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君如今已是欲振乏力，喘了幾口粗氣，點著頭說道：

    “如此甚好，外間之事便要拜托你了，只是該從何處著手？”

    饒是重傷臥床的霍山君對林旭恨得牙根直癢癢，它仍然要正視敵人的能力。無論怎樣如何看待林旭也好，妖怪們的共識是這家伙是絕非易于之輩，霍山君倒是擔心貝大夫能否如所說的那樣想出好辦法來。

    見狀，貝大夫陰沉沉地一笑，說道：

    “哦，這個你只管放心，我已派出信使向郡守傳遞消息，那邊很快便會有回音。這么多年下來，咱們的金銀也該把那些貪官喂飽了，是該讓他們動彈一下，活動身子骨的時候了?！?/br>
    ....................................................................

    “你說什么？一隊錦衣衛(wèi)到了鎮(zhèn)上，這些混球是從哪個糞坑里冒來的？”

    乍一聽到手下稟報，林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曉得身為朝廷鷹犬的錦衣衛(wèi)從何處探悉九峰鎮(zhèn)，他們居然大搖大擺地來到鎮(zhèn)上，瞧這樣子是有意將九峰鎮(zhèn)納入管轄范疇。

    前些時候，好不容易把霍山妖怪聯(lián)盟拆散，林旭施展合縱連橫的手腕，先拉一派，再打一派，勉強把戰(zhàn)敗后實力仍在己方之上的妖怪們給穩(wěn)住了。只是他萬萬沒料到，今日會有超出預計的麻煩上門。這些錦衣衛(wèi)的實力，林旭的確是不放在眼里，可是他們背后的大秦帝國卻不是好捏的軟柿子。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家都知道這個大秦帝國是早晚要玩完的，但它現(xiàn)在不還沒咽氣嗎？這頭死老虎僅存的那一點威風，也要令人忌憚三分。

    這時，單膝跪在地上的裨將白天邪，偷眼打量著面色鐵青在地上來回踱步的林旭，語氣猶疑地說道：

    “據(jù)說……據(jù)說是受了豫州刺史楊懷遠的指派。大老爺，我等該如何應對？”

    聞聲，林旭的眼皮跳了幾下，嘴角往下一咧，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霍山很大，妖魔鬼怪什么的也不少。一群不熟路徑的外人在山里亂闖，你說他們不小心出了點意外，應當是合情合理的吧？”

    已然聽出了山神爺這一番殺氣凜凜的死亡告白，白天邪此時連忙低下頭作出了恭順狀，說道：

    “是，末將明白，這便去安排?！?/br>
    白天邪剛要起身出去，又見林旭若有所思地擺了擺手招呼他回來，說道：

    “……你等一下，暫且不要動手，我要看看他們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是，那要用不用準備……”

    聞聽此言，林旭瞥了一眼白天邪，沒好氣地說道：

    “我叫你先不要動手，有說過讓你不要準備嗎？”

    一滴冷汗從額角流下，白天邪點頭如搗蒜，連聲說道：

    “末將懂了，這便告退，這便告退?！?/br>
    從大殿離開的白天邪，恰好與走進來的裨將王良打了個照面。沖著神情慌張的同僚遞過一個詢問的眼色，王良看到了白天邪的苦笑，來不及思考這是怎么一出戲碼，林旭已經(jīng)注意到手下們的私下溝通。

    窺見林旭投來的審視目光，王良心中一凜，馬上緊走了幾步上前，畢恭畢敬地施禮說道：

    “啟稟大老爺，地府那邊的消息已然打聽清楚?！?/br>
    “哦，長話短說吧！”

    剛被錦衣衛(wèi)搗亂的意外擾亂了心緒，林旭沒心情聽長篇大論，一開頭就要求王良說得言簡意賅。

    老于世故的王裨將立時明了林旭的意圖，言簡意賅地說道：

    “是，小的明白。據(jù)可靠消息說，地藏菩薩與五官王的來往很頻繁，雙方的關(guān)系不錯?！?/br>
    林旭咂摸了一下這個消息的含義，說道：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順便派人告訴普濟和尚來一趟?！?/br>
    這幾天在人間和地府來回穿梭，王良也折騰得夠嗆，當即拱手說道：

