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一點也不
聽著對方的自我介紹,泰爾斯不由得暗自捏拳。 克洛瑪。 當(dāng)然。 泰爾斯默默道:他知道這個名字。 七百年前的終結(jié)之戰(zhàn),還不是復(fù)興王的托蒙德王子在“寒風(fēng)之役”里遇伏兵敗,身陷重圍。 就連向外求援的信鴉,都被敵人的獵隼于空中一一獵殺,希望斷絕。 最黑暗的時刻,是一位負(fù)責(zé)飼養(yǎng)信鴉的傳令兵,在戰(zhàn)場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受傷委頓的信鴉。 傳令兵身份卑微卻年輕無畏,在眾人絕望的眼神中,他懷抱著那只最后的傷鴉,冒死潛入重圍,突破獵隼和弓弩的封鎖,在失手遭擒的前一刻,于戰(zhàn)場的邊緣放走了它。 奇跡發(fā)生了。 那只連高空飛翔都做不到的傷鴉,最終帶回了北地人的援軍,挽回局勢,拯救王子,成就名垂千古的“逆轉(zhuǎn)寒風(fēng)”之役。 數(shù)年后,托蒙德稱王,星辰立國之日,那位幸運生還的傳令兵得到敕封,晉位伯爵,躋身王國十三望族之列,他的姓氏,成為西荒最顯赫的三大家族之一。 這個傳奇的故事最終被簡省成一句話,變成克洛瑪家族的銘言: 單翼救主。(save a ing, save a king.) 而那只隨著傳令兵出生入死,僅剩一面翅膀的傳奇信鴉,則被畫上圖冊,繡上旗幟,印上衣袍,成為翼堡的命名之由,更成為克洛瑪家族七百年來的家徽: 單翼烏鴉。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的騎士。 所以,在沙漠里見到的一百多鴉哨輕騎,所謂的‘迅雷的烏鴉’,包括那些正面對上獸人還摧枯拉朽的重騎兵,以及那個從怪胎們手里順走六成貨物的男爵…… 全部聽令于他。 泰爾斯露出微笑,毫不猶豫地握住對方的手掌: “很高興見到您,翼堡伯爵閣下?!?/br> 翼堡伯爵還以笑容,他輕輕放開王子的手。 “我知您歸途勞累,歷經(jīng)波折,殿下,但敬請寬心?!?/br> 德勒側(cè)過身,露出他身后的十三面旗幟。 “按照計劃,現(xiàn)在開始,我和我的兩百鴉哨輕騎,以及翼堡旗下十二家族的一百人馬,將全程加入您的護送隊伍,直到您安然回返復(fù)興宮?!?/br> 泰爾斯神情一凜。 “我……很感激。” 德勒看了一眼怪胎們,頓時皺起眉頭。 “所以,這就是威廉姆斯男爵派來護送您回家的人馬?” “西荒常備軍,二十……” 伯爵不過漫不經(jīng)心的一掃,隨即報出數(shù)字: “二十五個人?” “來護送王子?” 蛇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伯,伯爵……” 他顯得很緊張,吞吞吐吐地道: “那個,俺,不,咳咳,我,我們是怪……我們是星塵……我是說,我們是男爵……” 但德勒看也不看他,只是對著泰爾斯道: “雖然刃牙男爵公務(wù)繁忙,但我必須冒犯地說,這很不適宜。” “尤其,男爵他還是王室的直屬封臣?!?/br> 蛇手有些著急: “不是,那個……男爵他……”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是我讓男爵不要為我分散兵力的,而他不得不奉令行事,”王子不得不接過話頭,給尷尬的蛇手解圍: “畢竟,刃牙營地剛剛經(jīng)歷了不小的磨難?!?/br> 蛇手感激地看向他。 德勒沉默了一會兒,他定定地看著泰爾斯。 王子微笑以應(yīng)。 “我明白了?!?/br> 幾秒后,德勒環(huán)視了一眼周圍,展顏一笑: “確實,他現(xiàn)在不能分散兵力。” 蛇手還想說點什么,可是德勒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 蛇手只能回過頭去,氣急敗壞地應(yīng)對著靈刃“真丟臉”的嘀咕。 只見翼堡伯爵揚聲對著自己的屬下下令: “告訴后面的梵克和卡迪,撥出第二和第三隊,跟我一起去王都?!?/br> “王子的歸國隊伍不能失了體面。” 他的嗓音不大,卻喝令清晰,自有力度。 看著匆匆而去的傳令兵,泰爾斯忍不住皺起眉頭。 “伯爵閣下,多謝您的好意,但其實不必如此……” 可德勒猛地回過頭: “原諒我的堅持,殿下?!?/br> 泰爾斯被他的認(rèn)真嚴(yán)肅給嚇了一跳。 “漂泊六年,重回王都,在星辰國民的眼中,您是載譽歸來還是落魄還家……” 德勒死死盯著泰爾斯,似乎要把他的靈魂從眼睛里盯出來: “這非常重要?!?/br> “泰爾斯王子?!?/br>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他,一時有些摸不透眼前的伯爵。 只見德勒瞇起眼睛: “而我們再小心也不為過,畢竟,你永遠(yuǎn)也不知道,威脅將來自何方?!?