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雙王之盟
復(fù)興宮。 “登——登——登——” 一陣急促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那是高跟皮靴點在石地上的聲音。 “砰!” 寢室的厚重大門被猛地推開!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 怒意勃然的清爽女聲響亮地傳來。 一旁灑掃的侍女嚇得連忙低頭,急急向著房門而去。 她的余光里,瞥見陛下的情人,一等宮廷女官,王都曾經(jīng)的風(fēng)云女士,傳奇般的警戒官,精彩跌宕的人生故事能寫成一本吟游詩集的姬妮·巴克維。 這位英姿颯爽的宮廷女官,此刻怒氣沖沖地踏進房間,對著窗臺前的凱瑟爾五世高聲怒喝: “就這么想謀殺自己的兒子嗎!” 窗前,望著復(fù)興宮下蕓蕓眾生的國王,凱瑟爾五世·璨星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身為一個國王,我必須這么做?!?/br> “僅此而已。” 威嚴(yán)的聲音如此答道。 “啪!” 一道響亮的耳光聲,在身后響起! 侍女不敢再磨蹭,冷汗淋漓地退出房內(nèi)。 “他不止是王子,更是你的血脈——不是那個毀掉璨星王室,戕害星辰王國的幕后黑手!”姬妮怒不可遏,絲毫沒有剛剛賞了星辰至高國王,狠狠一巴掌的自覺。 凱瑟爾五世摸上自己被打過的臉頰,心神一陣恍惚。 他的眼前浮現(xiàn)起過去,那個英姿勃發(fā),氣場驚人的“限時警戒官”。 還有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也是一個耳光,不是么。 但至高國王還是回過神來,毫不在意地平淡道:“真巧,對那個男孩,約德爾也說過類似的話?!?/br> “那個男孩?”姬妮難以置信地看著國王:“那是你唯一的兒子!” “是啊,我唯一的兒子,”凱瑟爾眼中閃爍著復(fù)雜,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觯骸八晕乙呀?jīng)為他選擇了最好的道路——一個王國繼承人所必須承受的磨練。” 磨練? 姬妮眉心掙扎,看著眼前這個健壯的男人。 “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地獄,”凱瑟爾五世深吸一口氣,眼中泛起寒意:“又怎么有資格做一個真正的國王?” 姬妮心中一震。 地獄? 地獄。 姬妮深深嘆出一口氣:“k,有些事情……我們得學(xué)會習(xí)慣甚至……忘記。” 國王面無表情地嗤笑一聲:“是么?!?/br> 他往前一步,直視姬妮:“我聽基爾伯特說了,你們來復(fù)興宮的路上,遭遇刺的事情?!?/br> “那些事情,你真的可以習(xí)慣甚至忘記嗎?” 姬妮渾身劇震,復(fù)雜地看向凱瑟爾。 姬妮抬起顫抖的手,扶上凱瑟爾的肩膀,撫摸著他紅腫的臉龐,痛苦而凄涼地道: “k,你不能永遠活在過去?!?/br> 她輕輕咬牙道: “求你?!?/br> 凱瑟爾五世渾身一顫,看著姬妮如水的目光和哀求的眼神,心中泛起酸楚。 “過去已成歷史,”他默默回答:“我目中所見,唯有未來?!?/br> 過去。 未來。 真的嗎? 姬妮輕咬銀牙,眼前浮現(xiàn)一個稚嫩可愛的男童。 她眼前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國王看著姬妮的樣子,不知不覺捏緊拳頭。 “至于那個男……泰爾斯,”國王咬緊牙關(guān),狠心地閉上眼睛:“你無須擔(dān)心他,我會為他準(zhǔn)備好一切,一個璨星所需的一切?!?/br> “他絕不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莉迪亞或盧瑟……” 姬妮的手顫了一下。 她輕輕低頭,露出一個凄清的笑容。 “你知道,二十年來,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訊問,見過無數(shù)的眼神?!彼郎厝岬?fù)蟿P瑟爾的腰腹,依偎進國王寬闊的懷抱里。 宮廷女官凄涼地道:“你們璨星,無論是米迪爾或賀拉斯,抑或是艾迪王,他們的眼睛里,始終充斥著警惕、厭世和掙扎,無論對這個世界還是對自己。而現(xiàn)在……” 她靠著國王的胸膛,面色痛苦地繼續(xù)道,“那一年過后,你的眼里,卻也是那種色彩了。” 凱瑟爾聽見兩位兄長和先王的名字,眼里泛出悲哀。 “但他的眼睛是不一樣的,我能感覺得到,他跟你們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即使這在一個七歲男孩的身上,如此不同尋常……” 國王嘆出一口氣:那是因為,那個還男孩尚未經(jīng)歷過自己所經(jīng)歷的…… 姬妮默默地道:“即使他的母親……是那樣的存在?!?