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泛著瑩瑩藍(lán)光的小蜘蛛，趴在jiejie的胸腔里，正警惕地看著我。

    “怎么了？”jiejie迎著我的眼睛，輕聲問道。聲音有些輕顫。

    “沒什么，沒事兒?！蔽尹c(diǎn)點(diǎn)頭。

    “靈翅，取它出來?！蔽曳愿赖?，一邊側(cè)身一邊將手里的匕首遞了出去，也不知道是遞給誰的“別在我面前殺它?！?/br>
    有人接過匕首。

    我不知道是誰接過去的。

    我望著巨大氣囊外面的茫茫大水，耳邊聽著水流緩緩涌動(dòng)的聲音，這一切，該結(jié)束了。即使我答應(yīng)絲兒和蛛兒不殺魘君，他若識(shí)做，就跟他那詭詐的弟弟永遠(yuǎn)待在雪魘湖底，共處一身，相愛相殺一輩子，不見天日，不再害人。

    “美意?！庇腥藛疚?，輕拍我的肩頭。

    “jiejie！”我心中一陣激動(dòng)，掉轉(zhuǎn)身將她緊緊抱住。

    我知道，jiejie沒事了。我呼出一口氣，眼中發(fā)熱。

    “落英！我們走！讓靈翅送我們離開這里！”我轉(zhuǎn)頭招呼道。

    “走？走到哪里去？這雪魘湖底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嗅薔囂張地嚷道。

    我定睛一看，拜托，落英，你怎么又把自己整到嗅薔的腳下去了，身上還纏著瑩亮的蛛絲。

    “落英！你……”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得了！”落英翻著白眼，嗆聲道“你沒看我也咬了他嗎？他那蛛絲鋪天蓋地、出手又快、無窮無盡，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gè)身影從我身邊掠過，搶身上前，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就已經(jīng)插在嗅薔的胸口上！

    是畫海！

    她回身沖著我們莞爾一笑，膚色瑩瑩，雙目流彩，真是明艷不可方物！

    “jiejie……”我喚了一聲。

    她沒有回答，轉(zhuǎn)身再次握住匕首，手上一送，將匕首捅得更深。

    “魘君??！”蛛兒驚叫，縱身撲了上去。

    jiejie身子一閃，擋在蛛兒面前，然后松開握住匕首的手，將嗅薔輕輕一推，嗅薔轟然倒地。

    落英從地上站了起來，撣了撣自己的衣袍，又彎下腰，專注地看著地上嗅薔的——胳膊。

    嗅薔那衣袖掀起的胳膊上有血污，還有零星的牙印。

    “魘君……魘君……”蛛兒伏在地上，沖著嗅薔低鳴。

    嗅薔歪著腦袋，眼睛空蕩蕩的，不知望向何處。淡淡的藍(lán)色從他的臉頰上漸漸隱褪。

    jiejie殺的是嗅薔，此刻，魘君也要跟著嗅薔一起死去——至少他應(yīng)該在死之前現(xiàn)身，同蛛兒告別。

    “我這是要死了嗎？”嗅薔的聲音——仍然是嗅薔的聲音！

    “是你殺了我？美好的紅袍少女……一把普通的匕首怎么可能殺得了我？”嗅薔的聲音又尖又啞，折磨著我的耳朵。

    “哼！”我聽到龍戒冷笑了一聲。

    “是我殺了你。這匕首上沾了你的同類、那只雪魘蛛的血?！眏iejie冷冷地說，聲音如同琉璃珠子，擲在硬地上，一顆一個(gè)窩。

    “還有，你放在我胸腔里那滴水珠幻化而成的小小蜘蛛，亦被我一刀扎死、碾成粉末了?！眏iejie補(bǔ)充道。

    我知道是誰接過匕首了。

    “現(xiàn)在，我要拔出匕首，讓你的血液像噴泉一樣地飆出，流盡，然后拋進(jìn)雪魘湖底，去跟你們殺掉的那些冤魂白骨作伴吧。”jiejie的聲音里帶了一絲竊竊的笑意。

