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忒依舊低著頭，普莉奧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有些尷尬。

    她慢慢走到仙忒身邊，問“嗯……仙忒…我可以這么叫您嗎？我叫做貝納普莉奧?！?/br>
    仙忒抬起頭，露出一張雖有淚痕，卻依舊美麗的臉龐，她勉強(qiáng)笑著，說“不用對我使用敬語，我比你小?！?/br>
    普莉奧坐在了仙忒身旁，這房間木質(zhì)地板上的黑白色相間的地毯非常柔軟舒適，坐在上面絲毫不會感覺到難受，“我……是不是該脫掉靴子……”普莉奧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穿著鐵靴進(jìn)來的，她的鐵靴那么臟，讓光腳在上面走的仙忒怎么辦？

    “沒事的，這里的地毯上也是附有魔法的，完全不會臟，而且，我覺得你馬上也不會再穿著這件鎧甲了?！毕蛇f。

    “什么…意思…”普莉奧看著仙忒的黑色祭司長袍，有點(diǎn)明白了，“是他逼著你換的？”

    “不算逼迫吧，他喜歡黑色，所以當(dāng)他給我送來這件他親手制作的黑色祭祀袍時(shí)，我便換上了，也挺好看的?！毕蛇痣p臂，好像在給普莉奧展示一樣，不得不說烏列給她的這件袍子非常合身。

    普莉奧看著像小孩一樣的仙忒，說實(shí)話，聽她的歌聲，以及她的身份給普莉奧的神圣的印象，都無法讓普莉奧把圣鳴者和這個(gè)少女聯(lián)系起來，但現(xiàn)實(shí)就是這樣，她只是個(gè)雖然長相純潔神圣到極點(diǎn)可卻非常普通的少女。

    普莉奧想問仙忒身為圣鳴者怎么會對魔物的主人產(chǎn)生感情，但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么問，因?yàn)闉趿泻拖蛇瘎偛诺膶υ?，她了解到仙忒其?shí)對自己圣鳴者的身份是很厭惡的。

    普莉奧雖然是教會的忠實(shí)擁護(hù)者，但她卻并不迂腐，她有自己的想法。

    現(xiàn)在的她，非常迷茫，她不知道教會為了得到神的指示，去這樣軟禁——或者干脆叫囚禁——一個(gè)少女，真的是對的嗎？

    如果教會選出新的圣鳴者，也會是和仙忒一樣的命運(yùn)。

    如果她將仙忒救回去，她的生活會比現(xiàn)在好嗎？在這里，她至少還可以擁有一個(gè)依賴的人，或者說是魔物……

    可沒有了圣鳴者和神溝通，就沒有新的白衣主教，教會現(xiàn)在只能完全依靠高階議會來運(yùn)作，高階議會內(nèi)的成員們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使現(xiàn)在許多事情無法落實(shí)，再這樣下去，高階議會也會分崩離析的……

    難道，為了大局著想，就必須去犧牲什么人嗎？

    這個(gè)問題普莉奧無法想到答案，她也不認(rèn)為自己有資格去回答。

    “有一個(gè)問題，我想問你，仙忒……你為什么稱呼那個(gè)人為‘大人’？還有這里的那些魔……物，你為什么會覺得他們……是有人性的……”普莉奧還是問出了這個(gè)問題，不是好奇心驅(qū)使，而是“魔物”一詞對圣陸上的人的影響太過深遠(yuǎn)，在他們看來，魔物代表了絕對的惡，況且他們都是蓋拉緹克教的信徒，更加對魔物有著無法形容的憎惡，可仙忒，這個(gè)本應(yīng)對魔物最為厭惡的圣鳴者，卻是個(gè)例外，這讓普莉奧感到格外訝異。

    仙忒看著窗外，沉默了一陣，突然問“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看到過多少日出日落？”

    普莉奧被這個(gè)莫名的問題怔住了，她回答“不記得了，但是應(yīng)該很多吧?！?/br>
    仙忒對普莉奧笑笑，她的笑是這么美麗，仿佛一顆暗夜中的水晶，終于在月光的照射下發(fā)出了動人的光芒，“但我卻從未看到過一次……圣鳴塔是一座沒有門、沒有窗的囚牢，我每天只能在魔法照明的塔內(nèi)一個(gè)人踱著步，沒有任何人可以陪伴我，有的，只有我自己的影子……神，他們從未和我正面交談過，他們的話語，從來都是自言自語，我覺得，他們甚至不在乎是否有一個(gè)圣鳴者在聽著他們……”

    普莉奧看著仙忒那本來很美的笑容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當(dāng)塔頂?shù)溺婙Q響時(shí)，我便須開始歌唱，將神的話語傳出。我反復(fù)告訴自己，這是崇高的事業(yè)，為了圣陸人們必須做出的犧牲，如果我不去做，誰來做呢？所以我堅(jiān)持了下來，從那度日如年的歲月中，我堅(jiān)持了下來……”

    “那主教大人呢？他會來看你嗎？”普莉奧突然想起來白衣主教是允許接近圣鳴者的，急忙問道。

    仙忒的笑容變得更加黯淡，“拉多維克……主教大人偶爾會傳送到塔內(nèi)來……”

    普莉奧深吸了一口氣，她并沒有怎么和白衣主教接觸過，只是在騎士團(tuán)的一些活動中聽過他的講話，在印象中，他是一個(gè)非常和藹的老人，他的笑容有一種魔力，能讓人的心中立刻變得平和下來，但從仙忒的表情看來，似乎她對白衣主教的印象卻并不是這樣的……