    “遵命，末將告退?！?/br>
    大約在一柱香時間后，最近借住在九峰鎮(zhèn)山神廟大門外一處民宅的普濟和尚也出現(xiàn)了。他剛一跨進大殿，隔著老遠就念了一聲佛號，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拜見尊神，不知尊神遣人喚小僧前來，可是允準小僧前日建廟之請？”

    本來林旭是打算開門見山答應普濟和尚，只是聽他這么自信滿滿地一說，林旭心里邊多少覺得有點膩歪。于是，他又臨時改了主意，說道：

    “建廟的事等會再說，我聽說大和尚是從關(guān)中而來，沒錯吧？”

    聞聲，普濟和尚點了一下頭，說道：

    “尊神說得正是，貧僧本為咸陽無漏寺中的照客，自幼出家常伴青燈古佛，一心參悟佛法。奈何天子寵信國師普度慈航，下詔將關(guān)中各地寺廟無拘大小，盡數(shù)歸于他的門下。貧僧不愿與之為伍，只得遠走他鄉(xiāng)，幸得地藏菩薩夢中開示，方才來到霍山傳法?！?/br>
    談話中提及了大秦國師普度慈航，林旭也隨之想起了這個久聞大名的人物，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雖然林旭不曉得這位國師是否如電影中所說是一條千年蜈蚣精，不過從坊間傳聞來看，普度慈航在百姓當中的風評差得離譜，簡直跟過街老鼠有一拼。

    不顧天下災疫橫行的慘狀，依然耗巨資大造佛寺佛像，并且借著消災解難的名目，屢次舉辦規(guī)模盛大的法事活動，銀錢開銷數(shù)額大得驚人。

    若不是有那位現(xiàn)任的大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在背后資助，普度慈航就算是抖落光家底也應付不了如此巨額的花費，要知道他花得每一文錢都是來自國庫的公帑，那可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br>
    現(xiàn)如今，天下遍地都是流民，餓殍漫山遍野，道路兩旁堆滿了累累白骨。而普度慈航身為一名出家人，這種時候?qū)幙纱筠k法事，也不愿救濟災民。如此倒行逆施的所作所為，即使不是什么妖孽，毫無疑問也是個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的職業(yè)神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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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2  豪雨

    種種倒行逆施的舉動下來，普度慈航這個腌臢和尚的名聲之惡劣，擱在整個大秦帝國都屬于頂風臭十里的拔尖水準，若是他肯自認第二，估計第一就只能虛位以待后來人了。

    林旭上下打量著因為提起了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一臉悲憤神情的普濟大光頭，說道：

    “請問，對普度慈航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聞聲，普濟和尚斬釘截鐵地說道：

    “阿彌陀佛！國之將亡，必出妖孽。此人非是沙門中人，乃當世之禍國妖孽也！”

    難得取得一致觀點，林旭看著普濟和尚，似乎也比往日順眼了幾分，于是他笑了起來，說道：

    “嗯，建寺的事情我準了，你可以在鎮(zhèn)上建一座供奉地藏菩薩的廟宇，不過占地不能超過一畝三分?！?/br>
    這塊片界中幾經(jīng)改動的度量衡，與地球的市制單位差不多，一畝三分地大約要折合一千平米，這個面積對于建筑寺廟未免少了點。正因如此，聞聲普濟和尚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在自己對面侃侃而談的年輕人是一位地祇，人家肯給面子在自己的地盤上生生劃出一塊地皮構(gòu)建廟宇，已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想通了這一點，普濟和尚情緒放松了些，雙手合十說道：

    “貧僧曉得了，多謝尊神提點。”

    其實寺廟的占地面積大小不算一樁大事，信徒的信仰虔誠與否，不會因為前去參拜的廟宇大小而發(fā)生差異，只是相比于堪稱恢弘壯麗的山神廟建筑群，林旭答應普濟和尚自行建造的廟宇就太小了。對于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允許建廟是人情，限制規(guī)模則是一種勸誡。林旭未曾說出口的一層意思，不外乎是在提醒普濟和尚，千萬不要忘記霍山和九峰鎮(zhèn)是誰的地盤，連帶敲打他今后做事要注意考慮分寸，不要作出什么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

    ............................................................

