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我明白你為什么要來，也知道你下了什么樣的決心……”高陽公主的眼神，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的堅(jiān)定過，而且堅(jiān)定之中，還帶有一絲的絕決和殘忍。

    她對自己說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的，也不會讓你一個(gè)人承受負(fù)累……玲兒是你的；玲兒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承擔(dān)！

    什么，都愿意?。?！

    第277章 共謀一醉

    西風(fēng)鼓瑟，黃沙伴舞。

    仿佛冬天突然在這一刻降臨了，氣溫驟降，天空布起陰云，一片陰霾漸彌散開來。

    龐飛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吐出一口唾沫，低聲嘟嚷道：“還要多久？”

    已經(jīng)等了近一個(gè)時(shí)辰了。

    秦慕白不用想也知道，連龐飛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就不用說李勣等人。

    身后，虎狼之師陳兵于野；眼前，一扇斑駁的城門緊緊關(guān)閉。

    他對自己寫的那封信，有信心。

    不管是李佑還是陰弘智，看到了那封信，身處絕境中的他們，都沒有理由不多作思量。

    因?yàn)樗谛胖姓f，這是他們最后求生的機(jī)會。如若一直冥頑不靈，玉石俱焚死路一條；如果此時(shí)開城納降，尚有一線生機(jī)。詳情，可以由自己與他們細(xì)談。

    這“細(xì)談”二字，內(nèi)有玄虛。不僅是給了李佑與陰弘智幻想與奢望的空間，也給了自己更大的回旋余地。

    總之，他們沒有理由一口回絕。

    又一陣?yán)滹L(fēng)刮起，出了些汗的秦慕白不禁打了個(gè)寒顫。真是降溫了，要下雨雪了么？

    這時(shí)，薛仁貴朝城頭一指：“將軍，請看！”

    城頭之上，出現(xiàn)了一個(gè)與陰暗斑駁的城頭，色彩格格不入的身影。

    粉紅襦裙，云彩披帛；輕妝淡抹，鳳釵頭飾玉臂環(huán)，這是高陽公主最喜歡的打扮。

    “玲兒……”秦慕白仰頭看到時(shí)，眼睛瞬間定格在她身上，嘴唇翕動(dòng)，輕吟的喚道。

    城頭的高陽公主，雙手輕輕搭在小腹上，臉上的微笑溫柔如陽春三月的清風(fēng)，眼睛輕然瞇起，綻放著笑意。

    城頭高逾數(shù)丈，又有大風(fēng)呼嘯，二人不可能輕聲細(xì)語的交談?？墒歉哧柟鞣路鹇牭搅饲啬桨椎倪@一聲低喚，喃喃的回了一句：“慕白……”

    寒風(fēng)鼓鼓，吹得城頭的旌旗錯(cuò)落飛揚(yáng)。

    陰弘智出現(xiàn)在了高陽公主的身邊，對城下拱了下手，大聲道：“久違了，秦將軍！”

    “陰弘智！”秦慕白手中一緊，將馬鞍上的雕弓捏得骨骨作響。

    真想綽弓而射，一箭將他秒殺！

    “將軍何不上前說話，難道還怕陰某施放冷箭嗎？”陰弘智大聲道，“將軍大可放心，陰某還沒有糊涂到那個(gè)份上！”

    秦慕白冷哼了一聲，拍馬上前數(shù)步。城墻擋住了風(fēng)聲，仰起頭，可以清晰的看到高陽公主的彎彎柳眉了。

    “慕白，你因何要來？”高陽公主輕啟朱唇，似有無限婉惜的說道。

    秦慕白擰了下眉頭：“玲兒，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呵呵，兩位還真是情深意濃?。　标幒胫切Φ?，“不過，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談。秦將軍，不如先談?wù)氯绾?？若是談妥了，你與公主殿下便有無盡的時(shí)間可以私敘衷腸?！?/br>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說道：“為何不見齊王？”

    “他喝醉了?！标幒胫怯盅a(bǔ)充了一句：“大醉，不省人事。你放心，凡事我可做主?！?/br>
    “那便好?！鼻啬桨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相信你的眼睛不瞎。這四野數(shù)萬大軍你可是看見了？”

    “的確是看見了?！标幒胫堑故浅恋米?，淡淡的道。

    “若要強(qiáng)攻硬取，破城只在翻手之間。”秦慕白說道，“放棄吧！早些開城納降，若能少造一些殺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br>
    “或許？”陰弘智撇了一下嘴，“這個(gè)我不愛聽。難道秦將軍特意前來求和，就這么一點(diǎn)誠意？”

    “求和？”秦慕白冷笑，“陰先生，你還真是不識時(shí)務(wù)！我若不來，李勣恐怕早已揮兵攻城，你此刻已是尸骨無存，毫無懸念。現(xiàn)在我來了，目的也就是想少死一些人，減輕一點(diǎn)你的罪孽。如此，還有一絲可能在皇帝陛下面前為你與齊王求情，或能保得全尸。若是運(yùn)氣好，又或許能夠免于一死流放了事。”

