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決明心中長舒一口氣。早就想為她別發(fā)了。

    程荀自認(rèn)自己不算矮，可晏決明實在高大，即便彎著腰，身形也好似將她籠罩其中。他的存在感太過強(qiáng)烈，一時間，程荀竟然不知該說什么。

    晏決明勾起唇角，直起身，輕輕拍拍她的頭。

    “河燈放完了，我該回去了?！背誊鞑蛔栽诘乩砹死眍^頂兜帽。

    “阿荀，我有東西要給你?！标虥Q明不置可否，反倒說起別的。

    程荀疑惑地望去，卻見他的手探進(jìn)前襟，拿出一份薄薄的書信。她打開信紙，里面竟然放著一張房契，買主姓名上寫著“程荀”二字。

    “你不是與那位陳家娘子說，在揚(yáng)州有一套房產(chǎn)么？”

    程荀目瞪口呆地抬起頭。她下意識就要將房契塞回晏決明手中，卻聽他云淡風(fēng)輕道：“阿荀，做戲就要做全套?！?/br>
    程荀的手略一遲疑，可立馬反應(yīng)過來，有些氣惱道：“你這是強(qiáng)詞奪理?！?/br>
    晏決明拿過房契，將它疊好放進(jìn)信封中，放在程荀手上。

    他語氣平靜，“阿荀，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簡單的事了?！?/br>
    “你不能，連這點事，都不讓我為你做。”

    程荀看著他的雙眼，慢慢接住了信。

    她收起房契，假作無事。

    “若是無事，我該回去了?！?/br>
    晏決明卻突然問道：“你愿意陪我去見見姨父姨母么？”

    程荀一愣。

    崔夫人和孟大人？

    她有些躊躇，可想到如今孟大人是明面上扳倒胡瑞最重要的力量，她下定決心，點點頭。

    晏決明眼里閃過一絲意外，可隨即雀躍起來。

    他熟稔地拉起她的袖口，柔聲道：“別擔(dān)心，他們會喜歡你的?！?/br>
    程荀抿抿唇。

    她心想，我是為了正事去的。他們喜不喜歡我又如何？

    難道他們不喜歡我，就會就此放過胡瑞？

    心中雖是這么想，可她的腳步卻rou眼可見地輕快了些。

    晏決明偷偷望了眼身旁的女孩，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就知道她不愿意收。

    早在他初回晏家時，崔夫人就與晏淮商談好了他應(yīng)得的財產(chǎn)。當(dāng)初她急匆匆趕回京城，一來為了多年未見的晏決明，二來也是擔(dān)心夜長夢多，要趁早為他謀取更多利益。

    崔夫人體面了一輩子。唯二的兩次失態(tài)，一是那年提劍沖進(jìn)了侯府；二便是從晏家身上狠狠撕下一塊rou，為晏決明拿到了諸多財產(chǎn)。

    崔怡走得早，晏決明又消失多年，后宅里，繼室劉氏自然不會放過崔家天降的嫁妝。晏淮未曾插手后宅之事，尚且不明白其中門道，只以為劉氏依他所言將崔怡的嫁妝都好生安放著?？烧l知，那些財物若要挪動，多的是法子。

    而崔夫人拿著當(dāng)初的嫁妝禮單，硬生生沖進(jìn)了庫房，逐一清點其中財物。有以次充好的，有以破損為由“處理”后就再也找不著的。晏淮看得臉色鐵青，只覺得劉氏丟了自己的臉。

    而崔夫人拿捏住晏淮此時的羞愧和憤怒，提起晏決明當(dāng)年走失的舊事，又是哭鬧又是威脅。最后，她愣是讓晏淮自掏腰包補(bǔ)上了崔怡的嫁妝，又從晏家產(chǎn)業(yè)中分出十之三四作為晏決明私產(chǎn)，此事最后才了結(jié)。

    而晏決明收到那些產(chǎn)業(y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其中方便易主的產(chǎn)業(yè)，都偷偷改成了程荀的名字。

    ——在他甚至不知道程荀生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這樣做了。

    他自認(rèn)自己當(dāng)時的謀劃天衣無縫，易主之事順利地躲過了晏淮和崔夫人的眼睛，這些年那些產(chǎn)業(yè)也發(fā)展得蒸蒸日上。

    可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最大的問題在于，這諸多財產(chǎn)，阿荀好像并不愿意收下。

    他心中有些發(fā)愁，惡作劇般故意晃了晃她的袖口。

    程荀投來狐疑的目光，他笑了下，伸手為她戴好兜帽。

    二人并肩走了一會兒，回到了揚(yáng)州城最熱鬧的大街上。大街上圍著一座高高的香橋，遠(yuǎn)處還擺著諸多煙花。此處人流眾多，皆是為了等待不久后的香橋會與煙花會。而大街旁，最好的地段矗立著一座高樓，這是揚(yáng)州城最負(fù)盛名的酒樓樊樓。

    今日的樊樓更是富麗堂皇。如水般的綢緞將這高樓裝點得絢麗非凡，樊樓里坐滿賓客，更有唱曲的伎人高坐臺上，吹拉彈唱，好不熱鬧。

    程荀拉好斗篷和兜帽，縮在晏決明身邊走上了樓。他一路帶她往最高層去，越往上環(huán)境越是清幽，走廊里窗戶大開，能夠高高俯瞰街上的人群，頭頂星辰好似都近在指尖。

    晏決明在一間雅間前停下腳步，輕輕叩門，只聽里面?zhèn)鱽硪粋€嚴(yán)肅的男聲：“進(jìn)來?！?/br>
    晏決明推開門，側(cè)身等待程荀。程荀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屋中。

    兜帽低低壓在額前，擋住了她的視野，只能看見面前的圓桌上，坐著一男一女，除此以外并無旁人。

    門在背后關(guān)上。

    程荀緩緩摘下斗篷，晏決明隨手接了過去。

    眼前的場景變得清晰，她看見崔夫人慈和溫柔地向她笑。緊挨著崔夫人的那位中年男人，五官周正，神情卻有些嚴(yán)肅。