是申時(shí)。

    阮菱臉色較方才出宮時(shí)還要慘白，病弱的身子不住的發(fā)抖。本好些了的腳踝處，又隱隱作痛，疼的她直蹙眉。

    清音放下東西，走到阮菱跟前，手探上她的額頭，眼眸頓時(shí)一顫，已經(jīng)這么燙了！

    “姑娘，我先扶你去凈房，然后就去找大夫?！?/br>
    阮菱昏昏沉沉的，任她攙扶著走，神思開始恍惚。

    好在壽命明堂里的下人周到，不管何時(shí)，府內(nèi)都備著熱水。

    清音服侍她沐浴過后，沈老太太身邊的周mama也到了。

    外面雨水小了些，隨著推門的聲音，周mama在屏風(fēng)處撣了撣身上的雨水。

    她臉龐周正，雖上了年歲，可眼神精亮。只看了榻上昏睡的阮菱，心里幾分明然，轉(zhuǎn)頭沖清音道：“小清姑娘不必?fù)?dān)心，四姑娘是風(fēng)寒，老太太已叫了大夫煎了藥，待會(huì)兒送到，你仔細(xì)服侍姑娘服下，睡一覺就成?！?/br>
    清音眼淚汪汪，沖周mama行了個(gè)禮，滿腹委屈與氣悶：“多謝周mama，多謝老太太，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就弱，如今崴了腳，又淋了一場大雨，做奴婢的實(shí)在心疼?！?/br>
    早上王氏帶著三個(gè)姑娘出門，傍晚時(shí)分，其他兩個(gè)姑娘就隨王氏回來了，只落下四姑娘一人未歸。

    聽王氏口風(fēng)說游玩后沒瞧見四姑娘，想是先乘了馬車回府，就沒想太多。誰想到竟是駕車的小廝自己個(gè)兒玩心重，駕車出去逛了，這才把四姑娘落在了校場。

    都在府里熬燈油一樣過活，王氏打的什么算盤，周mama再清楚不過。

    她頷首示意清音安心：“一切情況，我自會(huì)和老太太說明的，你不必?fù)?dān)心。四姑娘是老太太的心頭rou，沒有理由白白受了委屈?！?/br>
    一句委屈，清音眼圈登時(shí)就紅了。還好，還好老太太愿意替姑娘出頭。

    她躬身行禮：“夜深了，周mama回去時(shí)注意腳下。”

    周mama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阮菱，她自幼在沈府伺候，四姑娘的娘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對母女的命啊，太苦。

    她深吸了口氣，點(diǎn)頭道：“不必送?！?/br>
    傍晚，雷雨停了。東宮院內(nèi)大理石板被雨水沖刷的一塵不染，透亮，映著柔和的月光，空氣中的風(fēng)舒爽涼快。

    案上的公文堆積成山，裴瀾執(zhí)筆的手停了下來，眉頭越皺越深，對著那張金陵遞上來的公文駐了神。

    纮玉進(jìn)來匯報(bào)時(shí)，特地去廚房端了一碗姜湯。

    殿下自校場回來后就一直在批公文，幾個(gè)時(shí)辰下來，一動(dòng)未動(dòng)。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阮姑娘的氣。

    殿下談完公事，去而復(fù)返間，那美人榻上的小姑娘早沒了影子。

    他把碗放在桌上，甜白釉與紅木磕碰的清脆聲音，惹得裴瀾筆尖一頓，飽滿的墨汁滴到那句“徹查私鹽”上。

    他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閉著眼朝后靠去：“查清楚了？”

    纮玉應(yīng)聲答：“是，殿下。下午阮姑娘在回廊處被肅寧伯家二公子陳致遠(yuǎn)堵住，陳致遠(yuǎn)意圖不，不軌，被成大人救下。”