/br> 那一瞬,姬妮能感覺到,自己所倚靠的健壯軀體,頓時一僵。 “放心吧,姬妮,”國王猛地抱緊姬妮,咬著牙,滿臉痛苦地道:“他不會有事的……” “他會很安全。” “他會活下去。” “他既是璨星,也是帝室的后裔,更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別說區(qū)區(qū)??怂固?,即使身在地獄,他也能咬著牙活下去!” —————————— “殺了我,給摩拉爾王子報仇,來消弭努恩王的仇恨——陛下是這么說的對吧。” 泰爾斯走到一樓大廳,看著基爾伯特向著后廚示意,繼續(xù)道: “這樣看來,埃克斯特似乎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畢竟我們有《要塞和約》的宿怨在,又出了使團遇刺這樣的事,死的人還有他們共舉國王的獨子繼承人,努恩王正處于盛怒之中,??怂固氐母鞔箢I(lǐng)主也對我們的領(lǐng)土垂涎三尺,這種情況下——星辰王子簡直就像是羊入虎口。” 泰爾斯長舒一口氣:“但我現(xiàn)在的情況,就會比未來出使埃克斯特要好嗎?” 基爾伯特微微一怔。 “身為璨星唯一的繼承人,我生來就與各大領(lǐng)主對立,看看南垂斯特,看看凱文迪爾,更不用說剛剛下獄的亞倫德了,畢竟,要是我出了意外,他們就有了機會?!?/br> 泰爾斯走上臺階,路過星辰三王的畫像,眼神茫然:“我沒有出現(xiàn)之前,他們的焦點在陛下身上,而我出現(xiàn)之后,注定是新生的靶子——哪怕以復(fù)興宮的實力,也無法確保我安全無虞,遠東諺語有言:‘正面的長矛容易閃躲,但暗地的冷箭卻難以防御’?!?/br> “但相比之下,埃克斯特的領(lǐng)主們也許想要占星辰的便宜,也許看我不爽,但絕沒有到置我于死地不可的程度——相反,無論誰沾染了星辰王子的鮮血,都注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整個星辰都會與之為敵:忠誠者要為王室復(fù)仇,野心家想獲取大義的名分?!?/br> “埃克斯特采取選王制,十位大公在每位共舉國王駕崩后的選王會上,選出下一位共舉國王,統(tǒng)治終身——每一位大公都有機會,每一位大公也都相互競爭,論起分裂的程度,??怂固厣踔粮跤谛浅健!?/br> “星辰也許實力未復(fù),對上??怂固亓τ胁淮?,但在王冠的誘惑下,合力碾壓某一個埃克斯特的領(lǐng)主還是綽綽有余的,而且其他埃克斯特的領(lǐng)主,想必也樂于袖手旁觀,看著選王會上的競爭對手沉淪?!?/br> “用遠東的話說,我就像一個燙手山芋,無論哪個??怂固氐念I(lǐng)主,攤上我在他們領(lǐng)地內(nèi),非但不能加害我,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領(lǐng)主們還要傾盡全力保護好我。” 基爾伯特眉頭一揚。 看來自己確實是多心了,畢竟這么多天的相處,看得出來,殿下成熟穩(wěn)重,不是一個會讓人擔(dān)心的人。 “這樣一來,我在??怂固匾獡?dān)心的,就只剩下努恩王了?!?/br> 泰爾斯走進書房,看著衛(wèi)兵們將午餐送進來,對著明顯眉心舒展開來的基爾伯特,露出笑容:“但是,也許很多人都會忽略的一點是,當(dāng)摩拉爾王子死在星辰的時候……” “努恩王,就已經(jīng)注定是我,是我們璨星王室的盟友了?!?/br> 基爾伯特終于展露出笑顏。 泰爾斯打了個哈欠,在書房的座椅上做下,推開書桌上因昨晚挑燈夜戰(zhàn),而亂七八糟的書籍筆記,繼續(xù)胸有成竹地道: “在沒有直系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星辰允許女性繼承人繼承父親的頭銜、領(lǐng)土與財產(chǎn)——我們的刀鋒領(lǐng)女公爵就是這樣的人。” “但??怂固氐呐允菦]有繼承權(quán)的……既然年事已高的努恩王,失去了唯一的男性繼承人,就代表著龍霄城的傳繼將成問題,沃爾頓家族已經(jīng)無望下一次的選王:他們注定要迎來衰落期?!?/br> “這種情況下,??怂固叵蛑浅介_戰(zhàn),或者殺死我這樣一個對等的繼承人,也許能夠聊解努恩王失去獨子的痛苦和仇恨,但在他冷靜下來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樣只會迎來他們沃爾頓家族的最后毀滅。” “對星辰的戰(zhàn)爭或談判,所能獲取的領(lǐng)土,都鄰近著埃克斯特的南部三位大公:黑沙領(lǐng)大公,威蘭領(lǐng)大公,再造塔大公——都是下次選王會的熱門人選。