    仍然聽不到魘君的聲音。

    “魘君！魘君！這非我本意……你若雪魘滴尚存，可否請(qǐng)你現(xiàn)身？請(qǐng)你離棄你弟弟嗅薔的雪魘滴！那少女殺的是他，不是你！魘君！魘君！請(qǐng)你現(xiàn)身！”蛛兒求懇，聲音嘶啞。

    “哈哈！”嗅薔勉力出聲“我這哥哥一向執(zhí)拗，對(duì)我手足情深、從無二心，我都要死了，他怎么可能拋下我獨(dú)活？哼！死又有什么打緊？有哥哥陪葬，這世間再無魘君，我心也平衡了！”

    “是嗎？你對(duì)我這般有信心？”魘君的聲音，陰沉，冷靜，在巨大的氣囊里響起。

    魘君？

    這聲音并非來自嗅薔口中，而是來自四面八方，仿佛魘君埋伏在暗處，緩緩發(fā)聲。

    “魘君！”蛛兒抬頭四望，驚喜交集。

    “蛛兒，我怎忍心留你一人？”魘君的聲音就在耳邊，卻又不知具體在哪里“以后，切莫再傷人類?！?/br>
    “我知道了?！敝雰喉樂?/br>
    “你又在裝神弄鬼了！”嗅薔喘著氣，恨聲道“你明明已經(jīng)被我吞噬了，你已經(jīng)不存在了！別想再來唬我！你的軀殼現(xiàn)在屬于我，你有本事現(xiàn)身給我看！”

    “匕首扎在胸口的感覺是怎樣的？當(dāng)蛛兒的血液送入你的心房，成了摧枯拉朽的毒藥，你難道感覺不到你的身體在漸漸消融？你沒有一絲絲的后悔？你傷害、欺騙了這個(gè)世上最愛你的人，你不覺得痛心？”魘君的聲音像漲潮，一層一層的遞進(jìn)，我們仿佛被圈在了水中央。

    “你……你干什么？不要?jiǎng)游?！”嗅薔的聲音變得驚恐。

    我看到扎在嗅薔胸口的那把匕首，沒有人去握，卻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緩緩、緩緩地將匕首往外拔！

    難道真是魘君？

    “信了嗎？我的能耐你又豈能盡知？”魘君的聲音很是篤定。

    “我要一句道歉?！必笆淄Ｏ铝藙?dòng)靜。魘君安靜地說。

    “我憎恨你的存在。你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永不道歉?！毙崴N聲音灰暗。

    料不到他如此氣硬。

    “我感覺你已經(jīng)不在這具軀殼里，你是怎么做到的？”嗅薔話鋒一轉(zhuǎn)，變得熱切“救我！若你救了我，將本事授予我，再在我面前自裁，不阻撓我的魘君之路，我……我會(huì)用幾分真心惦念你。”

    魘君一聲長嘆，不再言語，只聽“噗”的一聲，那扎在嗅薔胸口的匕首騰空而起，一束血液猶如花樹盛開，腥氣撲鼻。

    不等血珠降落地上，就幻化成了一只只微小的蜘蛛，四處逃竄，迅速不知遁往哪里去了。

    嗅薔的身體，確切說，應(yīng)該是魘君的身體，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散。

    落英始終彎著腰，專注地查看著魘君的胳膊，就是他留下牙印的地方。

    他終于直起腰，面皮放松，神情冷淡地說“知道他不可能變身血族，我就放心了。”

    “魘君，請(qǐng)你現(xiàn)身……可是你如何現(xiàn)身？這具身軀你是不要了嗎？”蛛兒直愣愣盯著面前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的嗅薔，面有哀傷。

    “我……在這里?！濒|君的聲音響起，一個(gè)人從我身邊站了出來。

    是龍戒！

    “龍戒！你搞什么鬼？”我看著發(fā)出魘君聲音的龍戒，心中狐疑。

    落英突然笑出聲來，拿手指點(diǎn)著龍戒“原來是你！”

