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70章 始作俑者(上)
廳內(nèi)重臣與領(lǐng)主們開始竊竊私語,許多人甚至露出了笑容。 “好姑娘,”庫倫公爵笑瞇瞇地,低聲對身邊的“不受歡迎者”法肯豪茲公爵道:“跟你學(xué)過毒舌?” “毒舌?哪里的話,”吃吃陰笑著的西里爾·法肯豪茲一翹嘴角,悄然道:“但就我看來,這是女人們天生的能力?!?/br> 大廳之中,拉塞爾先是臉色一滯,隨后眼冒怒意:“用這種伎倆來離間埃克斯特的君臣?還真是星辰的帝國風(fēng)格——就跟你們毫無廉恥地謀害我國的摩拉爾王子一樣!” 泰爾斯心中猛跳:正菜來了! 聽聞此言,滿廳的星辰貴族,大部分人都露出不甘與憤怒的神色! 但有數(shù)的幾人卻開始深思。 “那位女公爵真是反應(yīng)過人,不知不覺已經(jīng)回擊一劍了,”在泰爾斯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當口,基爾伯特泛出贊許的笑容:“殿下,特巴克女公爵的這一劍,已經(jīng)有了戰(zhàn)果?!?/br> 泰爾斯轉(zhuǎn)頭看著那位清麗的女公爵。 萊安娜像是感覺到了泰爾斯的目光,刷地扭頭,眼神如刀鋒般刺來! 泰爾斯一個激靈,連忙露出笑容,然后裝著若無其事地掃視四周——似乎剛剛只是不經(jīng)意間掃到了女公爵。 基爾伯特輕笑一聲:“這不是簡單的挑撥離間,而是為了試探出,這次的危機中,努恩王與黑沙大公的意志和目的,是否一致——這非常重要!” 泰爾斯眉心一跳! 基爾伯特耐心地道:“而拉塞爾急急地帶回正題,就是一個答案——顯然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再在這個努恩王與黑沙大公孰強孰弱的話題上糾纏了?!?/br> “在比劍的第一回合,他已經(jīng)是被迫先出劍的那個人了?!?/br> 泰爾斯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基爾伯特在馬車內(nèi)的推斷——??怂固厥箞F的遇刺,也是他們自己國內(nèi)某些人的意愿,看來…… 雖然沒有證據(jù)。 但無論如何…… 至少在許多人眼中,那位黑沙大公與努恩王之間的齟齬,確實不小。 視野回到廳中。 “我們,謀害你們的王子?”南垂斯特的獨眼龍哼笑一聲:“即使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們使團的遇刺,就是一個挑撥兩國戰(zhàn)爭的陰謀——??怂固鼐瓦@么喜歡被人當劍使嗎?連我家的獵狗都沒有你們聽話!” “星辰人,你以為我們會在乎,你們是不是無辜者,或是主使者嗎?”拉塞爾緩緩地道。 “既然你們對真相不感興趣——那為何還來到這里?干脆在街道上隨便斬下幾個頭顱,交還給努恩王?”南岸領(lǐng)的詹恩公爵冷笑著道。 聽聞此言,拉塞爾目光中冒出怒火與仇恨,他在滿廳的貴族注視下,猛地前進一步,右手高高舉起赤龍火漆的卷軸! 御座之上,凱瑟爾五世緊握雙手,下頷微垂,目光陰郁而深邃。 “不管是誰卑鄙地謀害了王子殿下——我們都會把他碎尸萬段!??怂固刈詴鞆埞x,不必假手他人!” “但是我們的王子!??怂固毓才e國王,兼龍霄城大公的獨子和繼承人!死在了你們星辰的國境內(nèi)!” 拉塞爾張開雙臂,猛地轉(zhuǎn)身,冒火一般的眼神狠狠地掃過每一個廳內(nèi)的領(lǐng)主、貴族或官員。 “他最后的鮮血落于星辰的土地,最后呼吸的是星辰的空氣,最后見到的是星辰的景色——他懷著善意的使命來到星辰,你們卻沒能保護好他!” “不論有意還是無意,是你們的無能和縱容,害死了他!” “這就足夠了!” “星辰必須負上責(zé)任,付出代價!” 拉塞爾怒目圓睜,一把撕開赤龍火漆的封印——把卷軸猛地拉開! “無論??怂固睾团魍?,都必須從星辰這里得到交代!” 六位公爵幾乎同時皺眉! 泰爾斯瞳孔一縮,只見寫滿文字的卷軸之上,底部沒有簽名,也沒有印章。 有的只是一個手印。 