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神奇的瑟蘭
那一刻,仿佛有人拉住了時間的步伐,不讓它在這方昏暗、偏僻、破敗的盾區(qū)角落里繼續(xù)前行。 三人靜默地兩兩相對,凝滯的氣氛助長著各自難言的心情。 直到 “搞什么?” 泰爾斯大聲開口,難以置信地質(zhì)問著另外兩人:“希克瑟,還有你,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你們認(rèn)識我的母親?” 月光下的王子滿臉訝異,直勾勾地盯著在輪椅上兀自微顫的老兵,以及拄著拐杖低頭黯然的老頭。 “什么時候?怎么認(rèn)識的?在哪里?” 但他們沒有回答。 “怎么樣,德魯,”??松貒@息道: “這個理由足夠嗎?” 格里沃終于容易平息了顫抖的呼吸。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般,沉浸在黑暗里的輪椅微微地動了一下,軋碎幾顆零落地上的石粒。 輪椅上的人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在昏暗的月光下用力抬起頭。 “你不能?!?/br> 老兵嗓音僵硬,目光在泰爾斯與??松g游移不定。 “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說到這里,格里沃陰晴不定的臉色頓了一下。 但希克瑟依舊平和地看著他。 “二十幾年了,我是格里沃,我在龍霄城,我有我的地盤,我的兄弟,我的一切,他們都指望著我,你不能……” 他扭曲著臉龐,死死抓著自己的輪椅,像是下一刻就要奔赴戰(zhàn)場:“你不能像這樣突然冒出來,然后,然后,然后搬出一堆狗屎的‘動人往事’,就要求我做這做那……那些都是過去了,老烏鴉!” 格里沃猛地一揮手,似乎越說越流利:“她的兒子又怎么樣,我不在乎……” 回答他的是希克瑟平淡而堅定的蒼老嗓音。 “正因為那些都是過去,德魯?!?/br> “所以,它才永遠(yuǎn)存在?!?/br> 格里沃話語一滯,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 “既無法更改,”??松抗獬良牛骸案荒芴颖??!?/br> 輪椅上的格里沃輕輕一顫。 這位老兵慢慢松開輪椅,雙手緊扣在一起,咬緊牙關(guān):“閉嘴?!?/br> 泰爾斯看看??松?,又看看格里沃,心中疑惑難平。 二十幾年前? 過去? 他們都認(rèn)識瑟蘭婕拉娜。 那個……神秘的母親。 他豎起耳朵,只想聽得更多一些。 “沒人想要回憶起當(dāng)年的噩夢,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后?!?/br> 只聽滄桑的??松p嘆道:“但至少想想看,當(dāng)年是誰把我們這些苦苦掙扎的末路之人,把你這樣心如死灰的行尸走rou帶出卡利格里……” “……帶出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囚籠,帶出那個陰影籠罩的血腥斗場?” “卡利格里……” 這個稱呼似乎讓格里沃想起了什么,他閉上了眼睛,胸口開始起伏。 泰爾斯心里泛出疑惑。 卡利格里? 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親愛的德魯,”??松h(yuǎn)遠(yuǎn)看著沉浸在回憶中,表情不定的格里沃:“這是我們欠下的債務(wù)。” 格里沃睜開眼睛,艱難地深吸一口氣:“閉嘴?!?/br> 泰爾斯再也忍不住了。 “抱歉打擾了,但是……” 他跨前一步,語氣略帶焦急:“我母親究竟是……” 格里沃突然抬起頭! “我說了閉嘴!” 只見老兵死死咬著牙,單目圓睜,面孔扭曲地看著少年王子,像是在經(jīng)受著什么折磨。 他那須發(fā)皆豎,強行壓抑著情緒的模樣,把泰爾斯的話逼回了嘴里。 “總有些事情咳咳你無法否認(rèn),更無法忘記?!?/br> 希克瑟有些痛苦地咳嗽起來,但他擺擺手,拒絕了泰爾斯要上來攙扶他的好意。 “不是么?”老烏鴉緩了一陣,這才慢慢地開口,喊出一個泰爾斯無比陌生的稱呼: “血刺蜥。” 砰! 格里沃一拳砸在自己的輪椅上。 “閉嘴,閉嘴!” 老兵身體前傾,惡狠狠地逼視希克瑟:“去你的,老家伙,你他媽永·遠(yuǎn)·不·許這么叫我!” “你知道我他媽最討厭這樣!” 他的聲音帶著滿滿的敵意與痛苦,手掌在輪椅上狠狠拍響:“你知道的!” 泰爾斯不無訝然地盯著這個樣子的格里沃。 王子越發(fā)懷疑起瑟蘭與他們的關(guān)系,同時也對自己的前路充滿擔(dān)心。 但??松皇抢^續(xù)扶著他的拐杖,漠然而立:“那就把這個孩子送走,德魯?!?/br> “這就是過往對你的所有要求。” “然后你就能繼續(xù)回去,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地頭蛇,耀武耀威地當(dāng)你的幫派老大。” 格里沃倒回自己的靠背上,狠狠地喘了幾口氣。 仿佛剛剛的對話耗費了他大半的氣力。 一陣風(fēng)刮過,龍霄城巨大的晝夜溫差讓泰爾斯一陣瑟縮,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不?!?/br> 耳邊傳來格里沃痛苦卻堅定的聲音。 “休想?!?/br> “這筆生意我不接?!?/br> 泰爾斯心中一驚。 什么? “就這樣?” “不接?”??松膯纹坨R后泛起寒芒,他沉穩(wěn)地道:“這就是你的回答?格里沃?” 格里沃的胸口明顯地晃了一下。 “就這樣!” 輪椅上的老兵再次抬起頭,咬著牙怒道: “你們……” “滾?!?/br> 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滾出我的地盤!” “立刻,現(xiàn)在!” 他粗野的嗓門在這個偏僻的角落里響起,于斷壁殘垣之間來回。 但希克瑟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格里沃。 表情扭曲的格里沃和面色冷寂的希克瑟在月光下看著彼此,針鋒相對。 這氣氛讓泰爾斯頗為不安,一時蓋過了他對于那個神秘母親的好奇,更讓他對自己的逃生之路越發(fā)迷茫。 過了許久,??松怕龂@出一口氣:“這樣啊……” 坐在輪椅上的老兵死死地盯著眼前的老頭子,眼神里盡是泰爾斯無法讀懂的意蘊。 “老老大?” 遠(yuǎn)處,聽到吼聲的凱文駕著貨車靠近,忐忑不安地詢問:“怎么了?” 格里沃喘了幾口氣,調(diào)整好自己的呼吸,收束好失控的情緒。 “凱文,”老兵僵硬地對馬車上的年輕人道:“他們從哪兒來的……” “你就送他們回哪里去?!?/br> 凱文略略一愣:“???” 格里沃閉上眼睛,旋又睜開。 “他媽的,”盾區(qū)的老大僵硬地咬著牙齒,狠狠砸響輪椅:“讓·他·們·馬·上·滾!” 嗓音粗魯,咬字冷酷。 泰爾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凱文被這個樣子的老大嚇了好大一跳,他先是微微一抖,然后立刻點頭:“好,好的……” 格里沃冷哼一聲。 他不氣地剜了依舊沉默的希克瑟一眼,好像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 下一刻,老兵猛地動作起來,轉(zhuǎn)動他的輪椅,朝向與??松喾吹姆较颉?/br> 途中,他粗暴地?fù)荛_一具阻礙道路的尸體,然后表情復(fù)雜地向著泰爾斯的方向投去一瞥,卻在與后者目光相遇前的剎那,倏地收回了視線。 “去你的,老烏鴉?!?/br> 緊接著,在輪子與地面的摩擦聲中,格里沃輪椅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毫不拖沓地離去。 一路碾過無數(shù)碎石。 輪椅聲漸漸減弱,泰爾斯默默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疑惑與失望并存。 “額,老先生,還有這位……”確認(rèn)格里沃遠(yuǎn)走之后,凱文頭疼地搓了搓手,為難地看了看老烏鴉和泰爾斯,想起剛剛老大對他們的態(tài)度,指了指馬車,思量著自己該用什么語氣: “也許我們該……” ??松昧饲米约旱墓照龋冻鲆粋€友善的微笑: “一會兒就好,年輕人,麻煩到前面等我一下……我們得道個別?!?/br> 在希克瑟氣而友好的笑容下,凱文將信將疑地將馬車駛到遠(yuǎn)處。 泰爾斯略帶頹然地注視著他的老師。 “你看到了,泰爾斯,”??松D(zhuǎn)過頭,滿懷歉意地看著泰爾斯:“我很抱歉?!?/br> “恐怕我?guī)筒涣四懔??!?/br> “而你也不能就這么跟著我回去斧區(qū)太危險?!?/br>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把心中微微揚起的懊悔甩出腦海。 事實上,泰爾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緒起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 關(guān)于本身安危的擔(dān)憂,很大程度上被剛剛兩人談話中透露的情報沖淡了。 瑟蘭。 又是這個名字。 想到這里,泰爾斯不由得輕輕一嘆。 “??松?。” “??松壬?,”王子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老烏鴉:“你愿意長途跋涉,千里顛簸,趕來??怂固刈鑫业睦蠋煛?/br> “真的只是因為普提萊和基爾伯特的推薦么?” 老烏鴉微微一頓。 “誰知道呢,”??松磻?yīng)很快,他輕輕一笑:“也許是為了優(yōu)厚的薪酬?” “希克瑟!” 王子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關(guān)于我的母親。” “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當(dāng)然,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此。 ??松纳碛巴T诹嗽亍?/br>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會兒。 半晌之后,老頭才慢慢地張開滿是皺紋的嘴巴。 “關(guān)于她,”希克瑟慢騰騰地道:“你不該比我更加熟悉么?” 泰爾斯呼吸一滯。 “我……我從未見過她,”他略有尷尬地道,一邊回憶起腦海中為數(shù)不多的,關(guān)于瑟蘭的記憶:“只有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形容?!?/br> 是啊,泰爾斯默默地道。 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異常。 閔迪思廳中,國王與基爾伯特肯定地告訴他那個發(fā)音古怪的名字。 還有聲色俱厲的李希雅大主祭。 血色之年里精神失常的柯雅王后。 從天而降,威嚴(yán)無匹的天空王后。 每一點關(guān)于自身母親的信息,都讓他越發(fā)迷惑:瑟蘭婕拉娜究竟是誰?是什么樣的存在? “是這樣啊?!?/br> 希克瑟看著他的樣子,緩緩嘆息:“真遺憾?!?/br> 泰爾斯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所以”。 ??松戳怂芫?,才微微一笑。 “當(dāng)我還沒這么老,也沒那么年輕的時候,有一陣子相當(dāng)?shù)姑埂?/br> ??松貞浧鹜拢駠u不已:“過程太復(fù)雜,反正結(jié)果是我被人洗劫一空,發(fā)賣到大荒漠里當(dāng)了奴隸。” 泰爾斯一怔:“大荒漠?” 希克瑟笑著點點頭。 “是啊,就是那個你即將要去的地方?!?/br> “大荒漠,”老烏鴉幽幽嘆息,視線越過泰爾斯,似是望向別處:“好大的一片地方啊。” “在那里,整個世界只剩下三樣?xùn)|西:你,沙子……” 老烏鴉瞇起眼睛:“以及沙子?!?