    “既然你都當(dāng)不了家做不了主，要來何干？”陰弘智臉色一沉，將手一揮：“你走吧，不送了！”

    說罷，陰弘智就去拉高陽公主，要離開城頭。

    “等等！”

    高陽公主也不掙扎，冷冷的喝斥道：“我好歹是齊王的親妹子，尚且沒有發(fā)話，因何就聽了你的擺布？你說慕白當(dāng)不得家，做不了主，你又有何資格在此發(fā)號施令？”

    陰弘智一怔：“你說什么？”

    “我說……”高陽公主冷漠的看著陰弘智，如同打量一個(gè)完全陌生之人，他她訓(xùn)斥和吩咐下人的口吻說道，“你無權(quán)當(dāng)家作主。要如何決定，也須得請齊王來做決斷。”

    “你糊涂了，高陽？”陰弘智臉色一窘，低聲斥道，“我是你舅！連你哥也都聽我的！此次起兵，完全是我輔佐你哥在料理一切！你且問一問這城頭的將士們，他們聽不聽我的？”

    “哼！今時(shí)不同往日了?！备哧柟髡f得很大聲，讓城頭的將士都能聽到，“他們當(dāng)初跟著你，無非是想升官發(fā)財(cái)；現(xiàn)在，大兵壓境，如果負(fù)隅頑抗，定是死路一條。你對這些將士有何恩義，有何權(quán)力要他們給你殉葬？”

    城頭眾將士聽了，紛紛錯(cuò)諤，又如醍醐灌頂，開始交頭結(jié)耳的私下議論起來。

    “你閉嘴！”陰弘智急了。高陽公主的這幾句話，可謂是針針見血入骨招招，真刺中了他的要害與軟肋。再讓她說下去，這軍心恐怕都要嘩變了！

    “給我走，離開這里！”陰弘智頓時(shí)翻了臉，一招手，“來人，送公主下去！”

    城頭下，秦慕白等人隱約聽到了城頭的對語，秦慕白眼色一動(dòng)，薛仁貴勒馬后退，手已握上了弓箭。

    城頭上，幾名士兵頗為猶豫的上前，左右侍立在了高陽公主兩旁，抱拳道：“公主殿下，請吧！”

    “哼，你們好糊涂！居然聽他號令，不信我的話！”高陽公主冷哼道，“舉兵謀叛，怎么都是死路一條，這個(gè)你們不必懷疑?，F(xiàn)在秦將軍來勸降，至?xí)r只問魁首之罪，你們這些人好歹還可討得活命的機(jī)會；如若到了最后，仍是追隨陰弘智附逆，定是死路一條！——你們大概都搜刮了不少財(cái)寶吧，要是破城被殺了，何來性命享用？眾人皆知齊王與陰弘智才是謀逆的魁首，而本公主則是被綁架劫持而來，是無辜的。你們?nèi)裟艽藭r(shí)幡然悔悟懸崖勒馬，我保你們不死！”

    “高陽，你還不閉嘴！”陰弘智徹底翻臉，勃然大怒，“眾軍不要聽她蠱惑！李勣萬不敢攻城，只要有高陽在手，我們一切安枕無憂，可坐等皇帝赦免，今后帶著財(cái)寶逍遙一世！——還不將公主拿下，送她下城？”

    連聲厲斥下來，那些軍兵們居然無動(dòng)于衷，紛紛狐疑的看著這舅甥倆。

    “到此為止了，陰弘智。從我叫出你的名字開始，你就不再是我舅舅。”高陽公主冷冷的看著他，如同盯量一個(gè)死人，說道，“我哥糊涂，聽?wèi){你擺布，那是因?yàn)樗鹁茨?，愛戴你；我一直狠不下心來針對你，也是出于同樣的衷情?？墒钱?dāng)我看到你的真實(shí)嘴臉時(shí)，我以前的舅舅就已經(jīng)在我心中壽終正寢了。眼前，我只看到一個(gè)丑惡的小人，陰毒的惡魔！——眾將士，你們都是聰明人，知道誰的話更可以信。眼下，這向城之中除了我高陽公主，還有誰能保你們不死？”

    “你、你、你……你瘋了！”陰弘智還真沒料到高陽公主會來這一手，猝不及防又膽戰(zhàn)心驚，臉色一白，嘴里就哆嗦上了。

    那些將士都不是白癡。李勣大兵壓境叛軍潰敗之時(shí)，早就已經(jīng)有多數(shù)人四下逃散或是臨陣倒戈了。剩下的這一批人，都是早先就留在向城之中的“余孽”。人心惶惶，自不必說。

    眼下又聽了高陽公主這一番言語，他們心中早已偏斜的天平徹底倒向一方！

    頓時(shí)，幾名將校互遞了一個(gè)眼神，大聲道：“愿意追隨公主殿下！”