/br> 面對看上去十分嚴(yán)肅的伯爵,泰爾斯的心底里流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 其中最大的念頭,莫過于昨天西荒公爵的話語。 有權(quán)有勢的貴族領(lǐng)主們會爭先恐后地來找你,拉攏歸國未久的王子,用盡方法爭取你站到他們的一邊,把你變成對抗復(fù)興宮的先鋒。 接受他們的好意前,請記得:他們只是反對你的父親,可絕非真心效忠你 幾秒后,泰爾斯壓下多余的想法,禮貌友善地點頭: “謝謝,您考慮得很周全。” 德勒也恭謹(jǐn)?shù)攸c頭,重新露出笑容: “謝謝您的體諒。” 但伯爵的話語一轉(zhuǎn): “聽說,西里爾大人已經(jīng)跟您會過面了?” 西里爾·法肯豪茲。 泰爾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同時,不自覺地抽了抽眉毛。 “是的,就在昨天,他來……探望我?!?/br> 德勒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微笑道: “噢,我理解您的感受?!?/br> 理解? 回想起跟西荒公爵的談話,泰爾斯在心底里哼了一聲。 真的嗎? 但德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見年輕的翼堡伯爵輕聲笑道: “很久以前,第一次跟公爵大人談完話之后,我也花了足足一個月才想明白,那整整一小時的嬉笑怒罵里,他究竟對我說了些什么?!?/br> 德勒的笑容有些無奈: “而這還不包括他那些張口就來的修辭和隱喻?!?/br> 修辭和隱喻。 泰爾斯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 他感同身受地看著眼前的德勒: “是么?!?/br> 泰爾斯干笑一聲: “那你還挺了解他的嘛。” 可是德勒的反應(yīng)出乎了他的預(yù)料。 “不,殿下。” 這一次,克洛瑪伯爵的回應(yīng)很快,卻半是調(diào)侃,半是認(rèn)真: “我從來都不了解公爵大人?!?/br> 只見單翼烏鴉的主人,年輕的翼堡伯爵瞇起眼睛,似有深意: “一點也不?!?/br> ———— 刃牙營地,某間破爛偏僻的屋子。 一個拄著拐杖,穿著大厚皮袍的身影,緩緩地踱進這間屋子。 “我讓高赫救你,還給你藏身地,可不是為了讓你喝光我的庫存酒?!?/br> 昏暗的屋子里,一個坐在桌子前的漢子慢悠悠地回過頭來,輕嗤了一聲,頗不以為意。 漢子從頭肩到手足,全部包著厚厚的繃帶,只聽他發(fā)出難聽的笑聲: “哦,是么,抱歉啊,救命恩人?!?/br> 他看著來,頗有醉意地高舉一個酒瓶 “幸好我還喝剩下一瓶,看,就是這瓶……” 下一秒,漢子一松手,噼啪聲響,酒瓶摔爛在地上,酒水四濺。 人看著酒水濺上他的靴子和皮袍,不禁皺眉。 “哦噢,”纏著繃帶的漢子攤開雙手,不懷好意地笑道: “現(xiàn)在最后一瓶也沒了?!?/br> 昏暗中,人沉默了一會兒,也并不坐下,只是幽幽地道: “明天,你混在我們的車隊出營地,自己回去吧?!?/br> 漢子的身形一僵。 “回去?” 他回過神來,渙散的眼神清明了一些: “那任務(wù)呢?那個小崽子呢?” 人輕哼一聲,眼神犀利,嗓音干枯難聽: “我去看過了,他被保護起來了?!?/br> “不可能了。” 漢子頓了一小會兒。 “不可能?” 他喃喃地復(fù)述著,酒意漸消,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猙獰兇狠: “那個該死的小崽……” 漢子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他站起身來,咬牙對著人道: “不不不,你不可能,但是我可以!給我路線和崗哨安排,我可以半夜摸上去——” 但人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 “不,你不可以?!?/br> 人看著漢子身上的繃帶,努了努下巴: “你被人揍得很慘?!?/br> 漢子不耐煩地?fù)u搖頭,哼聲擺手: “只是小傷罷了,相信我,你該去看看另一個家伙?!?/br> “他可比我慘多了。” 昏暗里的人沒有說話,他只是細(xì)細(xì)地打量著繃帶漢子。 “我倒是想相信你?!?/br> 人把雙手按在拐杖上,眼神冰冷,語氣深奧: “我能嗎?” 這話說得漢子又是一頓。 漢子的眼神透過繃帶射出,盯了人好一陣。 幾秒后,漢子呼出一口氣,重重地坐下。 “放心吧,沒人會懷疑到你?!?/br> 漢子像是想通了什么,氣呼呼地道: “秘科,龍霄城,包括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崽子,他們都以為我為國王工作,我是說,‘我們’的國王?!?/br> 漢子死命地揉著自己的頭部,微微嘶聲,似乎頗為頭疼。 