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會是對外收徒的，門口常年有接待人員等候，帶著陳子錕他們從練功場旁經(jīng)過，場中眾弟子嚯嚯連聲，生龍活虎，令人精神一振。

    蔣志清確實和精武體育會的掌門劉振聲認識，但并不像他吹噓的那樣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雙方在會客廳坐定，陳子錕表明了來意，說自己的功夫出自精武門，但卻想不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希望劉振聲能幫自己回憶一下。

    劉振聲三十來歲年紀，骨骼精奇，太陽xue凸出，一看就是練家子，他很爽快，直接邀請陳子錕下場手談。

    雙方點到為止的對練了幾招后，劉振聲收了功夫道：“前段時間，北京有人來信詢問，也是為了此事，剛才我試了你的功夫，確實是迷蹤拳，但迷蹤拳并非霍家獨有，滄州一帶上千人練此功夫，所以很難確定你是出自霍師傅門下?！?/br>
    說罷端起了茶杯，一旁的徒弟喊道：“送客~~”

    三人只得告辭，出了精武體育會的大門，陳子錕正在悵然若失，忽然背后傳來一聲喊：“陳真！”

    第三十章 陳真

    陳子錕下意識的回頭，看到那個在精武會里領(lǐng)著徒弟們練拳的年輕人正沖自己微笑。

    “你叫我？”陳子錕問道。

    “陳真，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我是霍東閣啊?！蹦贻p人走過來親熱的拍著他的肩膀。

    陳子錕道：“抱歉，兩年前我墜馬失憶，以前的事情都忘了?！?/br>
    霍東閣道：“怪不得，當年我們同吃同睡，情同兄弟，我說你怎么見了我不打招呼呢。”

    陳子錕納悶了：“這么說我真的是霍元甲的徒弟了，為何剛才劉振聲大師兄不認我？”

    霍東閣道：“他不是不認你，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師父收了你這個徒弟。”

    陳子錕更加驚奇了：“這到底怎么回事？”

    精武會方向傳來喊聲：“東閣，大師兄找你?！?/br>
    霍東閣道：“我還有事，回頭去找你，你住哪兒？”

    “大東旅社306。”

    “好嘞，回見。”霍東閣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快步跑回了精武會。

    “陳真？我叫陳真？”一路上陳子錕都在琢磨這個陌生而又帶著一絲熟悉的名字。

    閘北屬于華界，馬路上人來人往，甚為熱鬧，幾個報童揮舞著油印的傳單，見人就發(fā)，陳子錕懷里也被塞了一份，上面赫然印著《救國雪恥報》的字樣，內(nèi)容全是山東問題，醒目位置還有黑字提醒國人，提防日本人投毒云云。

    繞過街角，對面路上大隊學(xué)生開來，打著復(fù)旦大學(xué)的旗幟、秩序井然，橫幅上寫著抵制日貨、還我青島等字樣，他們邊走邊喊口號，幾個巡警遠遠的看著，并不阻攔，路邊還有一個茶棚，前面擺著告示，上書“青島問題發(fā)生，各界一致罷歇，學(xué)生為國熱忱，不過稍盡綿力”落款是妓界泣告。

    再看茶棚里，坐著幾位娥眉淡掃的婉約麗人，四五個低眉順眼的小女孩捧著茶壺茶盤在一旁伺候著，不時有喊口號喊得口渴的學(xué)生進來飲茶。

    “那不是鑒冰小姐么？”李耀廷眼尖，一眼認出鑒冰來，三人便走進茶棚寒暄，原來這是上?；ń缃M織的青樓救國團特地在此為示威學(xué)生服務(wù)。

    陳子錕見到鑒冰，略微有些尷尬，鑒冰倒是象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熱情招呼他們坐下喝茶，大家討論了一下時局問題，這才起身告辭。

    走在路上，蔣志清很沉默，陳子錕發(fā)覺他的異狀，便問道：“蔣兄有何心事？”

    蔣志清道：“陳老弟，你對這場運動怎么看？”