    “嗯，一直都是我?！饼埥鋼P(yáng)了揚(yáng)眉毛，不以為意。

    jiejie亦發(fā)出了一聲輕嘆。

    “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我真是魯鈍，好像所有人都明白了，除了我。

    “我能滋養(yǎng)你、復(fù)活你，自然也能——?dú)Я四??！饼埥渫蝗粵]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完全就是魘君的聲音和語氣。

    我盯著他英俊瘦削的臉頰，聽著魘君的聲音從他嘴里流出，真是太詭異了——

    ——我明白了！

    原來那個(gè)時(shí)候，龍戒身在嗅薔的胸腔里、尋找jiejie的半邊心臟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在假扮魘君了！

    “天哪，龍戒，你怎么做到的？”我喘了一口氣，問。

    “我在嗅薔的胸腔里，聽到了嗅薔親口說的他同魘君之間的糾葛，而那胸腔里確實(shí)沒有發(fā)現(xiàn)畫海的半邊心臟和雪魘滴，只能是嗅薔自己將它們隱蔽起來了。以嗅薔的性格，他是寧死也不會(huì)主動(dòng)說出畫海半邊心臟和雪魘滴的下落，那我只能用計(jì)?！饼埥淇粗遥壑杏薪器锏墓狻拔彝|君接觸過，能夠模仿他的聲音和語氣。為了不讓嗅薔起疑，我來到了嗅薔的喉嚨處，聲音就是從那里發(fā)出的……嗅薔心中有鬼，他真的相信了?！?/br>
    原來如此。

    怪不得我聽到魘君說話的時(shí)候，沒有異樣，亦沒有回音，我心中壓根沒有任何懷疑，就認(rèn)定是魘君并未被完全吞噬、他沒死，只是在魘君對(duì)蛛兒說“絲兒死了，我對(duì)你們不起”的時(shí)候，愣了一下，當(dāng)時(shí)還奇怪魘君怎么對(duì)蛛兒這般客氣了，原來是龍戒在假扮魘君。

    “我故意激怒他，讓他在失控的狀態(tài)下說出實(shí)話，果然，他上鉤了，我也在他的血管里找到了你jiejie的半邊心臟——還好，還來得及，他并未吞噬那半邊心臟?！饼埥湔f著，舒出一口氣。

    “謝謝你。”jiejie低聲道，彎腰從地上撿起自嗅薔身上崩出來的那把匕首，遞給龍戒。

    那匕首寒光凜凜，刀尖滴著血。

    龍戒正要伸手去接，我突然出聲“龍戒，當(dāng)你帶著jiejie的半邊心臟從嗅薔身體里出來以后，我們?nèi)匀宦牭搅唆|君的聲音，你是怎么做到的？”

    “更簡單了，我身子不動(dòng)，嘴唇不動(dòng)，但有聲音從腹腔傳出，你們自然能聽到，我讓你們、尤其是嗅薔，以為魘君的能力超乎他的想象。”龍戒輕描淡寫道。

    “拔出匕首也是你所為？”我追問道。

    “當(dāng)然?！饼埥湔Z氣淡然。

    “龍戒！我真的要對(duì)你刮目相看了！”我由衷贊嘆。

    一條胳膊突然竄了過來，一把奪過jiejie手中尚未遞給龍戒的匕首。

    那是一條淡藍(lán)色的胳膊。

    “蛛兒！”我轉(zhuǎn)身喊道，正正對(duì)上一張愁苦絕望的臉。

    “你……你既已取了那少女半邊心臟、離開了嗅薔，為何還要假扮魘君？”蛛兒雙目通紅，別轉(zhuǎn)臉，對(duì)著龍戒嘶聲問道。

    “我說我想為那可憐的魘君討一個(gè)‘對(duì)不起’，你信嗎？”龍戒俯視著嬌小的蛛兒，面色陰沉，但眼神穩(wěn)定。

    “一切都是魘君自己的選擇，何須你為他出頭！”蛛兒厲聲說，突然聲音一頓，面色一停，顫聲問道“難道魘君他……他真的……”

    “他真的死了?！饼埥湔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