/br> 泰爾斯不禁蹙眉。 “你無論走多遠(yuǎn),走多久,走多快,也到不了盡頭?!?/br> “人世的所有規(guī)則,道德,秩序,公平,強弱,乃至?xí)r間,在那里都失去了意義?!?/br> “至于說,奴隸,”??松牧伺氖直?,感慨道:“呵呵,難以想象,自遠(yuǎn)古帝國后就消失了的這種制度,現(xiàn)在依然存在于大荒漠之中?!?/br> “你盡可以夸張想象我當(dāng)時的慘狀,”回憶起過往的希克瑟目光淡然,語氣卻耐人尋味: “一群失去了一切希望,丟掉了所有尊嚴(yán),喪失了大部分自我的人:戰(zhàn)俘,罪犯,酒鬼,殘廢,妓女,乞丐,瘋子,流放者……就那樣,像野獸牲畜一樣,被關(guān)在骯臟、殘酷、絕望、痛苦的獸籠里,取上各種各樣的奴隸代號,經(jīng)受人們所能想象的一切地獄……” “等待死亡?!?/br> 泰爾斯認(rèn)真地聽著,忍住發(fā)問的打算,在心底里尋找著一個個對得上號的信息。 希克瑟輕輕咳嗽了一聲,眼中泛出奇異的光芒:“而那里,就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母親的地方?!?/br> “瑟蘭婕拉娜?!?/br> ??松穆曇艉茌p,像是在哄著可愛的小孩。 泰爾斯靜靜地注視著他。 老烏鴉感慨道:“我還記得,瑟蘭那一頭火紅的及腰長發(fā),還有她精致透亮的肌膚與弧線優(yōu)美的嘴唇,以及與你一樣的淺灰色眼眸?!?/br> 火紅長發(fā)。 泰爾斯皺起眉頭:這是這幾年里,他所獲取的唯一一個關(guān)于瑟蘭外貌的描述。 “但她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這些。” ??松獰o奈地笑著:“瑟蘭,我至今也忘不了:她扭頭看人的樣子充滿迷蒙與神秘,但咧嘴偷笑的樣子又讓人覺得俏皮而可惡?!?/br> “那姑娘時而熱情如火,古靈精怪,又時而沉靜如水,睿智洞明?!?/br> 泰爾斯一頓,奇道:“什么?” “是的,我知道這很矛盾,”??松坪踔獣蕴査剐闹械囊苫螅麚]手失笑道: “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在她那對罕見的灰眸里,同時存在著瘋狂與理性,卻偏偏融合得完美無瑕,既像與我們相似的同類,又像高于我們之上的存在那就是瑟蘭,迷人神秘,不可捉摸的瑟蘭?!?/br> 只見??松獰o奈而失落地?fù)u搖頭:“我對于遣詞造句頗有自信,可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面對那個姑娘,我的辭藻言語簡直貧乏得可憐,無法形容她之萬一?!?/br> 泰爾斯怔住了。 瘋狂與理性? 既像與我們相似的同類…… 又像高于我們之上的存在…… 搞什么? 瑟蘭到底是…… 老烏鴉越說下去,他的眼神就越縹緲,像是在照射著常人看不見的角落。 “‘神奇的瑟蘭’這是籠主們給她的外號,她是唯一一個還能保留自己本名的奴隸?!?/br> 泰爾斯心頭一動。 “奴隸?” 泰爾斯眼中泛出驚疑:“你是說,我的母親是個荒漠里的奴隸?” 怎么可能? 他心中泛起疑惑:如果按照天空王后說的…… “曾經(jīng)是,”似乎不愿意泰爾斯繼續(xù)這么想下去,??松岣吡艘袅浚骸爸钡剿C明:她不是?!?/br> 奴隸。 神奇的瑟蘭。 泰爾斯思索著,下意識地接話:“怎么說?” 說到這里,老烏鴉舒出一口氣,略略停頓。 他輕輕閉眼,面上泛起溫暖的笑容:“你母親……她很聰明,也很能說服人,那姑娘用了兩三年時間,把一個個如行尸走rou般活著的無望奴隸,從深淵,從地獄,從泥潭,從絕望中拉起……” “把我們聚集到了一起……” 泰爾斯細(xì)心地聽著,從老烏鴉的緩緩起伏情緒里,感受著蘊藏在簡單的字句中的無數(shù)過往。 幾秒后,沉浸在回憶中的希克瑟睜開眼睛,長長地嘆息,三言兩語結(jié)束了自己的話: “最終,我們想辦法活了下來?!?/br> “逃了出來?!?/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