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我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萬國侯面無表情地說，“和你一樣出身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少有人能做出如此丑惡的事?！?/br>
    “那是因?yàn)樗麄儧]有機(jī)會！”陶無法喊道。

    “不，即便有機(jī)會，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心懷正義和慈悲?！比f國侯說，“因?yàn)椴皇侨巳硕枷衲隳菢樱橙跤重澙?！不要說自己出身貧賤，不要強(qiáng)調(diào)你吃苦受罪，因?yàn)?，有些人即使遭遇萬般不幸，也絕不會通過傷害他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你聲討別人一出生就坐擁金錢財富，這真是自我諷刺。金錢本身無罪，它只是將你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給激發(fā)出來了而已。

    “15年，你踩著眾人的尸體，活了下來。2002年，你發(fā)現(xiàn)了漢諾威的后人。你本可以帶著贖罪的心，保護(hù)他，善待他，可你做了什么？你再度出賣了漢諾威，將他推入深淵！不僅如此，你還極力勸說你的女兒和南澤雨結(jié)婚，你就一點(diǎn)也不在乎她的幸福嗎？你窮極一生，只為追求金錢和權(quán)利，你永遠(yuǎn)只想著你自己！”

    萬國侯的眼中射出一線憎恨，“這世上的確沒有神，但有正義。所以，被你出賣、陷害的漢諾威沒有絕后！所以，我來了?！?/br>
    陶無法忽然覺得呼吸困難，他下意識地解開了上衣的扣子。“這不公平，你為什么不去找南澤雨？他才是罪魁禍?zhǔn)?，殺人、布局，都是他干的！我不過是個不得不聽從命令的倒霉鬼！你為什么要在這里咄咄逼人地責(zé)怪我，卻讓他逃脫懲罰？”

    “沒有人可以逃脫?！比f國侯微笑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簇火花。

    “那你也逃不了！”陶無法掙扎著說，“你殺了我，早晚也會被抓的，你也得下地獄！”

    “下地獄？”萬國侯聳了聳肩，“你不知道我是從地獄來的嗎？”

    “不可能！”陶無法大叫道，“別裝神弄鬼了，你不可能是莫烏斯，莫烏斯不可能在魔都亂晃這么久卻沒被發(fā)現(xiàn)。你也不可能是漢諾威家的人！漢諾威家的人都死絕了！你肯定是誰派來嚇唬我的！對，我知道了，你是‘不仁社’的人，你是九條派來試探我的，對不對？！”陶無法說著，忽然閉上了嘴，像是被自己說的話給嚇到了一般。

    “我的確不是莫烏斯，但我也不是九條的人。”萬國侯笑了起來，那愉快的笑容幾乎要把坐在床邊的陶無法給嚇個半死。

    “那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陶無法的鬢角開始流汗了，他有些混亂地說，“你從去年開始接近我們，難道是沖著姣姣來的？”他用那雙衰老的眼睛盯著萬國侯的臉，“你是個外國人?！?/br>
    “再好好看看我?！比f國侯伸手點(diǎn)亮了床頭的臺燈。

    “……你的皮膚，不可能是中國人！”

    萬國侯失笑，他搖了搖頭，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注射器。陶無法嚇得往后縮去。

    “放心，這不是毒藥，只會讓你小睡一會兒?！比f國侯解釋道，“等你醒過來，就知道謎底了?！?/br>
    陶無法想要抓起被子擋在面前，但萬國侯已經(jīng)眼疾手快地將注射器的針頭推進(jìn)了他的脖子。

    不知過了多久，陶無法悠悠地醒來了。他一睜開眼，就“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尋找萬國侯的身影。

    而他的床邊，站著一個手里提著箱子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留著漆黑如墨的長發(fā)，蒼白的臉上遍布著縱橫交錯的丑陋傷疤，鮮紅的新rou和褐色的舊rou混在一起，使他的臉看上去猶如一塊堆滿了豬rou的案板。

    “陶老板，你好?！蹦贻p人咧嘴一笑，說了句韓城土話。雖然他的聲音和陶無法記憶中的不一樣，但那語氣和神情還是讓后者渾身都打起了擺子。

    “你……”陶無法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你……不是……”

    “你希望我是誰？”年輕人說著，打開手提箱，拿出白色的假發(fā)和胡子，舉到面前，“戴上這些，再貼上皺紋，把聲音壓扁，我就是莫烏斯?！彼瓜铝四弥谰叩氖?，“撕下臉上的傷疤，戴上一副綠色的隱形眼鏡，我就是萬國侯。”

