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草蒲團(tuán)上的男子聞聲抬頭，驚訝望來。

    “云婀？”

    屋中只有皇兄一人，顧朝蘅并不在。

    見他憔悴了許多，腮頰也凹了下去，葉云婀覺得鼻頭一酸，險(xiǎn)些落下淚來。

    “皇兄，”

    千萬言語，匯于心胸之中，到頭來只剩一句，“是我對(duì)不住你?！?/br>
    一瞬間，她如同一個(gè)做了錯(cuò)事的小孩子，垂著頭站在原地。

    酈墨和一身雪白的素衣，原是盤腿坐在地上，見她走來，便將背挺直了些，面上強(qiáng)打起精神。

    氣質(zhì)溫潤(rùn)矜貴，即便憔悴落魄，亦要讓人覺得，他還是先前那位熠熠如星輝般耀眼的太子爺。

    他只身坐在那里，烏發(fā)與眼眸一齊，宛若置身于寂寂幽篁。

    酈墨和輕輕嘆息，語氣竟還帶了幾分寵溺。

    “不怪你，云婀?！?/br>
    看著少女步步朝自己走近，酈墨和緩緩笑開，“這件事怨不得你的，再說了，你與我分離了這般久，你自幼兄長(zhǎng)便不陪在你身邊，我又怎舍得怪你?！?/br>
    男子垂下眼瞼，細(xì)密的睫羽隨著微弱的光翕動(dòng)。

    語氣柔軟溫和，一如他本人。

    葉云婀咬了咬唇，方欲出聲，又聽他道：“對(duì)了，蘇塵將那些娘娘們置于何處了？”

    “都在皇恩寺?！?/br>
    “那你可知......”他忽一沉吟，“云婀，你可知白二姑娘現(xiàn)在在何處？”

    葉云婀疑惑，“白二姑娘？”

    酈墨和點(diǎn)了點(diǎn)頭，解釋道：“是畫妃娘娘的meimei，白家二姑娘白燕姝。”

    一瞬間，葉云婀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gè)影影綽綽的身形來。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對(duì)方朝著云婀淺淺一笑，嘴角梨渦若隱若現(xiàn)，歡快地喚她：

    “明芷公主！”

    葉云婀記起來她是誰了。

    那是個(gè)無論模樣，或是性格，都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她想了想，面上也浮現(xiàn)出猶豫的神色來。見狀，酈墨和心中已了然了幾分。

    他緩緩道：“小妹，若是白二姑娘要你帶著她來找我，千萬不要同意了。”

    正說著，他將一雙眼輕輕闔上，聲音中已有了幾絲無奈與苦澀。

    “若她執(zhí)意追問，你便同她說，我讓她找個(gè)好人家嫁了罷。”

    葉云婀一驚，抬起一雙眸，恰見對(duì)方睜開眼，眸底有一瞬的眷戀與溫柔。

    卻又在轉(zhuǎn)瞬之際，被一片清明之色遮掩了下去。

    她當(dāng)即亦是了然，腦海中想著白燕姝的樣子，突然咬了咬牙。

    “兄長(zhǎng)，”葉云婀下定了決心，“我一定會(huì)救你出來！”

    --

    一個(gè)念頭在心中瓜熟蒂落。

    葉云婀很晚才與蘇塵回到了謝府。

    在外面一整天，她有些乏了，讓侍女燒好了水，沐浴了一番后便早早地入睡了。

    蘇塵掀開床簾時(shí)，少女睡得正沉。

    少女窩在杯子里，身子微蜷著，像一只小貓咪。見狀，蘇塵不由得揚(yáng)唇笑笑，坐于床榻之側(cè)，垂下一雙眼仔細(xì)凝視她。

    她緊闔著一雙眼，睫簾乖順地?cái)肯?，蓋住了她熠熠生輝的眸子。少女睡得極為安靜，呼吸也是勻稱，讓蘇塵突然想起來，自己已有許久未這般認(rèn)真地看過她了。

    好像自從她與他回宮，兩個(gè)人的矛盾便逐漸加大。

    似乎有一張無形的手，正將二人一點(diǎn)點(diǎn)地撕扯開，將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寸寸扯大。

    蘇塵溫柔垂眸，將手輕輕撫于少女的腮頰畔。不知為何，他近日未服藥，手腳卻不似先前那般冰涼，掌心中甚至還帶了些溫度。

    在冬日里顯得更加暖和。

    葉云婀將發(fā)隨意地散著，烏發(fā)散了滿床，壓于裊裊身形之下。蘇塵輕輕撫著她的臉，方欲將床簾拉上，忽然聽見一聲。

    “蘇塵......”