    “每當(dāng)他離去后，我都會問‘影子’主教大人是不是討厭我？是不是我做得還不夠好？沒有達(dá)到他的要求？‘影子’就會鼓勵我，讓我不要消沉，堅(jiān)持下去，總有一天會得到主教大人的認(rèn)可的！”

    普莉奧聽著仙忒略帶激動的聲音，卻低下了頭，是什么樣的人才會讓自己的影子去鼓勵自己？是什么樣的處境才會逼迫一個(gè)少女這樣堅(jiān)強(qiáng)？亦或者說，是代表著孱弱的堅(jiān)強(qiáng)……

    “可是，沒有變化，主教大人的眼神始終是那個(gè)樣子，那個(gè)令我心中感到冰冷的樣子……我?guī)缀跻炎员┳詶墸白印瘺]有放棄，她依舊鼓勵著我，不管怎樣她都鼓勵著我，沒有將我放棄，我就想，連哪怕行走都不由自己控制的‘影子’都這么鼓勵著我，我為什么不能堅(jiān)持下去？”

    “不要……”普莉奧小聲地說出了幾個(gè)字，說得太輕，后面的已無法聽清。

    仙忒沒有聽到普莉奧的話，繼續(xù)說道“于是我試著讓自己的內(nèi)心更加堅(jiān)定地走下去，不管是否能得到主教大人的認(rèn)可，我也依舊要走下去！”

    “不要……再說了……”普莉奧依舊很小聲地顫抖著說，她垂著頭，卻能看到有淚水順著她的長發(fā)流下……

    仙忒看看普莉奧，她雙手放在普莉奧的肩上，將她的頭扶起，普莉奧看到的，是仙忒宛如陽光的笑容。

    普莉奧愣住了，她不能理解仙忒為什么能笑得出來。

    ——

    整棟塔，停下了震動，仙忒早已停止了歌唱，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因?yàn)樗牭搅酥T神驚慌的聲音，那些威嚴(yán)的神，居然流露出了畏懼和怯懦的感情，這讓仙忒感到疑惑和震驚，發(fā)生了什么？

    仙忒在塔內(nèi)，和外面完全隔絕，無法聽到諸神圣殿外民眾和貴族們慌不擇路的嘈雜聲音。

    她聽不到諸神具體在說些什么，但只有一句圣御者驚慌的話語格外清晰“是他？？？”

    然后，諸神也沉默了下來，仙忒的耳邊第一次變得安靜下來。

    突然，整座塔比剛才震動得更加厲害。

    漸漸地，在仙忒驚訝的眼神中，塔的四壁出現(xiàn)了裂縫！這座諸神親手建起的堅(jiān)不可摧圣鳴塔，居然出現(xiàn)了裂縫！

    一些碎石從塔頂向下落來，可仙忒沒有移步閃躲，她的內(nèi)心中突然有一種震撼，一種宛如世界徹底變了的震撼。

    因?yàn)閺哪窃絹碓酱蟮牧芽p中，她看到了外面，那是一片黑暗的天空，并沒有想象中的太陽，可仙忒卻仿佛看到了比晴空更美好的景色一般，呆在那里，這黑暗的天空，是她的新生。

    不知不覺間，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流出，她就這么看著這座曾注定是她一生的世界的塔分崩離析，而無數(shù)落石，竟奇跡般地沒有一塊砸到、甚至碰到她。

    周圍的一切，冰冷的墻壁、顏色橫亙不變的魔法光球全都化作了身邊的廢墟。

    仙忒望著一覽無遺的天空，露出了今生中第一抹笑容。

    然后，她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冷的東西觸碰到了她的臉。

    那是一只手，一只溫柔的手。

    這只手在輕輕幫自己拭去那淚水。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一張溫柔的笑臉。

    在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新生中的第一抹曙光，那冰冷的手竟讓她感到無比的溫暖。

    “晚上好，我的名字是艾爾龍桑烏列。”

    ——

    “那一刻，我覺得如果這一生都有烏列大人陪伴在身邊，我便不需要什么日出日落，那片夜空就代表了我的天空?！逼绽驃W看著仙忒，她發(fā)誓，她從沒見過有這樣開懷愉悅的笑容，她甚至有些羨慕仙忒，能露出這樣的笑容，當(dāng)時(shí)的她一定是非常地幸福吧。

    “然后呢？”普莉奧問。

    “然后……我扭過頭，看到了……大家……”仙忒開心地說。

    “大家？是……”普莉奧不解地問。

    仙忒轉(zhuǎn)過頭，看向普莉奧，又看向窗外，說“嗯，大家。”

    普莉奧下意識地看向窗外，竟“啊”地叫出了聲。

    她不自覺地走到窗邊，望向那美得只應(yīng)出現(xiàn)在夢中的夜空。

    那是一片基本看不到黑色的星空，因?yàn)樗呀?jīng)被各色的夢幻一樣的星河所充滿，仿佛是一個(gè)個(gè)星星的湖一樣，被編織在一起，然后掛到了天空中一樣！

    一輪滿月在這湖中，并不顯眼，卻讓這湖泊給人的夢多了一些幻想……

    “很美吧？這是巴羅迪亞大人和簡jiejie一起做的。”仙忒看著沉醉在其中的普莉奧，說道。

    普莉奧此時(shí)卻已完全陷入了這耀眼的星空中，沒有聽到她的話。

    于是，仙忒開始了歌唱。

    那是沒有歌詞的哼唱，卻讓聽聞的人感到無比的平和。

    門外，兩個(gè)仲夜騎士聽到這歌聲時(shí)，互相看了一眼，都干笑了一聲，只要仙忒在唱歌，就表示她的心情還算不錯，至少不是在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