鮮紅的手印。 難道那是——努恩王的血手??? 大廳頓時又是嘩然一片! “他沒有簽名,沒有蓋章,我親眼看著他,直接割開了自己的手掌,按下掌??!“ “這就是努恩王的憤怒和絕望!明白了嗎!星辰人?” 拉塞爾的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來的。 大廳里的嘩然之聲開始慢慢減小。 泰爾斯之前只是聽聞??怂固氐氖箞F遇刺,那個陌生的異國王子于他而言,仿佛不痛不癢——但到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嚴重。 直到至高國王的厚重嗓音,再一次響起: “我理解努恩王的怒火和絕望——相信我,我體會過那種感覺——而星辰也絕不逃避自己的責(zé)任。” 凱瑟爾淡淡地道。 獨眼龍廓思德微不可察地咬緊后牙。 國王這是——要服軟了嗎? 怎么可能?要是不付出足夠的代價,從北境割下一塊分量足夠的rou,北方的惡龍怎么可能會滿意? 如果服軟,凱瑟爾五世既會落得個軟弱無能的名聲,又注定與本就不睦的北境關(guān)系更差。 想到此處,他不禁看向?qū)γ娴耐郀枴唫惖?,但戎裝在身的對方只是緊蹙眉頭,一言不發(fā)。 仿佛火山爆發(fā)之前的平靜。 “感謝您的理解,陛下,”拉塞爾把手放下,冷冷地道:“是啊,我想起來了,您嘛,呵呵,您的話,當然能理解。” 許多人都現(xiàn)出古怪的神色。 但凱瑟爾沒有理會他暗帶譏刺的話,而是直接地道:“省掉廢話吧——努恩王的條件是什么?” 在所有人復(fù)雜的目光下,拉塞爾冷哼一聲,重新拉開卷軸,開始朗讀。 “??怂固厣舷?,從努恩陛下到九位大公,在獲知悲劇之后,以極大的理智,耐受著可怕的悲痛與絕望,一致認為,星辰必須為摩拉爾王子的不幸,負上責(zé)任?!?/br> 說完這句話,拉塞爾抬起頭,環(huán)視了一圈。 直到凱瑟爾微微點頭: “很合理,尊貴的摩拉爾王子在國境內(nèi)遭遇不幸,是所有星辰人的恥辱?!?/br> 拉塞爾冰冷的雙目微微一縮,這才低下頭,繼續(xù)朗讀 “第一,安撫亡者。星辰必須完整、體面、榮耀地送還我方使節(jié)團的遺體,特別是摩拉爾王子的遺體。” “第二,伸張正義。協(xié)助我方查清并交出兇手,及幕后的策劃者?!?/br> 法肯豪茲輕哼一聲:“協(xié)助他們?老天,聽起來像是上級對下級的呼喝。” 他抱怨也似的,對著身邊的庫倫公爵道。 但心事重重的后者,只是凝重地盯著拉塞爾。 ??怂固鼐o急使節(jié)的話還在繼續(xù): “第三,重鑄榮譽。請凱瑟爾陛下您,親自向??怂固赝鯂舷拢l(fā)表公開道歉書。” 泰爾斯的眉頭一跳。 基爾伯特的話重新出現(xiàn)在他額腦海中。 無論是戰(zhàn)是和,陛下都逃脫不了冷血無情、不恤民眾,或軟弱可欺、辱沒星辰的指責(zé),這會極大打擊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國內(nèi)的聲望和權(quán)威。 但拉塞爾冷漠而直白的話還在繼續(xù): “第四,補償損失。無論土地還是資源,我方必須得到相應(yīng)的償報,??怂固貞?yīng)得到不小于松果郡領(lǐng)地大小,與我國毗鄰的兩個北方邊郡作為補償,或者星辰東海領(lǐng)捕鯨業(yè)的優(yōu)質(zhì)永世油優(yōu)先配額的三成,又或者星辰南岸領(lǐng)一級瀝晶礦優(yōu)先配額的兩成,三者其一?!?/br> “第五,維護公平。??怂固嘏c星辰必須重訂《要塞和約》,特別是十二年前那毫無道理可言的國境線——松果郡、扎拉坦郡、雷沃郡,熊郡和鹿鳴郡應(yīng)無條件回到??怂固氐闹蜗?。守望城伯爵應(yīng)撤回他們在北部大針林內(nèi)的墾荒隊,每年放入大針林內(nèi)的獵人與牧民數(shù)量應(yīng)與毗鄰的黑沙領(lǐng)大公商議后共同決定,孤老塔伯爵應(yīng)將他們的斥候巡邏線回收六里,不再無理阻攔??怂固厝诉M入公共獵區(qū)?!?/br> 大廳里寂靜地落針可聞。 