    陳子錕一時語塞，他還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蔣志清自顧自的說道：“學(xué)生一腔報國熱血誠然可貴，可是收回山東，恢復(fù)主權(quán)，不是靠游行示威和抵制日貨就能解決的，我曾在日本留學(xué)數(shù)年，深知日本國土雖小，但野心頗大，甲午之后，對我中華虎視眈眈，非一戰(zhàn)不能解決問題啊?！?/br>
    陳子錕道：“他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就是。”

    蔣志清搖搖頭：“中國四分五裂，自顧不暇，戰(zhàn)端一起，還不立刻分崩離析。”

    陳子錕道：“那如何是好？”

    蔣志清遙望南方，眼中閃爍著希冀的火花：“若論力挽狂瀾，救中華于危難之豪杰，唯有孫文先生?！?/br>
    “孫文……”陳子錕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他在北大的時候耳熟能詳，不過似乎那幫學(xué)子對他的評價并不象蔣志清這么高。

    “走，叫上陳果夫和戴季陶，咱們把酒論英雄?！笔Y志清忽然酒性大發(fā)。

    當晚蔣志清設(shè)宴，但陳子錕惦記著霍東閣和自己的約定，早早就回了旅社，可是等了一晚上，霍東閣都沒來。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按捺不住了，自己一個人去了閘北培開爾路的精武體育會，到地方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鐘了，會館里靜悄悄，陳子錕有些納悶，難道他們不用練武的么？

    進去一看，會館內(nèi)一片狼藉，兵器架、桌椅板凳，旗桿全都被砸的亂七八糟，地上還隱隱有些血跡，一些傷員躺在廊下呻吟著，女會員拿著紗布、紅藥水來回穿梭。

    “你是什么人？”忽然有個小伙子跳出來厲聲質(zhì)問，一雙眼睛警惕的瞪著陳子錕，手里竟然握著一柄亮閃閃的單刀。

    陳子錕道：“我是霍東閣的朋友，找他有些事情?！?/br>
    青年松了一口氣，道：“東閣受了傷，在屋里療傷。”

    陳子錕吃了一驚，按說精武會應(yīng)該是國內(nèi)武術(shù)界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霍東閣是霍元甲的兒子，武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居然會被人打傷，可見敵人絕非等閑之輩。

    快步來到大廳，這里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傷員，大部分都是傷筋動骨的嚴重外傷，唯有霍東閣臉色蒼白，嘴角掛著一絲鮮血，似乎是受了嚴重的內(nèi)傷。

    陳子錕上前問道：“東閣兄，是誰把你打傷的？”

    霍東閣看了他一眼，艱難的張張嘴，斷斷續(xù)續(xù)道：“你來了……對不住，我這副樣子……”

    一口血又噴了出來，在他身旁照顧的一個緊衣窄袖打扮的小姑娘很是不滿，整齊的劉海垂到額前，一雙眼睛盯著陳子錕，沒好氣的說道：“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br>
    陳子錕正要答話，忽然外面有進來一群人，為首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來往會員見了他都尊敬的稱呼一聲：“農(nóng)大叔。”

    跟在農(nóng)大叔身后的幾個彪悍男子，走路帶風，一看就是練家子。

    “走開。”小姑娘上前將陳子錕推到了一旁，招呼農(nóng)大叔道：“您可來了，虹口道場請了高手來踢館，把東閣打成這樣，兄弟們也都掛彩了?！?/br>
    農(nóng)大叔皺起眉頭，先檢查了霍東閣的傷勢，然后問道：“劉振聲呢？”

    “大師兄去警察廳報案了。”小姑娘說道。

    農(nóng)大叔搖搖頭：“現(xiàn)在學(xué)生鬧事，警察廳應(yīng)接不暇，哪有閑空管這個，再說事關(guān)日本人，他們才不敢出頭?！?/br>
    “東閣，是哪個龜兒子打傷你的，我們幫你出氣?！蹦菐讉€彪悍男子擠上來，粗聲大嗓的吆喝著，陳子錕被他們擠到了角落里，不小心碰到什么東西，回頭一看，地上有個黑色白色的牌匾，上面四個大字“東亞病夫”。