這種情況下獲得的土地,哪怕歸于沃爾頓家族作為飛地,因為實在太靠近三位大公,也會在未來不久,被他們逐一侵蝕。” “也就是說,在星辰與龍的沖突里,作為最大的實際得益者,三位大公只會越來越強,而失去直系繼承人的沃爾頓,在努恩王身后只會越來越弱——乃至于最后淪亡?!?/br> “這種情況下,努恩王只有竭盡全力,阻止星辰與龍的沖突——無論是戰(zhàn)爭或是談判——發(fā)生,不讓星辰的任何一片領(lǐng)土或資源落入南部三位大公的口袋,才能盡可能地保持??怂固貒鴥?nèi)十位大公的均勢,保證衰弱的沃爾頓家族不至于步步淪亡。” “而且,要牽制南部三位大公的注意力,并施以壓力,還有比星辰王國這樣一個,作為‘西陸之盾’的龐然大物,還有比璨星王室這樣名高望隆的強力家族,更合適的盟友嗎?把我們星辰或璨星家族作為天然的盟友,并保證我們恢復(fù)實力乃至于更加強大,才能保證沃爾頓家族的存續(xù)以及再下一次選王的機會。” “這種情況下,他們與我們——沃爾頓家族與璨星王室的利益,就前所未有地一致了?!?/br> “沃爾頓與璨星——已經(jīng)是天然的盟友了?!?/br> “想必,讓努恩王‘殺掉’我,只是國王讓對方冷靜下來,而危言聳聽的手段而已——在努恩王的盛怒過去之后,默契就會同時在努恩王與凱瑟爾王的心里發(fā)芽,無需約定,無需誓言,無需談判,這就是天然的盟約。” “屬于云中龍槍旗的沃爾頓家,與九芒星旗的璨星家的——‘雙王之盟’?!?/br> 泰爾斯深深嘆出一口氣:“終結(jié)之戰(zhàn)的兩位人類英杰,耐卡茹與托蒙德,他們各自的后裔,唯有在兩國前所未有地敵對時,才能前所未有地精誠合作——真是諷刺啊?!?/br> 因此。 也由此看出,在這個明明是封建社會,卻有許多不合理黑科技的世界上,星辰與龍這兩個封建國家,是多么的不成熟,明面上,最高統(tǒng)治者掌握國家的外交與軍事大權(quán),實則在與地方領(lǐng)主的生死搏斗里如履薄冰,步步為營。 真是少得可憐,弱得難受的國家自主性(state_autny)啊。 穿越者收起一片曾經(jīng)的記憶,抬起頭繼續(xù)道: “所以,比起看似風(fēng)平浪靜,實則危機四伏的星辰國內(nèi),看似滿布敵意,實則安全無虞的??怂固?,才是我最好的去處——這才是陛下的用意吧。” 但愿吧。 泰爾斯在心底里加了一句。 畢竟……他眼前呈現(xiàn)出那個面無表情的國王……那個國王的眼里,我看不到親情。 他回過神來,笑著說: “因此,作為璨星王室代表的我,在龍霄城,也許會遭努恩王的試探,也許會被小人們刁難,也許會被領(lǐng)主們譏刺,握在手中作為籌碼來與星辰王國對弈,甚至?xí)庥龈鞣絼萘δ康牟灰坏年幹\,但是,我一定比在國內(nèi)安全……” 下一秒,泰爾斯的眼里爆發(fā)出強烈的自信與肯定: “所以,我一定會活下去!” 基爾伯特輕輕地笑了起來。 但隨即,他抬起頭,嚴(yán)肅地道:“既然您這么想,殿下,我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我今天前來,是為了跟你商議使團的人選,以及您侍從官的人選。” 泰爾斯點點頭。 “然而在此之前——” 基爾伯特輕輕鞠躬:“殿下,有個人想覲見您?!?/br> “見我?”泰爾斯剛剛拿起刀叉,聞言挑了挑眉。 這個時候,想要見我? “如果是抱著觀賞珍稀動物的興趣,慕名而來,希望見到最后的璨星王子的話,”泰爾斯無所謂地挑起一塊土豆,咬進嘴里:“幫我推掉吧——措辭禮貌些,我已經(jīng)得罪太多人了。” 但基爾伯特?fù)u了搖頭: “不,我想,這個人可能是為數(shù)不多的,不因您的王子身份而來拜訪您的人——事實上,他這一個多月來,一直住在后面的營房里養(yǎng)傷?!?/br> “你是說……”泰爾斯想起了什么,他驚訝地抬起頭。 屋外傳來“咯噔”、“咯噔”的聲音。 基爾伯特點點頭,感慨道:“受了那樣的重傷,連進食也只能用管子,甚至醫(yī)者都覺得他活不下去了,但他的求生意志實在驚人,而我們的藥材也從不短缺?!?/br> 基爾伯特將書房的門口讓出給來人,微微感嘆道: “進來吧,這就是你堅持要見的人?!?/br> “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殿下。” 泰爾斯放下刀叉,蹙緊眉頭。 來人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和木板,還拄著一雙拐杖,明顯不太熟練,只見他吃力地,一下一下地拄進泰爾斯的房間。 他的喉部是一團帶著可怕傷疤的虬結(jié)血rou,雙腿只到膝蓋。 雖然他滿臉胡茬,消瘦得厲害,更理短了頭發(fā),臉上的刺青也淺了不少,但泰爾斯還是第一時間認(rèn)出了這個,曾在絕望中悲傷啜泣,現(xiàn)在卻重傷初愈的男人。 隨風(fēng)之鬼。 米迪拉·羅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