但泰爾斯知道,這只是表象。 拉塞爾輕輕地放下卷軸。 “以上,就是努恩陛下,就是埃克斯特王國的條件。” 大廳里可怕的寂靜終于被打破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 澤穆托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怒吼道:“守望城一步也不會后退!更不會拱手讓出松果郡和熊郡!告訴那個黑沙領(lǐng)的雜種:想要我們的領(lǐng)土,自己帶兵來拿!” 福瑞斯伯爵也冷冷地道:“鹿鳴郡也是一樣!而且,孤老塔想在什么地方巡邏,就在什么地方巡邏!” 但最有權(quán)發(fā)言的北境公爵,此刻卻一言不發(fā),只是注視著凱瑟爾五世。 滿廳神色各異的人,都看向至高國王。 “努恩啊,努恩,”凱瑟爾盯著腳下的臺階,臉色平淡,仿佛發(fā)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怂固叵胗靡粋€死去的王子,來換取我們的七個郡,太貪心了吧?!?/br> 拉塞爾昂起頭盯著凱瑟爾,毫不示弱地道:“??怂固負p失的不僅僅是一位王子,受損的還有我們的榮耀!” “善意出使,卻被如此對待!埃克斯特的恥辱誰來洗清?巨龍的怒火誰來平息?” “而且,星辰!你們奪走的,是一位父親的獨子!”說到這里,拉塞爾憤恨滿腔地咬牙道:“努恩王唯一的正統(tǒng)繼承人,懷著友誼與和平來訪星辰王國,卻死于卑鄙的刺殺!” “努恩王失去了他的血親,他的獨子,他唯一的繼承人!??怂固貏t失去了龍霄城的下一任大公,沃爾頓家族未來的希望!” 到最后,拉塞爾簡直是吼出來的: “努恩王在如此的打擊之下,還沒有怒而興師,而是提出條件——這難道不是最克制、最理智的選擇嗎?” 大廳里充滿了貴族們不甘的吸氣聲。 而凱瑟爾的語氣依然平淡,只是充滿了不可置疑的意味:“前三條可以滿足你們,而第四和第五條……” 國王的聲音冷冷傳揚在大廳里:“星辰不會割讓我們的土地,也不準備交出資源的配額——如果我這么說,你們又準備怎樣呢?” 瓦爾慢慢地皺起眉頭。 庫倫公爵則深深嘆氣,法肯豪茲難看地笑了一聲。 萊安娜和詹恩都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泰爾斯苦澀地低頭:戰(zhàn)爭,果然還是不可避免嗎? “哈哈哈哈,凱瑟爾陛下,”拉塞爾怒極而笑:“當年我們來到永星的時候,也帶來了努恩王和九位大公的要求,艾迪王同樣拒絕了我們?!?/br> “然后怎樣了呢?”拉塞爾平張雙手,在大廳中環(huán)視一圈。 許多在場的,年紀大些的領(lǐng)主、貴族和官員們,都神情一緊。 “對,我們‘慷慨’地出兵了?!?/br> “對于它的應(yīng)有之物,”拉塞爾男爵呼吸加促,臉色漸冷,咬著牙道: “巨龍會自己來拿?!?/br> 大議事廳里的人,都開始深思這句話的后果。 十二年前,波及大半個星辰的戰(zhàn)火與災(zāi)難,還歷歷在目。 “如果正義無法伸張,公平不幸蒙塵?!?/br> 拉塞爾極有壓迫感地舉起右手,又緩緩捏緊:“??怂固禺斎恢荒苓x擇用戰(zhàn)爭,來維護我們的榮譽與陛下的尊嚴?!?/br> 只聽他一字一頓地威脅道: “那個時候就不是幾個郡,或是一些永世油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夠了!” 凱瑟爾似乎充滿深意地道: “在你們,在努恩王看來,星辰與巨龍之間,就沒有別的方式,體面地解決這件事了嗎?” “你們就這么想看到,兩國的臣民在邊境上流血嗎?” “戰(zhàn)爭還是和平,這取決于您,陛下,”拉塞爾極快地反應(yīng)道:“是忍辱負重地體恤臣民,還是不惜一切地起兵開戰(zhàn)?” 他冷冷掃了星辰群臣一眼,特別是澤穆托伯爵,一邊諷刺地笑道:“特別是,你們的北境,就連在黑沙大公的軍隊前,守住斷龍要塞,都沒有足夠兵力的時候。” 北境公爵捏緊拳頭。 “北境在血色之年中,直面??