    漢子們還在嚷嚷，有的拿出獨門靈丹給霍東閣服用，有的要用內(nèi)功給他療傷，不過陳子錕見他們吵吵的雖然熱鬧，語氣里總透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霍東閣艱難的沖農(nóng)大叔眨眨眼睛，然后目光投向陳子錕這邊，農(nóng)大叔見他似乎有話要說，把耳朵附在他嘴邊聽了一會，直起身子瞧向陳子錕。

    陳子錕預(yù)感到這個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停止了腰桿，果然，農(nóng)大叔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和胳膊，欣慰道：“你長大了，也結(jié)實了?！?/br>
    陳子錕不知道說什么好，農(nóng)大叔笑笑說：“我叫農(nóng)勁蓀，是你師父的朋友，也是精武體育會的創(chuàng)始人，當年你拜師的時候只有三個半人知道，而我就是其中一個，那半個人是個孩子，就是你四師兄?！?/br>
    農(nóng)勁蓀說著，回頭喊道：“都別愣著了，小言，快給你五師兄搬張椅子。”

    那個叫小言的姑娘頓時傻眼：“他是五師兄，那我是什么？”

    農(nóng)勁蓀道：“以前你是五師妹，現(xiàn)在陳真回來了，你就是六師妹了，反正都是最小的，也沒什么損失?！?/br>
    小言氣鼓鼓的搬了一張椅子來請陳子錕坐，大家也都落座，原來跟隨農(nóng)勁蓀前來的都是上海武術(shù)界的名人，大家雖然門派不同，平時也經(jīng)常一較長短，在招收學(xué)員方面頗有競爭，但面臨日本人的挑戰(zhàn)，還是同仇敵愾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掌門說道：“虹口道場日本人的空手道功夫我們都領(lǐng)教過，不過爾爾罷了，為何這次能將霍師侄打成重傷？”

    小言道：“這次不同以往，他們請了一位高手，還帶了好多的浪人來，我們才……”

    在座的武林人士全都搖頭嘆氣。

    “你們手里的家伙難道是燒火棍么？”一位武林同道憤然起身，撿起地上被砍成兩截的紅纓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小言反駁道：“我們精武會主要以拳腳功夫為主，這些刀槍劍戟也都是拿來練習(xí)套路的，日本浪人長刀犀利，槍桿一斬即斷，我們雖敗，但并不恥辱，總比有些人不敢和日本人對陣，只會說風涼話的強。”

    “你說誰！”那位武林同道太陽xue吐吐的跳，眉毛倒豎，頗為嚇人。

    “我就說你！”小言才不怕他，針鋒相對道。

    “司徒小言，怎么和楊掌門說話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鞭r(nóng)勁蓀喝道，又對楊掌門道：“您別和孩子一般見識?！?/br>
    小言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了，那位楊掌門自覺沒趣，故作灑脫道：“農(nóng)老兄，在下認為，當下緊要的問題是解決全國體育總會的籌辦大事，精武會遭此大難，元氣大傷，恐怕已經(jīng)沒有力量籌辦此事，不如交給我們鎮(zhèn)凇武館來辦。”

    “不勞楊掌門了，我們精武會有的是精兵強將。”門口傳來了劉振聲冷冷的回答。

    “大師兄！他們欺負人……”司徒小言跳著腳嚷道。

    劉振聲抬起一只手，小言頓時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頗為委屈的站到了霍東閣旁邊。

    楊掌門冷笑道：“霍元甲死于日本人之手，現(xiàn)在霍東閣又被日本人打成重傷，你劉振聲大病未愈，霍東章和陸大安遠在南方，你們精武會還有什么人，難道靠她？”

    說著一指司徒小言，眉目中頗有輕蔑之意。

    精武會眾人怒形于色，拳頭捏的啪啪直響，但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沒錯，大師兄劉振聲前段時間身染肺病，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身子骨尚未完全痊愈，不能大動干戈，而二師兄和三師兄在廣東籌辦精武分會，家里只剩下四師兄霍東閣，眼下又被日本人打成重傷，難不成真的讓小師妹上陣？