    在九峰鎮(zhèn)往日繁華的街市上看不到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有能動彈的生物都察覺到危險提早躲到了路邊。

    如今，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竹編的籮筐飛起半天高，粗布制成的幌子被撕得粉碎，水果和青菜散落得滿地都是，低沉的哭嚎聲和壓抑的沉重呼吸成了主旋律。

    “快些滾開，你們這些賤民，莫要擋著老子的路?！?/br>
    一隊身著錦緞飛魚服飾，腰間佩戴著彎刀的壯漢在九峰鎮(zhèn)上招搖過市，在他們所到之處，無不是一派人仰馬翻的亂世景象。

    幼兒喚娘親，妻子喚夫君之聲比比皆是，本地居民們從角落里投來的恐懼與厭惡的眼神，好像很能滿足這些人的權(quán)力欲。不得不承認，這些錦衣衛(wèi)的做派威風，堪比林旭老家那邊城管掃蕩街頭攤販，或者說這二者之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面對著錦衣衛(wèi)們所表現(xiàn)出的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九峰鎮(zhèn)的實際主宰者林旭，此時保持著一種叫人困惑的緘默態(tài)度，全無干涉這些家伙肆意胡為的意思。

    九峰鎮(zhèn)的居民們在山神廟與妖怪們的那場攻防大戰(zhàn)中，充分見識過這位霍山神的殺伐手段，自然不敢輕易質(zhì)疑山神爺?shù)臋?quán)威地位，在私底下議論起來就難免有怨言暗中流傳。很快，鎮(zhèn)上人們就沒這個閑功夫討論林旭為何不作為，一場罕見的滂沱大雨降臨，霍山中的河流溪谷盡數(shù)暴漲。湍急的水流仿若咆哮的猛獸出籠一般，即使遠在數(shù)里之外，那隆隆作響的水聲依然能令九峰鎮(zhèn)的人們真切感到水患的威脅即將襲來。

    平心而論，與這件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比起來，其他事情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不僅是這些凡人，林旭也沒有預見到這場大雨會持續(xù)如此之久，盡管神祇的記憶力不可能出錯，他還是滿心憂悶地對裨將米龍說道：

    “這該是連續(xù)第十天下雨了吧！”

    聞聲，米龍乖巧地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賠笑說道：

    “回稟大老爺，這雨到了今天，已是下了整整十日?！?/br>
    嘆了一口氣，林旭又轉(zhuǎn)向兩位老部下，說道：

    “張昕，王良，你們可曾見本地下過這么大的雨嗎？”

    兩位裨將對視之后，一起搖了搖頭，王良躬身說道：

    “啟稟大老爺，標下與張裨將在霍山待了六百多年也未曾見過如此豪雨?！?/br>
    心中本就懷有疑惑，手下們的表態(tài)無非是提供了一點旁證。林旭背著手來到大殿門口，凝視著濃重的陰云和雨滴。良久，他才緩緩說道：

    “這么說，連續(xù)的大雨天氣是反常的，反常者為妖??！看來我得往江邊走一趟了，那你們誰跟我一起去？”

    林旭只是隨口一問，誰敢說不去，在所有下屬都堅決表示要追隨他直到海角天涯的前提之下，林旭只得挑選了身手最好的白天邪和一貫善于察言觀色的王良隨行。

    眾所周知，霍山是東西狹長的橫向山脈，大山的南麓則毗鄰江水，氣候溫潤潮濕。

    這條大江是跟北方黃河齊名的天下四瀆之一，既然霍山毗鄰著江水，按照規(guī)矩來說，這里的興云布雨也該歸大江龍君管轄。對于這場持續(xù)不絕的雨水，林旭也必須當面請教一下這位素未謀面的大江龍君。要知道，不同于地球那個沒有真神顯圣的科學教地盤，這塊片界中是神仙妖魔一個都不少。一切自然變化背后都有某種神秘意志附帶其后，執(zhí)掌一方晴雨旱澇的權(quán)力也掌握在各處水神的手里。