怂固刈顝姶蟮谋h,受創(chuàng)極巨,僅次于西南的刀鋒領(lǐng),”基爾伯特在泰爾斯耳邊嘆息道:“曾經(jīng)有段時間,北境的寡婦比孩子還多?!?/br> “要我做出這樣兩難的決斷?”凱瑟爾冷哼一聲:“你們怎么不干脆,讓星辰換一位國王算了!” “陛下,您才是星辰的至高國王,注定要擔(dān)負這樣的責(zé)任?!崩麪枔P起頭,輕輕笑道: “如果您做不到,那就如您所言——在滿廳的貴族里,換一位更有擔(dān)當?shù)娜耍瑏眍I(lǐng)導(dǎo)星辰,??怂固匾矘芬娖涑??!?/br> 整個議事大廳的人都sao動起來! 不少人喝罵出聲! 但??怂固氐木o急使節(jié)還未說完! “反正,”拉塞爾惡毒地道:“星辰的下一位國王,也注定不再姓璨星了不是嗎?” 許多貴族臉色古怪地看向凱瑟爾,更多人則看向泰爾斯。 這個使節(jié),還不知道國是會議的事情? 泰爾斯的大腦突然一通! 果然,使團遇刺,領(lǐng)主逼宮,巨龍來使——這一切都是連通的,如果自己沒有出現(xiàn),這就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連環(huán)計,如基爾伯特所言,在星辰與埃克斯特彼此的有心人,相互的默契下,意在鐵腕王之后,星辰王位的歸屬。 但凱瑟爾,他的父親,為何要把話題引到這里? 而耳邊傳來的話,讓泰爾斯心驚rou跳: “這么說,埃克斯特,或者說埃克斯特的那些貴人們,”在滿廳人的驚奇中,凱瑟爾抬起頭,冷冷看向拉塞爾:“更屬意的某位星辰貴族,來做星辰的至高國王?” “恕我直言,”拉塞爾輕蔑地笑道:“在座各位沒有一人符合我們的期待。” “??怂固厝酥慌宸?zhàn)場上的英雄——哪怕是我們的敵人?!?/br> “你們有誰能達成這樣的條件嗎?” “是啊,我的封臣們,不是離得太遠,就是不愿意出兵,”凱瑟爾莫名地嘆出一口氣:“那能在戰(zhàn)場上獲取威望和認可的……” “就只剩下那個為了自己的領(lǐng)土,不得不戰(zhàn)的人了,是嗎?” 整個大廳,為國王莫名其妙的這句話,突然一靜。 拉塞爾意識到了什么,他看向一個人,漸漸露出疑惑之色。 不對。 凱瑟爾王…… 他是在…… 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時候,胖胖的庫倫公爵就意識到了什么,他深深嘆出一口氣,也看向那個人,露出滿臉的痛苦之色。 泰爾斯驚奇的目光中,基爾伯特恍然大悟般地一聲低呼,但隨即咬緊牙齒,垂首嘆息。 在滿廳的疑惑和驚訝中,凱瑟爾五世深深吸入一口氣,閉上眼睛道: “原來如此?!?/br> 國王默默地道: “從與??怂固氐囊靶募夜唇Y(jié),刺殺使團,挑動矛盾?!?/br> “到在我面前陳述戰(zhàn)爭的可能,提議頒下總詔令?!?/br> “再到慫恿蠢蠢欲動的領(lǐng)主們,逼我立下繼承人,冷眼旁觀我們內(nèi)斗不休?!?/br> “直到眼前這個??怂固氐氖构?jié),逼著我步入兩難的境地,無論踏出哪一步,都是對我最大的打擊?!?/br> “最后成功挑起戰(zhàn)爭,與??怂固乩仟N為jian的你,當然能夠在戰(zhàn)場上輕易獲取聲威,逼我退位?!?/br> “為此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土地,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國家?!?/br> “是么,背叛者?!?/br> 至高國王的話語,一句比一句更讓人心驚膽戰(zhàn)。 泰爾斯呼吸加速地聽著這一切。 只見鐵腕王,凱瑟爾五世落寞地睜開眼睛,看向大廳一側(cè),沉默了許久的一個人。 國王此刻的眼里盡是灰暗: “是你啊?!?/br> 他緩緩道: “一切陰謀的策劃者?!?/br> 國王低沉而渾濁地,吐出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瓦爾·亞倫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