    他的聲音中透著滿滿的嘲弄和戲謔，“但是，我既不是莫烏斯，也不是萬國侯。我早就跟你打過招呼了，你卻沒認(rèn)出我來，老朋友?！?/br>
    “你……不可能！不可能！”陶無法的后背和前胸都濕透了，汗水像膠水一樣，將純棉的病號服粘在他的身上。“你不是摔死了嗎？那么高的懸崖，下面的江水又深……”

    “不可能？”年輕人笑了，那夾雜著眾多傷疤的笑容令人無法直視?！霸趶?fù)仇的人看來，沒有不可能。我是韓諾惟，我是萬國侯，我也是莫烏斯，我是漢諾威家族的每一個人?！?/br>
    “但你的臉，你的聲音、語氣、動作……”陶無法喃喃地說，“怎么可能呢？”

    “我是毀容了，但整容成我爺爺?shù)臉幼?，也不是很困難。為了讓你們更信任我，我還做了聲帶手術(shù)，換了聲音。我跟我爺爺一起待了八年，他所有的小動作、說話的習(xí)慣我都無比熟悉。你肯定猜不到我為了這一天，練習(xí)了多久。”

    “你不能殺我！”陶無法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沙啞，“我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你可以現(xiàn)在告訴我?！比f國侯說道，“當(dāng)贖罪?！?/br>
    “贖罪？”陶無法露出了瘋狂的眼神，“我沒有罪！”

    萬國侯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憐憫他?！翱蓱z的人，你無藥可救了。”

    “你不是說這不是毒藥嗎？”陶無法大驚失色，“你騙我！”

    萬國侯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這確實(shí)不是毒藥，但你已經(jīng)無藥可救?！?/br>
    “什么意思？”陶無法一把抓住萬國侯的手臂，“難道說，在我動手術(shù)的時候，你讓人……”陶無法說不下去了，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你不能這樣，我還有女兒，還有姣姣！他們需要我！”

    “你不必知道我做了什么?！比f國侯抽出手臂，淡淡地說，“你只需要知道，假如我能救你，我便一定會救，因?yàn)槲乙H手殺了你。可惜的是，手術(shù)前醫(yī)生檢查出你得了絕癥，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我要是沒聽錯的話，你最多只能活一個星期，也許，更短?！?/br>
    “你胡說！”陶無法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根本沒有感覺，而且我每年都有體檢，為什么沒有查出來？”

    “因?yàn)槟氵@是急癥?！?/br>
    “那也不可能！”陶無法越想越生氣，“真要查出什么來了，醫(yī)生干嘛不告訴我，反而要告訴你？”

    “因?yàn)檫@家診所是我的?！比f國侯不慌不忙地說，“在我得知你的眼睛有問題后，我就收購了這家診所，不過外界并不知道?！?/br>
    “我得的是什么??？”陶無法盯著萬國侯，仿佛要在后者臉上盯出兩個洞來。

    “你等會兒可以自己問醫(yī)生?！比f國侯神秘地說，“嚴(yán)格來說，我都不該告訴你這個消息?！?/br>
    “不，我不可能生??！”陶無法猛烈地?fù)u著頭，“肯定是你給我下藥了，你想毒死我！因?yàn)槟氵B我得了什么病都說不出來！”

    “這重要嗎？”萬國侯似笑非笑地說，“不管是我給你注射了毒藥，還是醫(yī)生做手術(shù)時動了手腳，或者你得了癌癥，不都是坐在這里等死嗎？”

    “我不想死！”陶無法聲音嘶啞地說，“你有辦法的，你肯定有辦法！救救我！”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溺水之人看見繩梯的狂熱之光，“你救我，我就把秘密告訴你，我還能幫你整南澤雨，我知道很多‘不仁社’的事情，我對你有用，你一定用得上我！救救我，救救我！”他的臉上涌出了大量的汗水，皺巴巴的病號服更是像一張漁網(wǎng)，裹在他那垂死的身軀上。

    萬國侯俯視著他，“你為什么要相信我說的話？”

    “因?yàn)槟闾尬伊?。”陶無法苦澀地說，“我知道，只要你有機(jī)會，你就不會放過我。你之所以對我說這些話，是因?yàn)槟阒牢一畈婚L了?！彼麚崦艘幌氯彳浀谋蛔?，“我總算有點(diǎn)明白老二的心情了?！?/br>
    萬國侯觀察著陶無法的神情，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潮紅，目光渙散。