    現(xiàn)在林旭最擔心的是，這場大雨下個不停，莫非是那位大江龍君在背地里鼓搗了什么小動作？

    千里庭戶，縮地成寸。神祇出行時如果不講究排場，移動速度其實還是挺快的。臨近中午時分出發(fā)，一個小時的功夫，林旭和兩位隨行的裨將便已來到了江水之畔。

    恰逢仲夏時節(jié)，煙柳堤岸，水波浩淼，江水岸邊的宜人景致宛若一副水鄉(xiāng)畫卷般娟秀清麗。

    林旭造訪的這座外觀清幽雅致的臨江觀，是大江沿岸眾多供奉龍君道觀廟宇中的普通一座。前后僅有兩進院落的道觀，名氣也算不得大，罕有人知曉此地是少數(shù)幾個能直達大江龍宮納諫臺的祭祀場所之一。

    自空中降下遁光，落地后化身為凡人模樣，林旭的裝扮像個富家公子，兩位裨將就只能委屈點扮作他的長隨了。

    邁著四方步，主仆一行三人從正門緩步走進臨江觀內(nèi)，知客道人見狀連忙迎上前來。雙方一打照面，那道人上下打量了林旭幾眼，立時喜上眉梢。須知，居于上位者常有過人的威儀，那是因為少有人敢于違背他的意志，由此而培養(yǎng)出的一種極度自信，上位者無不是具有一種對于自我的絕對掌控，至于這種威勢能達到什么程度，主要是由他們所處的地位高低而決定，跟什么修為和境界都不搭界。

    身為霍山神，林旭在山神廟自是一言九鼎，只要他拍板定下的事情，下屬們必須遵照執(zhí)行。正所謂，居移氣，養(yǎng)移體。要是他過了這么多年還沒洗去那個小保險推銷員，逢人便賠上笑臉的職業(yè)習慣，那才真叫稀奇事呢！

    類似于這種專司接人待物的小角色，別的本事可以都不行，甚至連《道德經(jīng)》背誦不下來也不打緊，唯獨這眼皮子不能太淺，看人不能走眼，除此之外，嘴皮子也不能太笨。

    若是誤把貴人當賤人，那禍事就闖大了，所以很多時候接待人員是寧可多禮也不可貿(mào)然無禮，小心才能無大錯。

    在地球上，很多職業(yè)騙子正是充分利用這一點，他們先是假扮成某個大人物的關(guān)系戶，開口我是某某親戚，閉口我是某某同學。盡管負責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心里或許壓根不信這些家伙會是什么大人物的親朋故舊，但為了避免得罪貴人這種要命的事情可能發(fā)生，身份再可疑的客人也要當作真正的貴賓對待。如此一來，即使將來出了什么岔子，上面追究起來也與他們無關(guān)。

    由此，那些手段并不高明的騙子才能跟走空門一樣，屢屢在各地做下涉及金額驚人的詐騙大案。

    同樣是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心態(tài)，知客道人一上來便笑容可掬地沖著林旭打了個稽首，跟著至為熱情地詢問說道：

    “不知這位公子，您此來是準備進香，還是還愿呢？”

    聞聲，林旭微微一笑，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緩步前行來到了道觀前庭的一口水井旁。俯身看了一眼這口寒氣逼人，深幽不可見底的水井，林旭轉(zhuǎn)身跟知客道人說道：

    “煩勞道長取三柱香來?！?/br>
    沒見過客人到了道觀燒香不進大殿，非要跑到院子里燒，這要求的確是古怪。幸好知客道人一早便抱定了絕不得罪人的預設(shè)立場，當即滿口答應下來，說道：

    “請您稍候，貧道這便去準備?！?/br>
    過了一會，這位熱情過份的知客道人不僅取來了一束線香和火媒子，而且還取來了一尊體量不大的陶制香爐，一并交于林旭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