人摩挲著自己的手背,輕哼道: “但這也是事實,對吧。” 漢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他舉起一根手指,看著對方的眼神很不爽: “嘿!” “你要的只是讓那個崽子留在北地,可沒說一定是龍霄城?!?/br> 人看著對方的手指,不慍不怒,只是語氣越發(fā)冷漠: “你去找查曼王,這讓事情變得復(fù)雜了。” “我——”漢子似乎還想辯解什么,但他不爽的情緒在接觸到對方冰冷的眼神之后倏然弱化。 漢子向后靠上桌子,纏著繃帶的手在空中揮了揮: “那我還能怎么辦?” 他似乎每個字里頭都蘊藏著壓抑的憤怒: “暗室那個老巫婆好幾年前就在懷疑我了,你知道努恩王死后,她派了多少人來對付我嗎……” “而秘科,哼,如果王子落回到龍霄城手里,他們只會變本加厲逼我回去再救他一次——那就不是做保姆那么簡單了?!?/br> 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聽著對方的話。 漢子舒出一口郁悶而痛苦的惡氣,又按了按腦袋,話語帶著些微惱怒: “只有,只有目空一切的弒親之王,只有當(dāng)他開始像努恩一樣庇護我,秘科和暗室才不會再來找我麻煩……” 人看著地板,點了點拐杖。 “但你搞砸了?!?/br> 一句話,把繃帶漢子的憤懣再度壓了回去。 漢子的呼吸急促起來,好幾個來回后,他才張開口,發(fā)出難聽的嗓音。 “哈,站著說話,光動嘴皮子當(dāng)然容易?!?/br> 這一次,漢子的話里帶著惱羞成怒的意味: “你怎么不自己去跟隕星者硬碰硬,對砍上半個小時?” 但人明顯不吃這一套,只是打量著對方,冷笑一聲: “你全是燒燙傷,也不像正面挨過刀的樣子?!?/br> 漢子一時語塞,但他很快提高了音量: “那不是重點!” “還有那個該死的面具,他的技藝比起十幾年前只強不弱,光是裝暈騙過他就已經(jīng)不容易了,還要拖著重傷進荒漠,邊追蹤邊藏身,而我他媽的這一路上倒霉透了,碰見的不是大隊獸人就是成批軍隊……” 漢子站起身來,抱怨越來越急,越來越不爽: “而等到我追到這里,聯(lián)絡(luò)上弒親之王的人,準(zhǔn)備動手的時候……” “你們這些該死的星辰人,傻逼南方佬,居然他媽的在刃牙營地里搞內(nèi)訌!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從好幾千的亂軍和暴民里逃出來嗎?” “而那個崽子,他就突然在營地里消失了,然后跟著傳說之翼的部隊一起回來?我就cao了!” “而這不該是你的地盤嗎?” 漢子說得氣呼呼的,他痛苦而不忿地嘆出一口氣,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人沉默了一陣。 “我告訴過你的,一旦到了星辰的勢力范圍,事情就會很麻煩?!?/br> 人的嗓音跟他的拐杖聲一同響起: “而現(xiàn)在,暗室,秘科,黑沙領(lǐng),祈遠(yuǎn)城,哦,對了,還有龍霄城?!?/br> “五方人馬,每一方都有找你算賬的理由?!?/br> 漢子按著自己的腦袋,只覺得越發(fā)頭疼。 人抬起眼眉,語氣玩味: “你該怎么辦呢?” 漢子急急地呼吸了一陣,但他隨即松開手,呼哧一聲笑了: “看來,我他媽的得編出五套說法,才能讓他們放過我的腦袋了,cao。” 笑容無奈而釋然。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半晌后,人突兀地問道: “那你能撐過去嗎,老朋友?” 漢子冷哼一聲: “當(dāng)然能?!?/br> 漢子搓了搓手,不屑地看著周圍: “我有我的方法,你忘了我的外號了嗎?” 但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皺起眉頭: “不,你不能?!?/br> 語氣沉重,其意冰寒。 不能? 漢子有些疑惑。 但他很快就感覺到,剛剛的頭疼越發(fā)劇烈。 他意識到了什么。 下一秒,漢子身形一晃,雙手死死撐住身后的桌子! 一陣麻木和眩暈襲來,讓他再也維持不住顫抖的手臂,撲通一聲摔倒在椅子上。 漢子難以置信地抬起眼神,看向眼前表情淡然的人,再看向地上摔碎的酒瓶。 “酒……你……” “你知道,我把這些酒貯藏在這里,是有原因的?!比说氐馈?/br> “但你非要嘴賤。” 漢子死命地呼吸著,卻感覺到身體里的力量和知覺一點一點消失。 不可能,那些酒,他測試過的,測試…… 漢子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 “至于你的外號,老朋友,你知道嗎……” 人搓了搓拐杖,淡漠地轉(zhuǎn)過身,任由漢子的雙眼失去神采,摔倒在地。 “我不喜歡烏鴉?!?/br> 人看著不再掙扎的漢子,眼里流出寒意: “一點也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