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米被驚回了身，連忙把東西放下，起身過去開門，站在門檻處沖著外頭的鐵門張望，看看是誰來了。

    入目的除了漫天雪花，還有一道獨自立于雪地之間的消瘦人影。

    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雪地間的少年微微抬起頭，安靜又乖巧地沖她一笑。

    葉米呼吸一窒，連鞋子都來不及換，直接踩著一雙室內(nèi)拖鞋奔向門外，拉開鐵門，將外頭孤孤零零猶如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少年給提溜回了家。

    “鄭陽！”叉著腰，擰起眉，正想訓(xùn)斥少年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澈如溪水潺潺的呼喚。

    “小……米……姐?！?/br>
    許久不曾發(fā)聲的喉嚨還有些生澀，仿佛很不習(xí)慣被使用。

    猶如年久失修的機械，卡卡頓頓，好不容易才遲緩地啟動起來，但是功效卻低得可憐，甚至慢得讓人抓狂。

    可是葉米一聽到這聲呼喚，眼底卻一瞬間盈滿了淚水。

    此時此刻，什么怒火，什么教訓(xùn)，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她的眼中只剩下眼前這位終于能開口說話的溫柔少年。

    “小陽，你……你終于愿意說話了！”

    不是恢復(fù)，而是愿意。

    葉米從一開始就知道，鄭陽不是個啞巴，他只是因為父母的死亡，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封閉了自己的內(nèi)心，不愿意開口說話而已。

    他一直都是個再健康不過的正常人，從沒有過生病殘疾一說。

    葉米和鄭伯等人，都是這么堅信的。

    鄭陽點了點頭，溫柔笑起，隨即又想到自己已經(jīng)能說話了，又補了一個簡短地回應(yīng)。

    “嗯?！?/br>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重新開口說話，鄭陽看著爺爺和心理醫(yī)生興奮地抱在一起歡呼的模樣，想到了應(yīng)該和小伙伴分享這個好消息。

    所以就自己跑了出來，到葉米家找她。

    這是鄭陽被接回爺爺身邊后，第一次一個人出門，之前他來葉米家都是由爺爺?shù)那趧?wù)兵開著接送的。

    不過他很聰明，才來了葉米家?guī)状危陀涀×寺?，就是沒了汽車接送，自己走過來有點費時間，還有點冷。

    葉米無意間低頭看了眼鄭陽的雙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傻孩子居然就穿著一雙室內(nèi)拖鞋就跑出來了，哪怕這拖鞋是棉的，但它也起不到什么防護作用。

    顧不上什么，她蹲下去摸了摸鄭陽的雙腳和雙腿，入手冰涼。

    臉色當即就不好看了。

    “你跟我來?！?/br>
    扯著這不聽話的孩子走進浴室，拖了個塑料桶過來，將保溫瓶里所有的熱水都往里倒，又調(diào)了些冷水混合成稍微燙一點點的溫水，然后將鄭陽的雙腿摁進去，給他泡腳回溫。

    泡腳能促進全身血液循環(huán)，產(chǎn)生熱量。

    沒一會兒，鄭陽套著厚厚棉衣的上身就出了一層熱汗，脖子都濕了。

    葉米在他脫鞋的時候，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鄭陽的雙腳有沒有凍傷痕跡。

    沒看出什么來，她畢竟不是意思。

    正在她盤算著要不要帶人去醫(yī)院看看時，鄭陽對她搖了搖頭，遲緩地說：“沒……事?！?/br>
    為了證明自己，他還故意動了動腳丫，用腳趾頭給葉米表演了一個劈叉。

    葉米抽抽嘴角，等孩子泡得雙腳熱騰騰的，就給他卷吧卷吧，塞進被窩里。

    里頭塞了三個熱水袋，暖和著呢。

    “小米姐?！编嶊栐诒桓C里冒出半顆腦袋，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無辜又迷茫地看著葉米，顯然不太懂她怎么把他給按被窩里了。

    他是來找小伙伴分享喜悅的，也是來玩的，不是來睡覺的。

    葉米沒理他，走去主臥把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小希希抱過來，放在鄭陽身邊。

    “你幫我照顧一下小meimei，我去給你爺爺打個電話?！?/br>
    那么大個孫子突然就沒了，葉米猜也能猜到，鄭伯那邊肯定已經(jīng)找瘋了。

    事實上確實如此，要是葉米電話再晚點打過去，鄭伯那邊就要報警找孩子了。

    還好她通知得及時，不然還不知道得鬧成什么樣。

    “小陽在我這邊，人好好的，您不用著急，我會照顧好他?！?/br>
    “小米啊，真是麻煩你了，鄭伯都不知道該怎么謝你才好，要是……要是小陽真出了什么事，我這把老骨頭都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

    電話那邊的鄭伯聲音有些哽咽，還透出幾分無法掩飾的虛弱。

    之前那段牛棚的艱苦日子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損傷，如今又經(jīng)歷大起大落的，年老體弱的身體真的有點受不住。