    “你、你們反了！——來人，來人，擒拿反賊！”陰弘智一邊驚慌的叫喊，一邊連連后退。

    倒是有幾個(gè)他的死忠提刀上前來。但同時(shí)，高陽公主身邊的那幾個(gè)將士也悍然拔出了刀，將高陽公主團(tuán)團(tuán)圍在核心。

    頓時(shí)，城頭一片大亂！

    “好機(jī)會！”

    秦慕白飛速給薛仁貴遞了個(gè)眼神，薛仁貴心領(lǐng)神會，綽弓搭箭指向了陰弘智！

    這一箭，秦慕白本想自己去射。可是關(guān)心則亂，至從高陽公主出現(xiàn)之后，他總感覺心神有些浮游。唯恐這關(guān)鍵的一箭有所閃失，則功虧一簣！

    薛仁貴的箭術(shù)不輸于己，而且他力道更盛弓也更硬，這朝頭一箭，定然不會有問題。

    正當(dāng)薛仁貴就要開弓施箭之時(shí)，突然城頭響起一聲厲喝：“你們干什么！”

    薛仁貴一怔，急忙收手。

    ——李佑出現(xiàn)了！

    “太子殿下！——太子你來得正好！”陰弘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跑到他身邊叫道：“你看看高陽都想干些什么！她居然策反這些逆賊，想要逼宮于我，開城獻(xiàn)降！”

    李佑沒有說話。大醉之后的他眼神仿佛還有些呆滯，茫茫然的看著高陽公主，說道：“玲兒，你為何要這么做？——還有你們，你們都追隨我日久，可不是那些臨時(shí)招募而來的散兵游勇。到了關(guān)鍵的時(shí)候，就都要叛我而去嗎？”

    一時(shí)間，那些本要投誠的將士又都猶豫了，紛紛收起了刀，低下頭站到了一邊。

    高陽公主倒是不著急，她眼神凄迷的看著李佑，喃喃道：“哥……事到如今，你還不醒悟么？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眼前的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你不是都答應(yīng)和我一起回長安，向父皇請罪了么？……你讓母妃，今后怎么活？”

    “別說了！??！”

    李佑猛然爆喝一聲，鎮(zhèn)得高陽公主臉色都顫了一顫。

    “齊王！”秦慕白在城墻下，大聲呼喊。

    李佑走到了城頭，臉色十分的復(fù)雜，看著秦慕白，一聲不吭。

    “開城吧！我與玲兒，陪你去長安?！鼻啬桨渍f得簡短，一字一頓道，“保你不死！”

    “嗬、嗬嗬！”

    李佑突然大笑，如果失心瘋了一樣。

    “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一死嗎？我才不要你們的同情與施舍！”李佑大叫道，“秦慕白，你不該來的，你真的不該來！”

    “為什么？”秦慕白大聲喝問。

    “你讓我臨死，都沒了一絲的尊嚴(yán)！”李佑歇斯底里一般的大叫，“我本就不敢見到玲兒了，此刻你又讓我怎么面對你？”

    秦慕白一時(shí)陷入了沉默。

    到最后，李佑畢竟還保留了一絲……人性！

    “哈……哈哈哈！”李佑在城頭癲狂的大笑，自言自語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本就輸?shù)靡粺o所有了，還何所謂尊嚴(yán)，何所謂臉面？”

    “太子殿下，你切勿自報(bào)自棄！”陰弘智急忙勸道，“眼下正是最關(guān)鍵的時(shí)期，一切成敗在此一舉——此時(shí)若與皇帝談條件，時(shí)機(jī)才最為成熟與充足！”

    “談個(gè)屁！??！”李佑滿臉脹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如同一頭雄獅般怒吼道，“全是聽了你的餿主意，才搞成今天這樣！現(xiàn)在，你還讓我拿全城軍民百姓的性命做賭籌，去和朝廷談條件！……我李佑雖是個(gè)無賴、惡棍、白癡、蠢貨，但還沒有喪盡天良，失去最后的人性！”

    “你……你說什么？”陰弘智這下真瞢了！

    他萬沒有料到，一向?qū)λ鹁慈绺浮⒀月犛?jì)從的李佑，突然會變成這樣！

    “哈哈哈……！”李佑又逛笑了一陣，對城下叫道，“秦慕白，還記得我離開襄州之時(shí)，在馬車上與你有約嗎？”

    秦慕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記得。殿下曾說，此行長安如若命大未死，就定要回來與我痛飲一回，不醉不歸！”

    “好，好得很?！崩钣影d狂的大笑，“那現(xiàn)在，你來與我痛飲吧！”

    秦慕白擰眉略思，點(diǎn)頭：“好，你開城門。我一個(gè)人進(jìn)去！”

    “將軍萬不可入城！”龐飛與薛仁貴一齊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