    正在尷尬之時，忽然一個穿舊西裝的高個子年輕人站了出來。平靜的說道：“還有我，精武門陳真?！?/br>
    第三十一章 踢館

    陳子錕站了出來，武術(shù)界的同仁們卻根本不搭理他，一個個翹著二郎腿低頭品茶，唯有鎮(zhèn)凇武館的楊掌門不屑道：“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呵呵，精武會當真沒人了?！?/br>
    “楊掌門，當初關(guān)羽溫酒斬華雄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小小馬弓手而已，也沒礙著他陣前斬將?！标愖渝K不卑不亢的應(yīng)對道。

    “喲呵，口氣不小，你是劉振聲的徒弟吧，什么時候精武會這么沒規(guī)矩，輪到小字輩開口了?！睏钫崎T冷笑不已。

    陳子錕道：“我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現(xiàn)在師父不在了，我們師兄弟平輩，如何不能說話？”

    劉振聲皺起了眉頭，他認出陳子錕就是昨天登門的那個迷蹤拳高手，但記憶中師父并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霍氏功夫向來是傳內(nèi)不傳外，直到霍元甲這一輩才有了改變，破例收了當時已經(jīng)小有名氣的“山東大俠”劉振聲為徒，后來又收了一個陸大安，至于司徒小言則是霍元甲收養(yǎng)的孤兒，年紀比霍東閣還小了好幾歲，算是關(guān)門弟子了，再加上長子霍東章，一共五個人，一只手能數(shù)得過來，又怎么會算錯。

    所以劉振聲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農(nóng)勁蓀，他是霍元甲的至交好友，精武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有很多秘密只有他和師父掌握，而作為傳功大師兄的自己并不知曉。

    農(nóng)勁蓀還沒說話，司徒小言就幫腔道：“剛才農(nóng)大叔都說了，陳真是我們精武會五師兄，你沒聽見么？”

    楊掌門譏笑道：“霍師傅不在了，就有人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你們不管也就罷了，居然還弄假成真，當我們這些武林同道好騙啊，霍元甲一共就五個徒弟，怎么死了十年，突然又跳出來一個？”

    農(nóng)勁蓀有些微怒了，道：“楊掌門此言差矣，霍師傅收徒弟難道要向你匯報不成？”

    楊掌門為自己開脫道：“霍師傅收徒弟自然不用昭告天下，可是目前全國體育總會成立在即，此乃我中華武林千年以來未有之盛事，短短馬虎不得，如果被日本人的jian細混進來，危害極大，我也是為了大局著想，還請農(nóng)先生不要見怪。”

    有個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武林前輩站了起來，四下拱手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吧，其實這位小哥是不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沒有實力代表精武會?！?/br>
    眾人紛紛附和，楊掌門站起來，一撩長袍扎在腰間，對陳子錕勾勾手：“來，小兄弟，我試試你的功夫?！闭f罷身子一擰就飛到了院子里，動作輕盈的如同一只燕子，在場的都是練家子，豈能看不出他的身法之妙，功夫之高，頓時一陣叫好聲響起。

    陳子錕巋然不動。

    楊掌門大怒：“莫非你不敢比試？”

    陳子錕道：“對，我是不敢?！?/br>
    眾皆嘩然，連劉振聲都覺得陳子錕此舉太過托大，如此輕視武林同道，對精武會的聲譽可是大大的不利。

    陳子錕接著說道：“我的功夫，不是用來切磋比試的，而是用來殺人的，我怕傷了楊掌門，留下孤兒寡母什么的我也沒法替你照顧。”

    楊掌門這回是真生氣了，胡子都豎起來了，大喝道：“無膽鼠輩，霍元甲怎么可能收你這樣的徒弟，只會嘴上逞強，有種咱們?nèi)_上見真章，你放心，楊某若是有個閃失，不幸死在你的拳下，在場諸公都可做個見證，絕不賴你?！?/br>
    陳子錕道：“你愿意死，我還不愿意殺呢，學(xué)習(xí)武術(shù)，不是用來好勇斗狠的，而是用來強身健體，保家衛(wèi)國的，楊掌門一大把年紀，難道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