    葉米看不到的是，此時正有好幾個醫(yī)護人員圍在鄭伯身邊，正忙著給他打點滴和檢查身體。

    剛剛發(fā)現(xiàn)鄭陽失蹤的時候，鄭伯就承受不住打擊暈倒了，勤務(wù)兵緊急通知了軍區(qū)醫(yī)院，叫來一群醫(yī)護人員，這才險險把人搶救回來。

    還好，一醒來就接到葉米打過去的電話，得知孫兒下落，老人家這才沒繼續(xù)絕望下去。

    雖然葉米不知道鄭伯的狀況，但她明白鄭陽的行為是不對的。

    打完電話回去把人好好教訓(xùn)了一頓，直到人都差點被她訓(xùn)哭了，這才放過他。

    “回去記得跟你爺爺?shù)狼?，知道嗎？?/br>
    鄭陽乖乖點頭：“知……道?！?/br>
    鄭伯那邊已經(jīng)叫了勤務(wù)兵開車過來接人，葉米不放心，把人送出門外的一路上還在叮囑他。

    主要是讓他記得主動道歉和乖一點。

    怕回去了鄭伯要教訓(xùn)這個不聽話的孩子。

    不管葉米說什么鄭陽一律乖乖聽著，懷里還抱著一只粉嫩的小兔玩偶。

    這是葉米用給閨女做衣服的多余布料做出來給孩子玩的，結(jié)果小希希還沒抱上，就先被鄭陽給抱走了。

    鄭陽被勤務(wù)兵接回了家，還沒來得及見到爺爺，就先被一群早早守候在家里的醫(yī)生摁住，做了一番檢查。

    等基本缺點他身體沒什么大礙，這才被放行。

    他抱著小兔玩偶噔噔噔地跑到鄭伯房間里，臉上原本掛著孩子般天真燦爛的笑容。

    可當他看到躺在床上一臉疲倦的鄭伯，聞到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時，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化作慘白。

    手腳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眼前浮現(xiàn)一片鮮紅。

    血，很多血。

    好多好多的血從爸爸mama身上涌出來，他們死掉了，可是沒有人能來救救他們。

    誰……誰來救救他們？

    鄭陽張了張口，突然驚覺自己又發(fā)不出聲音里。

    他雙手卡住喉嚨，想要逼迫自己出聲，卻怎么也發(fā)不出來，情急之下，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掐住自己。

    出聲，快出聲?。?/br>
    要叫人來救救爸爸mama！

    “小陽！鄭陽，快醒醒！松手……”

    意識混沌中，似乎有人在叫他，卡住喉嚨的雙手被強硬掰開，尖銳的針頭注入體內(nèi)，鎮(zhèn)定的藥物逐漸揮發(fā)。

    鄭陽逐漸失去意思，在他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只被人丟棄在地上的兔子玩偶。

    被拋棄的小兔子……好像在哭……

    沒想到會出這種事，葉米被一通電話叫去了鄭家。

    原因是蘇醒的鄭陽再次封閉自己，而且狀況更加嚴重了。

    他不愿意讓人近身，拿著無數(shù)兔子玩偶將自己掩埋起來，躲在里頭尋找虛無的安全感。

    不管是誰都無法靠近他，連鄭伯都沒辦法。

    無奈，鄭伯想起孫子這次特意偷跑出家門就是為了去找葉米，想著也許是她的話，可以靠近孫子。

    這才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給葉米打了一通電話。

    葉米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

    還好她mama知道她即將恢復(fù)上班，今天晚上帶著小兒子提前搬了回來。

    把孩子托付給母親，葉米急匆匆跟著鄭家來的人走了。

    趕到鄭家，已經(jīng)是夜幕繁星。

    而鄭陽已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在黑暗的房間內(nèi)，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小米，麻煩你了?！编嵅⒕蔚貙χ~米道。

    他的愧疚不僅是因為對葉米的麻煩，還有自己嚇到了孫子。

    因為等人等了太久，不小心睡著了，卻忘記了孫子有多么恐懼消毒水的味道，沒叫人及時清干凈。

    “他爸媽……當年就是被一些激進分子捅了好幾刀，最后雙雙死在醫(yī)院里，小陽……目睹了全程，從此以后就落下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不能開口說話，也排斥著和外人接觸，更加受不了消毒水和血的味道?！?/br>
    那對于鄭陽而言，是失去至親的味道。

    “沒事的鄭伯，您好好保重身體，我先去看看小陽?！比~米安撫地拍拍老人家的手，然后快步走向鄭陽的房間。

    站定在鄭陽房門口，手剛剛抬起，正想敲門，突然又想起什么，折身離開。

    頂著跟來的勤務(wù)兵疑惑的視線，葉米推開隔壁鄭陽的畫室，果然在里頭找到了她先前送給他的等身兔子大玩偶。

    “有沒有針線？有的話請麻煩幫我拿過來?！彼ゎ^問道。

    “有，你稍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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