    他一愣，轉(zhuǎn)過頭去。對(duì)方卻并未睜眼，一對(duì)眉緊緊蹙著，口齒也有些模糊不清。

    他在心中低低發(fā)笑，她這是在說夢(mèng)話了。

    連說夢(mèng)話喊得都是他的名字。

    窗外忽然響起“轟隆隆”的一聲，一道驚雷閃過，緊接著便是瓢潑大雨淋落之聲。

    這雨竟來得這般湍急！

    索性窗戶早已經(jīng)闔上，這才沒讓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

    “蘇、蘇塵......”

    床上的少女又蹙著眉頭，喃喃。

    讓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溫柔回應(yīng)了聲：“我在，我在呢。”

    “蘇塵，你可知我有多喜歡你么？”

    “可我越喜歡你，就越接受不了你騙我?！?/br>
    “他們都說你是厲鬼，厲鬼榮登極樂，在人間是活不久的。”

    “可這天理昭昭，你走這么一遭，總要有人拉你重返煉獄?！?/br>
    “我希望，這個(gè)人會(huì)是我?！?/br>
    窗外的大雨愈發(fā)浩蕩，如同尖刀唰唰落下，打彎了床邊傲然玉立的梅花。

    他怔忡許久，看著窩在被褥里的少女。雪白的褥與微紅的腮，她似乎著了魘，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蘇塵回過神，須臾，緩緩道：

    “好，我等著你?！?/br>
    第66章 .  066   這東廠蘇塵死后，竟像化了灰似……

    風(fēng)雨昭昭, 春寒料峭。

    盛京大雨連綿了七日，終于在第八天放了晴。

    京城東南一角，一座茶亭的生意正紅火。

    臺(tái)上立著一執(zhí)扇老翁, 一身灰白馬褂袍, 身形微僂，正對(duì)著臺(tái)下侃侃而談。案上一塊驚堂木, 說得興起之時(shí), 忽地?fù)P手一拍——

    “噔”地一聲，眾人微怔，半晌回過神來。

    老翁今日所說的, 是一件八卦, 亦是一件奇事。

    “且說這東廠蘇塵死后, 竟像化了灰似的。許是生前作惡多端, 身后竟連半具尸身都沒有?！?/br>
    臺(tái)下聽者皆是屏息凝神, 一聞此, 立馬有暗暗sao動(dòng)從人群傳來。

    “什么，蘇塵竟然沒有留下尸身？”

    “肯定是做的壞事太多, 閻王爺把他的灰都揚(yáng)了?！?/br>
    “啊......灰飛煙滅？好慘啊?！?/br>
    “慘什么慘, 他這種人, 就是該死！”

    眾人這般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熱火朝天。全然沒有注意到小亭一角, 坐著位穿戴斗篷的黑衣女郎。

    她一只手將茶杯放下，抬起眸，緩緩落于臺(tái)上。

    忽地, 女郎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扔到身前的桌上，凜聲問：“那明芷公主呢, 她現(xiàn)在又在何處？”

    老翁說得正眉飛色舞，突然有人冷聲打斷，他不免十分不悅，皺眉之際，卻看到了那女子桌面上的碎銀。

    一雙老邁的眼里登時(shí)泛起了光。

    “這明芷公主呀......”他凝眸，舉著扇子搖頭晃腦，“這位明芷公主，說起來也是個(gè)傳奇人物，她先前與蘇塵是老相好，蘇塵死后，竟被接入了謝相府邸，演了出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

    女郎蹙起一雙秀眉。

    她竟...被接入了謝府？

    怔忡之際，臺(tái)上又開始興致勃勃地論起京城內(nèi)的各大八卦來。老翁無暇顧及她，女郎亦是將杯盞松開，身后便有侍從上前。

    “燕姝小姐，時(shí)辰不早了，不回府老爺又該著急了。”

    白燕姝這才回過神來，一雙眼瞟向京城的方向。

    須臾，她微微頷首。

    “走罷?！?/br>
    --

    謝府內(nèi)。

    雖已是傍晚，謝府仍然燈火通明。

    小丫鬟打了盆熱水，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端進(jìn)了屋。葉云婀站在門后，將冒著熱氣的水盆接過。

    “退下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