    “你是在求我？”萬國侯有點(diǎn)驚訝。

    陶無法臉上的肌rou迅速地松垮了下來，像是瞬間老了十歲，“你可以這么理解?！?/br>
    “但你清楚，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本來就不配活在世上?！?/br>
    “是嗎？”陶無法雙頰通紅，“可世界上到處都是我這樣的人，你要怎么辦？全殺光嗎？”

    萬國侯微微一笑，他注意到對方變得語無倫次了，這意味著對方已經(jīng)陷入了他用謊言編織的圈套之中。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桌邊的一張椅子邊上坐了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卸妝。

    陶無法見對方這樣鎮(zhèn)定，頓時更加絕望。他原本認(rèn)為萬國侯是在嚇唬他，沒想到萬國侯現(xiàn)在竟擺出一副任他來去的架勢。他做了多年生意，見過太多色厲內(nèi)荏的家伙，也自恃是個看人的老手，但卻從未碰到過萬國侯這樣的人物。他呆呆地看著萬國侯，腦海里一片空白。

    “你不必這樣看著我，你現(xiàn)在該做的，是接受你即將死亡的現(xiàn)實(shí)。你越早接受，就越早像個男人。承認(rèn)自己犯下的罪，接受老天的懲罰，再靜悄悄地離開這個世界，不要打擾別人，不要拖累兒女。這樣，不會有人憐憫你，也不會有人責(zé)備你?；氐缴畛醯臓顟B(tài)，然后，安息?！比f國侯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那仿若洞悉生命真諦的低沉語氣，反而讓陶無法感到喘不過氣來。

    陶無法拽了一下衣領(lǐng)，拽掉了一顆扣子。萬國侯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皮膚已經(jīng)變得像面部一樣紅了。

    “不要徒勞地掙扎了！你難道沒有發(fā)覺自己的心臟很不舒服？就像在被錘子擊打一樣？你的胸口又悶又痛，好像血液無論如何也流不進(jìn)心臟?！比f國侯已經(jīng)將臉上的假傷疤全都卸掉了，他一邊擦拭著膠水，一邊不動聲色地說，“你還有機(jī)會贖罪，這種機(jī)會，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我沒有罪！”陶無法的聲音越來越沙啞，他神經(jīng)質(zhì)地抓住被子，撕扯了起來。但被套的質(zhì)量很好，他根本撕不開?！叭绻乙H罪，那我的兩個弟弟、我的媳婦怎么辦？誰來懲罰害死他們的人？”

    “害死他們的人就是你！還有‘不仁社’?！比f國侯答道，“我會去對付‘不仁社’，我會讓這一切了結(jié)?！?/br>
    “我以前覺得活著很難，想不到，死更難?！碧諢o法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啞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生銹的琴弦在相互摩擦。

    “艱難的生活永無止境，但因此，生長也無止境。”萬國侯平靜地說，“不過，這些都和你無關(guān)了。”他已經(jīng)徹底卸完妝了，蒼白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透明。“我準(zhǔn)備告辭了。陶無法，望你好自為之，反正你也活不了幾天了。你當(dāng)然可以選擇逃跑，但我要告訴你，不管你跑到哪兒，不管你躲到多么偏僻的地方，我都能找到你。我會在你以為自己獲救的那一刻，出現(xiàn)在你面前，出現(xiàn)在你生命的盡頭。因?yàn)?，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你斷氣?！?/br>
    “啊?。?！”陶無法忽然慘叫了一聲。他胡亂地抓著自己的衣服，擰成了一團(tuán)。只見他臉上的潮紅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亡的青灰色。

    “我……”陶無法說不出話來了，他渾身痙攣地顫抖了一陣，接著就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同時發(fā)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然后癱倒在了床上。

    這個老家伙竟被活活嚇?biāo)懒恕?/br>
    萬國侯厭惡地看著這具尸體，直到他覺得看夠了為止。

    “d，idonotbelieveyou。idontbelieveyouarecaableofsavgfroyself。”他低聲說道。接著，他從口袋里掏出陶無法的手機(jī)，將它調(diào)成靜音模式，放到了床頭柜上。然后，他走到門口，輕輕地將門鎖打開了。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轉(zhuǎn)身走向了房間的盡頭——那里的墻壁后面藏著一扇通向院子的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