    纮玉話沒說完，案上的麟角狼毫筆驟然折斷，一截?cái)喙P蹦到纮玉胸前，紅袍上頓時(shí)染上一片黑墨。

    第9章 照顧   一截白嫩細(xì)膩的藕臂搭在太子的肩……

    墨筆摔成了兩截。

    纮玉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站著，不敢再說下去。

    “哪只手碰了她？”等了半晌，案上的太子終于開口，只是那冰冷的聲音夾在著寒氣，像一把刀子懸在纮玉的心頭。

    他頓了頓：“右手?！?/br>
    太子揉了揉太陽xue處，臉色陰沉似水，一言不發(fā)。

    纮玉甚至覺得這屋里的光線都因案上那人的神色暗淡了幾分。

    良久，太子繼續(xù)拿起桌上的公文翻閱著，頭也不抬道：“該怎么做你知道，下去吧?！?/br>
    纮玉作揖后，轉(zhuǎn)過身，可腳步邁了一瞬卻又縮回來。

    他猶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開口時(shí)，裴瀾抬眼問：“還有事兒？”

    纮玉對上那雙漆黑的眼，心一橫，還是打算說出來，總歸是阮姑娘的事兒，他說出來應(yīng)該錯(cuò)不了。

    “阮姑娘病了?！?/br>
    案上的人沒說話，可僅僅是這沉默，纮玉一瞬明白了主子的心思。

    這是要他繼續(xù)說呢。

    他道：“那會(huì)兒下著大雨，沈家馬車走了，恒王送回去的，但是在沈家的暗樁遞了信，阮姑娘發(fā)燒了?！?/br>
    “嗯，知道了。”裴瀾復(fù)又低頭看公文，仿佛沒有放在心上一樣。

    纮玉一臉的詫異，可也沒再多言，他只要把消息傳遞到了就好，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出去后，纮玉便瞧著小顧將軍抱著劍坐在階前。他走過去，夜里漆黑，月華被薄云遮住，他剛走到小顧將軍身前，就聽他大呼小叫。

    “纮玉，你踩到我新衣裳了！”

    饒是一向好脾氣的纮玉也有些受不住，眉梢橫了橫，“你才被顧府停了銀子。況且這月例銀你早就花沒了，前兩天吃酒還是我請你的，你哪來的銀子買新衣裳？”

    小顧將軍嫌棄的朝一旁挪了挪，揪起那塊子布料拿手撲了撲，嘀咕道：“你管，有人送的?！?/br>
    纮玉抽了抽嘴角，順著他也坐在了廊階上。

    不過這話說的不假，小顧將軍人長的高大，劍眉星目，生的一張好皮囊，家世不錯(cuò)，父親是四品武職散官，自己又是太子近衛(wèi)，抱著劍立在東宮門前，惹了不知多少小宮女的眼。

    小顧將軍偏頭問：“里頭什么情況？”

    纮玉搖頭：“我和殿下說了阮姑娘生病的事兒，可他好像并不關(guān)心，仍在批折子?！?/br>
    小顧將軍咂咂嘴：“果然，君心難測啊！”

    兩人正閑聊著，就聽見東宮的殿門“砰”的一聲開了，聽這力道，好像是踹開的。

    隨后一道墨色的身影自兩人跟前走過，矜貴筆直，如載華岳，除了太子再?zèng)]旁人了。

    小顧將軍知道殿下這是要出宮了，頓時(shí)起身要跟上，卻被纮玉一把拉了回去。

    他問：“你干嘛？殿下出宮身邊不能沒人！”

    纮玉拍拍他的肩膀，聲音壓低了些：“但看殿下急匆匆的樣子就知道去哪了，還用跟著？跟哥哥走，咱倆有更重要的事兒去辦?！?/br>
    “去哪？”

    “廣云坊。”

    入夜，沈府各房燈火已熄滅，偌大的府邸只留下院落中的引路燈，幽幽幾盞，在夜色中搖曳。

    一道暗色的影子□□而入，粗略辨認(rèn)了方向后，朝壽明堂掠去。

    清音在外屋煮藥，抱著個(gè)蒲扇昏昏欲睡，一股涼風(fēng)把她吹醒，她登時(shí)激靈了一下，待看見眼前驀然出現(xiàn)的人影，嚇得捂住了嘴。

    裴瀾似是對她的反應(yīng)很滿意，沖她比了個(gè)“噓”的手勢。

    “太子殿下。”清音眼睫顫了顫，聲音放低：“姑娘她，她還在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